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宸雨看着陆昇的眼神，突然有点后悔刚刚答应的那么快了。

他靠着自己断断续续的记忆和不太完整的人生经验进行合理推测，觉得这个剧情有点像某些悬疑剧中即将干坏事的前兆。

正纠结要不要收回刚刚那句话，却听陆昇道：“乐高还没拼完，陪我把它拼完吧。”

“？”季宸雨难以置信：“就这？”

陆昇：“是。”

条件太简单，季宸雨再次确认：“拼完你就删掉所有视频？”

陆昇：“耳朵不好的话，我有医生可以推荐给你。”

季宸雨：“……”

“说话算话，你可不许耍赖！”

两人再度来到刚才的房间。

方才因为角度问题，加之房间灯光柔和，只觉得巨船精致又好看。这回陆昇调亮了房间灯光，季宸雨才发现，这艘泰坦尼克号缺了挺大一块没有被拼好。

趁着陆昇在柜子里翻找剩余部件，季宸雨绕着泰坦尼克号细细打量起来，赞叹道：“拼成这样不容易吧，你还挺有耐心。这些拼了多久啊？”

陆昇打开柜门的手微微顿了顿，搭在把手上的指节微微用力，有些泛白。

房间安静了一瞬，才重新响起陆昇的声音：“三天。”

“这么大，你一个人三天就能拼成这样？那其实用不着我帮忙嘛，剩下的你就算一个人应该也很快就能拼好。”

陆昇拿着剩余的积木回到了季宸雨面前：“这不是我一个人拼成的。”

季宸雨想想也是，这么繁琐的工作一个人独自完成大概的确会很无聊，也难怪陆昇非要拉上他一起。

原以为自己这个年纪不会对这种玩具感兴趣，但沉浸进去之后，他居然也渐渐认真了起来。

他认真时，会微微垂下眼睫，唇线轻抿，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的东西，像是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拼好一个完整的部件，才从那种沉浸的状态中脱身，眼底闪起一点光，唇角向上勾起一点弧度，献宝似的举给陆昇看：“这块我拼好了！”

说完，季宸雨微微一顿。

他抬头看向陆昇时，对上了陆昇的眼神，这才法决陆昇好像一直在盯着他看，手上动作似乎都停了许久。

这眼神无端给了他一种熟悉感，似乎什么时候同样的场景曾在哪里发生过。可他遍寻自己有限的记忆，都找不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这样的目光让季宸雨有些不自在，兵荒马乱地将视线落点移到别处：“你自己不动手，就等着我动手啊？是专程把我叫来给你当劳力吗？”

陆昇也移开了目光，微微垂下头去，看到了季宸雨的手腕，问出了这几天他一直很好奇的一个问题：“这么热的天，你为什么一直戴着护腕？”

季宸雨挑眉，扬了扬自己的手腕：“我护腕每天都会换的，这对和我这身衣服颜色特别搭。而且戴护腕会很有运动感，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有运动感的男生的。你不觉得吗？”

陆昇：“……”

陆总并没有这么觉得，并默默转开了目光。

这大概是季宸雨记忆中，两人自小魔仙事件后头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了。今晚的陆昇似乎格外好说话，甚至让季宸雨产生了一种他们关系不错的错觉，忍不住便想打探他眉峰上那道疤是怎么回事。

听到季宸雨的问题，陆昇沉默了下去。

就在季宸雨以为他不想回答，打算岔开话题的时候，陆昇却又开了口，声音异常平淡，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第一次来盛安的时候，得罪了地头蛇，被从山上推了下去。”

季宸雨听得心下一惊，声音都高了八度：“从山上推下去？那你……你当时摔的严重吗？”

这地头蛇也未免太狠了点，就算是他和陆昇关系最差的时候，也没想过把人直接从山上推下去啊！

他看陆昇竟依旧一脸淡定，差点都要以为这话是陆昇编出来哄自己的：“哪座山？谁干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不怕陆家报复啊！”

陆昇淡淡撇了他一眼，并没有要回答其他问题的意思：“命大，只摔断了几根骨头，留了一道疤。”

季宸雨顿时对陆昇心生钦佩：“第一次来盛安就遇到这种事，你居然没有被吓回云滇，居然还留在这边继续发展？”

他并不记得陆昇第一次来盛安是什么时候，因此跳过了这一茬没有去提。

印象中陆昇一直都是不大愿意搭理人的性子，但今天却出人意料的话多，甚至愿意和季宸雨分享自己的创业艰辛史：“刚开始的确很难。我妈甚至动用了她在盛安的人脉给我使绊子，想把我逼回家去。”

“我妈断了我的生活费，停了我所有卡。我一边读大学一边创业，为了维持公司，有阵子差点真的连饭都吃不起。”

说这些话的时候，陆昇一直专注地看着季宸雨，像是连他脸上最细微的神情也要看清。季宸雨却已经全然沉浸在了陆昇的故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细微的神情。

淡蓝色的眼底微不可察地透露出一丝担忧与同情。

其实如果能撇开他和陆昇之间的矛盾，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就是打心眼里佩服陆昇这个人的。

陆昇和季宸雨小学同校，但因为不同年级，始终不认识对方。

相比于陆昇这个人，陆昇的名号要更先一步传进季宸雨耳中。陈家和陆家有不少生意上的忘来，因此季宸雨从很早的时候就听说陆叔叔家的小儿子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多么聪明又懂事，小小年纪就拿下了无数各类奖项。

而他第一次见到陆昇，则是在一次校园联谊会上。

养母指着正在报幕的主持人对季宸雨道：“接下来要出场的就是陆叔叔家的孩子。”

小孩子多少有些叛逆和攀比心，那时候的季宸雨不服气地觉得自己也并不差，心想他倒要看看，被你们夸成这样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后舞台幕布便缓缓升起，露出了坐在三角钢琴前，一身西装，身形板正笔直的陆昇。

卡农温柔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泻而出，舞台聚光灯照在他身上，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小小年纪的陆昇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丝毫也不紧张，却也没有过度表现，似乎并不在意这次演出，却又将曲谱演绎得淋漓尽致。

小季宸雨坐在台下，第一次对美与丑有了清晰的认识。

那时的他还没有被花花世界迷眼，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和形容，只觉的台上那个人可真好看。

如果没有那次的小魔仙事件，他们或许有可能成为朋友。

陆昇还在继续讲自己的创业经历，忽觉肩膀一沉，一偏头，季宸雨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匀长的呼吸一起一伏，喷洒在脖颈间，激起些微的痒意，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得瘦削的面容棱角分明。

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季宸雨没心没肺地咂了咂嘴。

陆昇呼吸微微一窒，不受大脑控制地一点一点低下头，想要靠近那双柔软的嘴唇。

却又在即将靠近时停下了动作，眸光深沉地看着眼前的人。

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想让季宸雨睡得更舒服一些，又想帮他盖上一条毯子，但却又舍不得挪动。

生怕自己一动，就要将季宸雨惊醒。

于是最终也只是用遥控调暗了房间光线，又调高了空调温度。

等他睡熟一些，再抱他去床上吧。

*

季宸雨迷迷糊糊醒过来，感觉自己脑袋正枕着一个有点软，又有点硬的东西，触感不太像枕头。

这什么玩意？

他皱着眉头往下摸索一番，又摸索一番，又摸索一番，然后猛地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盖着一床陌生的被子，枕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人的大腿。

所以这是谁的大腿？他又失忆了？！

刚想到这里，头顶传来陆昇的声音：“醒了？”

“醒了醒了！”季宸雨一蹦三尺高，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来了陆昇家。

还好，身上衣服都是完整的。

没发生什么事就好，一个嫌疑人已经够他头大了，再来一个，他真吃不消。

陆昇倒也没有和他追究压在人家大腿上睡了一晚上的事：“先去洗漱吧。”

等他洗漱完出来，早餐已经准备好了。陆昇也不知什么时候叫的外卖，居然正好是他最喜欢吃的那家包子。

其实他从回国第一天就在想着这家的包子了，只是每天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都没机会吃。

季宸雨心情都好了不少，拿起一个包子就啃了起来：“我发现多年不见，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善解人意！”

陆昇没有回答，唇角却微弯了弯，坐在季宸雨对面，目光一错不错看着他。

季宸雨还想着昨晚陆昇讲给他的事情，叹一口气道：“听你一说感觉做生意好难。我小叔给了我一个房地产公司让我管，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管好。”

陆昇微微沉默片刻：“你要进入房地产领域？你的专业和这个关系不大。”

“我也这么说，但我小叔说没关系，他会安排人帮我。”季宸雨一边塞包子一边含含糊糊道：“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我之前在盛安的时候得罪过一个大老板，叫王贾还是王佳什么的，也是做房地产的。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使绊子。”

陆昇神色淡淡抿了一口咖啡：“他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季宸雨有些诧异，毕竟据他所知陆昇的公司好像并不涉及房地产这块，没想到他居然会和这人有交集：“你知道这个认？”

陆昇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他们家破产了。”

季霄先前提过的，被陆昇逼到破产的那几家公司中，正好包含了那位王总家的公司。

就在季宸雨回国的当天，就在陆昇身后的会议室中，曾经趾高气昂意气风发的王总瘫软在椅子上，好半天没能起身。

季宸雨颇有些意外：“那么大一家公司，居然破产了？”

陆昇点点头，看季宸雨将自己那一侧盘中的小包子吃秃，便推着盘子转了一圈：“我记得你进入大学之后学习的是心理学，你们学校心理学排名非常靠前，你的成绩也很不错，完全可以做你更加熟悉的领域，没必要浪费自己的才能。”

季宸雨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我也不知道我适合干什么啊。我大部分同学都继续深造了，我对学术又没兴趣，还能干什么？”

“你想做生意的话，我可以……”

话音未落，躺在沙发上的手机就疯狂震动了起来，是季宸雨的手机。

陆昇将手机拿起来，淡淡扫了眼屏幕上的名字，便面无表情递给了季宸雨。

是陈子稷打来的。他从昨晚到今天其实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只是之前手机打开了夜间勿扰模式，才没有提醒。

电话接通，小狼狗委委屈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哥，我想给你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我错了。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怪我，不想认我了？”

房间很安静，所以电话那头的声音格外清晰，即便是陆昇也能听得很清楚。

但季宸雨觉得这种电话没有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便没有挪窝，被陈子稷的孩子话逗笑：“真要不认你了，我还管你干嘛？别乱想，好好复习，好好补考。”

虽然的确很生气，但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真不认这个弟弟。

听着他的语气，陆昇搅拌咖啡的动作大了些，金属勺碰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季宸雨不想打扰陈子稷复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

“有！”陈子稷连忙打断：“那天晚上的事，我想和哥好好聊聊。哥，我那天后来重新去星耀会馆找你，我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认真的。”

季宸雨：“？？！！”

陈子稷后来又去找了他？他干什么了就是认真的？！

不给季宸雨反应的时间，陈子稷又接着道：“我知道哥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哥你可以先冷静一下。等你消气了，咱们再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电话挂断了，季宸雨彻底懵了。

对面的陆昇将搅拌勺扔进咖啡杯，发出一声碰撞的脆响，靠在椅背上冷冷看着他。

然而季宸雨还没从茫然状态回神，压根没注意陆总是什么表情。就在他茫然期间，手机再次震动，收到了一条消息。

备注名显示是戎奚，这让季宸雨不由有些疑惑。

戎奚是他曾经的一位学长。

虽说他曾经和这位学长关系不错，但已经很多年没联系过了，怎么突然找他，而且还直接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于是满腹狐疑地顺手点开语音。

而后，温柔悦耳的声音便回荡在了整个餐厅中：“宸雨，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作为一个负责人的男人，应该由我主动联系你。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们好好谈谈，好吗？时间地点你定，只要你找我，我什么时候都方便。等你的回复。”

季宸雨：“……”

季宸雨裂开了。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裂开的季宸雨还没拼起来，小叔的电话又紧跟着打了进来。

这他可不敢不接，一接通，小叔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冰冷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能耐了，一声不吭就夜不归宿？”

接连接受两大冲击的季宸雨好容易能硬气地回一句嘴：“我没有一声不吭，我给小叔发消息了！”

季霄：“消息在哪呢？”

“消息……”

等等。

他昨晚的确在备忘录里编辑好了消息，但是好像忘了发出去！

季宸雨一脑袋砸在了餐桌上，光速认错：“小叔我错了！”

季霄冷哼一声：“现在在哪？”

直觉告诉季宸雨不能说实话，于是含糊道：“在……在我一个朋友家借住。”

对面陆昇扫过来的眼神莫名更加冰冷了几分。

季霄：“地址发过来，我去接你。”

“不麻烦小叔了吧！”季宸雨心说凭小叔和陆昇的关系，要让他俩遇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拦道：“我自己回家就行了。我保证，马上就出发一刻不耽搁！”

但显然他在季霄这里信誉度并不高。

季霄冷声道：“找你有事。正好我今天没有工作安排，咱们可以好好聊聊那天晚上的事情。”

季宸雨：“……”

为什么，人人都想和他聊那天晚上的事情！

一晚上也就十个小时的时间，他还能把这些人挨个见一遍吗！

难不成……是一起？

回忆了一下那天早上自己的受伤程度，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要是一个人干的，体力得多好才能把他弄出那种效果。

但是他喝醉之后居然这么奔放吗！就算他这么奔放，这些人是都疯了吗！居然也能同意？！

季宸雨不敢再细想下去了，他觉得有必要赶紧调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于是打算和陆昇告别。

谁料一抬头，就看到了陆昇如同结了冰霜一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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