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宸雨觉得，今天大概就是自己的死期。

不死也要脱层皮。

为了让皮脱的少一点，季宸雨瞬间认错：“小叔我错了，我以后一定……”

话未说完，却被季霄打断：“你知道他的那家教育公司，主要课程产品线有哪些吗？”

这一次，季宸雨回答的非常果断：“不知道！”

然而季霄今天却是当真没有想要为了这点小事和他计较的意思，没有再继续卖关子：“他们目前的主要课程都集中在绘画和音乐领域。不过陆昇今天同我说，他打算开一条雕塑课程线。”

季宸雨目光微微一滞，表情有几分僵硬，干笑两声道：“他……不懂这个吧。他热搜的事情还没解决呢，还有心情考虑这些啊。”

“热搜的事情他自有办法解决，不用你管。”季霄说这，目光落在了季宸雨的手腕上。

虽然如今天气炎热，但季宸雨还是习惯性地每天都戴着护腕。

沉默片刻，季霄才开口道：“他今天来找我，是因为雕塑产品线还缺一个人。教研、运营、师资，这些人员已经全部配齐，但是现在他们的用户研究员，虽然用研经验倒是足够丰富，可惜对雕塑课程一窍不通。想找到既懂技术，又懂业务的用户研究员，不容易，所以想让我给他推荐一个。”

季宸雨觉得自己脖子有些僵硬，半晌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他在国外的时候，学习的专业是心理学。而如果想要在企业中发展，用户研究员是对他们而言非常对口的一个工作岗位。

陆昇的意思很明确了，可是季宸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如季霄所说，会做用户研究又懂雕塑的人不好找，但也绝对不是找不到。偏就这么巧，陆昇想开一条雕塑产品线；偏就这么巧，就缺一个用户研究员。

可是……他图的是什么？他为什么总要插手自己的事情？

手腕好像在隐隐作痛。许久，季宸雨才缓缓道：“我……挺久不拿刻刀了，这些我也不一定懂。他还是……”

“宸雨。”季霄开口，语气是难得一见的认真：“你自从那件事之后，变了很多。”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谈过话了，季宸雨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整个车厢都安静得诡异，司机仿佛消失了一般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耳边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滚动声和发动机轻微的嗡鸣。

“我不知道你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有些时候，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挺好，反正你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可以养你一辈子。你要是觉得无所事事的日子过的顺心，就这样一辈子也很好。但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并不是真的快乐。”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享受现在的生活。”

车子缓缓驶入车库，二人沉默地回了自己房间。

季宸雨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刚刚季霄同他说的话。

“如果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那就继续下去，不用去管陆昇，反正他不会招不到人。即便你什么都不做，我也能养你一辈子。如果……你想认真做点什么，陆昇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我也可以帮你找其他选择。”

这件事细想，倒还真是有些意思。

明明小叔和陆昇关系那么水火不容，这种时候反倒统一了战线。季宸雨想不通陆昇的目的，但从他那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努力翻找，却突然回想起来，陆昇好像之前也做过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是季宸雨拿下玉雕百花奖银奖之后的第二年。

他小时候的性格和现在并不相同，很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气，觉得这份银奖根本配不上自己。再来一年，金奖肯定是他的。

但到底年轻贪玩，又因为成了百花奖最年轻的得主，被人捧的高，多少有些盲目自信，总爱瞎跑出去玩，收不住心，师父为此没少说过他。

可陆昇却不知道怎么就和他师父搭上了线，和师父联手把他关了起来让他好好准备比赛，封闭式练习。

季宸雨就不明白了，师父管教他那是理所应当，陆昇比他还小两岁呢，这里头有他什么事，他跟着瞎掺和什么。

但是陆昇又确确实实是得到了师父的授意。那个时候的陆昇也还是个孩子，于是师父专程给他们二人在外头租了个房子，让陆昇盯着他准备比赛。

那时候季宸雨的养父母没工夫管他，但也不知道陆昇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自己家里人，居然也同意了让他住外头。

不许出去瞎玩，也不许碰手机，连家里的电脑都断了网。陆昇在一个房间学习课业，季宸雨则在另一个房间专心致志做玉雕。

但季宸雨哪可能那么老实？尽管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热爱玉雕，可十五六岁正是最贪玩的年纪，不让出门也便罢了，手机和电脑也不让碰，他哪忍得了？

寻常小孩之间互相监督，大部分时候都会一起糊弄大人，给大人做做样子罢了。

于是季宸雨企图贿赂陆昇，却不料陆昇竟然真的是个刚正不阿的，宁可自己陪着季宸雨一起断网，一起不出门，也丝毫不收季宸雨半点好处。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季宸雨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小时候干的那些混帐事，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时候小季宸雨十五岁，小陆昇只有十三岁。

最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满肚子憋的都是坏水。

那时候陆昇家里人对他学习抓的很紧，很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因此即便当时已经放了寒假，陆昇也还是需要每隔一天就去一趟辅导班。

但凡去上辅导班的时候，陆昇要么就会叫家里保镖来盯着季宸雨，要么就是让师父亲自过来，几乎可以说是杜绝了他一切可能和外界有接触的机会。

于是季宸雨便故意死缠着陆昇，非要让他从外面带光盘回家给自己看。

不让上网，不让碰手机，偶尔看看光盘总该可以吧？不给买，那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让陆昇连门都出不去。

小陆昇被他闹得实在没了脾气，只能答应下来。可季宸雨要买的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光盘，普通光盘店里压根买不到，需得有门路，有渠道才行。

他非常大方地将自己的货源渠道分享给了陆昇，叮嘱了许多暗中接头的暗号和注意事项，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确实也很见不得人就是了。

但是那时候的陆昇对季宸雨的险恶一无所知，按照他的要求买回了那个包装得十分人畜无害的光盘。

光盘拿回家，季宸雨故意使坏，在上面用马克笔写上了“陆昇同学一等奖颁奖典礼录像”的字样，然后塞进了陆昇的书包。

后果可想而知。

陆昇的母亲既然那么在意对陆昇的教育和培养，在他书包里翻到了这种光盘，怎么可能不欣赏？

季宸雨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少年陆昇回出租屋的时候表情有多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光盘扔在了季宸雨面前。

季宸雨快笑疯了，还要替自己狡辩：“光盘是你买的，买回来我可都还没来得及看，我怎么知道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再说你不是好学生嘛，叔叔阿姨不是不让你看光盘？我这不是怕叔叔阿姨不小心发现，才专程帮你给它改了名字的，我哪能想到阿姨会不经过你同意就看你的东西？”

托光盘的福，少年陆昇被气的不轻，气的都没心思再继续盯着季宸雨。

这下季宸雨可算得了自由，趁着陆昇关上自己房间的门，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他倒也不是一定要出去做什么，无非那个年纪天生叛逆罢了。平时也未见得多爱出去玩，但是既然不让他出门，那他可就一定得出去一趟。

出去了才反应过来，他和外界失去联系已经足足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陆昇不仅不让他上网，电话也不能打一个。

不知道这么久没回家，养父养母和大哥有没有担心他，也不知道他不在，陈子稷会不会闹脾气又不好好吃饭。

他故意想气陆昇，但也知道师父是为了让他安心比赛，所以没真打算做什么，就想打个电话问一问家里的情况。

手机被没收，季宸雨只能去电话亭。当年智能手机还没普及，街边有很多电话亭。

可陆昇简直就像在他身上安了监控似的，发现人不见了，直奔小区外的电话亭来找他。

季宸雨刚刚拨出号码，听筒就被一只指节修长抢走了。

陆昇着急得有些出乎季宸雨的预料，外套都忘了穿，可大冬天的竟也还是跑出了一身的汗，汗珠顺着额头滚落。

他的神情竟比刚才拿着光盘扔在季宸雨面前的时候还要可怕，眼神里似乎还带了几分恐惧，不知在怕什么，声音都有些急：“你在和谁打电话？”

季宸雨莫名其妙：“我爸妈啊。我都夜不归宿一个月了，我总得给我家里人说一声吧。”

陆昇：“……”

陆昇看着季宸雨，许久都没有说话，急促的呼吸一点一点平复。

半晌，他转过了眸子，不忍心看似的，将听筒放回原位，拉起季宸雨的手就要带他回去。

“喂，你这就太蛮不讲理了吧！”季宸雨不愿走：“就算我要准备比赛，你也不能让我连一个电话都不和家里人打吧！这又不会影响什么的！”

陆昇别过了目光，声音有些发紧：“叔叔阿姨……等你比赛结束，他们会很开心。”

这个电话，陆昇终究没能让季宸雨打成。

后来二人又说了什么，陆昇又是如何将他拉回家的，季宸雨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即便云滇的冬天并不算冷，陆昇也还是被懂得嘴唇发青。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季宸雨的唇角渐渐垂落了下去。

他当时只觉得陆昇奇怪，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和陆昇斗智斗勇上，没有多想别的。

后来才知道，正是那段时间，他家里不知为何起了一场大火。

养父母和大哥全都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只有陈子稷因为去了外婆家而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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