开完那个漫长的会议，已经是晚上十点。

居一葑点开肖疏昂的头像，心心念念。

肖疏昂把头像换了。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人们总爱说自己有一阵子特别难过。可是外人不知道那个时间长度和痛苦的粘稠度。

居一葑发起了视频聊天。在视频连接的最后10秒，终于接通了。

居一葑看着视频中肖疏昂的脸庞，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像是没有休息好，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生病了吗？还是有了心事？

几分更加沉郁的气质显现在肖疏昂眉角额头，脸庞虽然依旧是干净整洁的少年气质，但是所有的喜怒哀乐却都慢了半拍。居一葑担心地看着肖疏昂：“疏昂，你还好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他又解释道：“我刚开完会。”

一葑，我感觉我快要死了。我坚持不下去了。抑郁像是粘稠的胶水紧紧地贴着我的皮肤黏膜。不，它已经替代了我的皮肤黏膜。我的鼻腔的每一根鼻毛都沾着它的影子，每一次呼吸都让我窒息。我的舌头上都是它分泌的液体，我的唾液里满是它的痕迹，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心口在巨石下压着，看不到光，也感受不到温暖。

我好怕，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的身体被困住了。

我明明什么都做了，可还是不行。我的心仿佛死了。

可是这些话无论如何，肖疏昂都无法亲口对居一葑说。此刻抑郁的浓度降低，他从刚才发作的痛苦中，渐渐恢复了一点正常的思维。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肖疏昂的口齿有一些僵硬，“你早点休息吧。开了一天会，怪累的。”

言下之意是今晚我们不必再约会了。

“我不放心你。”居一葑话还未说出口，肖疏昂就单方面挂断了视频。

随着视频的挂断，房间又恢复了黑暗。肖疏昂咬着嘴唇，泪水浸湿了枕巾。

一葑，我好怕。我完了。

可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只剩下皮囊了。不，我没有皮囊了。我的眼神黯淡无光，我的四肢破败不堪，我的心脏在滴血，每分每秒，我快要流干了。

我听不到它流走的声音，但是却迟钝又敏感地觉察到它在流走。天呐，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又开始失眠了。洗手池里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我好怕，它们像是一只只肥硕的黑蜘蛛趴在地漏上，要把我的整个身体都吸附进去。

一葑，你快救救我啊。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

不，一葑，你不要过来，你离我远一点，不，你给我滚！你不要理我，不要看我，不要靠近我。我是个怪物，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一葑，对不起，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好怕，我好冷，我好困，我好累，我好想你。

抱抱我，好吗？再抱紧一些，好不好？一葑，我的眼皮快要睁不开了。现在有4点了吗？哦，3点46分19秒……20,21,22,23……一葑，我……”

太多旁人的话，再次蜂拥入肖疏昂的脑海。

“肖疏昂，你在开玩笑吧？……是吧，是玩笑吧？……”

“揪心吗？”

“什么？”

“玩笑啊……”

“你真是没有休息好，大白天的别搞这些吓人的……”

“你就当做了个白日梦吧。”

揪心的玩笑和白日梦。马不停蹄的忧伤和睡不着。

每当肖疏昂多问一个为什么，人生就多出了许多无意义，他们盘旋在心的高空里，也盘旋在心的深海里，九千尺不及，三万里不止。

居一葑很快意识到某些事情好像变了，肖疏昂在躲着居一葑。

夏天会过去吗？夏天会过去的。初秋的太阳日渐高远，傍晚黑的也比寻常早了些，居一葑终于领略了什么是黄昏，果然视线昏的不只一星半点。

这日，不知他是心情大好，还是心情沉落，在暮色中，无所事事地走着，准确地说依旧是疾驰着。秋日的凉风罕见的彪悍，夹杂着对夏日说不清楚的莫名的眷恋，居一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高远处的夕阳显得既热烈又疏远。

八月，还留存着盛夏大段大段的酷热，厚着脸皮不肯消逝。初秋的空气中，只有一点点很腼腆很羞涩的微凉。

想到太阳此刻正在不可修改地奔向南半球，肖疏昂的眼里多了好几分不舍：哎，怎么就要秋天了。夏日真的只是段限时狂想吗？处暑之后，曲终人要散了吗？江上数青峰也要看不见了吗？

青峰或可见，但是他的一葑却是快看不到了。

两人约在了熟悉的咖啡厅见面。居一葑从见面就盯着肖疏昂，怕人真的跑了。

北京初秋的空气有些干燥，肖疏昂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干燥，所有的情绪仿佛从他的脸上都蒸发了，只剩下一张张木讷没有水分的脸。熟悉又陌生，亲切又疏离，友善又无法相信。

“我的心里乱糟糟的。”肖疏昂垂着目光。

“我的也是。很乱，一团糟。”居一葑的语音也很孱弱。

肖疏昂最近的身体感到越来越沉，从未体验过的下坠感让他整个人都越加沉闷，他像是停止了时间的旧钟表，无法转动的甩干桶，被淤泥和头发堵塞的地漏口。如果说以前种种不快，他还尚有发泄之力，如今超越体重的疲惫感压着他，整个人每日都如同鬼打墙。

越来越寂静，内心的清洁机器在费力地滚动齿轮，但是锈迹斑斑，太厚太厚了，以至于上了多少润滑油都无济于事。

像是服用了过了火只剩渣渣的药汤，他的心锈住了，似乎无药可医。

点了的咖啡还来不及上，海浪般崩溃的浪潮，突然涌上心头，肖疏昂不受控地向着出口冲了走去。

居一葑见状赶紧追了出去。肖疏昂的状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

“你不用躲着我。”居一葑几个快步追上了肖疏昂。

现在的肖疏昂真是让人越来越摸不透了。居一葑不能再迟疑了，必须把话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