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绰认识闵陌飞一个月，确定这就是个面冷心热，吃软不吃硬到极致的主，当李远帆没和闵陌飞杠，而是说家里人不让他念体育以后，闵陌飞多半会心软。

但他没想到闵陌飞打算自己去，压根就没把他算上，陈绰有点不开心。

而且，他也没想过，闵陌飞和李远帆打架，背后有这样的原因，陈绰心里又酸又软。

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再加上认识闵陌飞这一个月以来经历的大小事情，陈绰感觉到了混乱。

其实把闵陌飞换成陆勋，陆勋也会做一样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闵陌飞让陈绰觉得不一样，他和陆勋是不一样的。

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最后他们定了在这个月月考结束后的周五，在一中篮球场进行这场3v3篮球赛，李远帆和闵陌飞自己组人，陈绰去叫初中校队教练来当裁判。

几人一路走出校门的时候都很兴奋，一中的生活相当单调乏味，这场篮球赛对大家来说是相当新鲜刺激的事。

闵陌飞看陆勋于萌眉飞色舞的脸，也有些想笑。

七中篮球场天天人满为患，各种自己组的、学校办的比赛层出不穷，学校巴不得这群学生把能量挥洒在运动上，而不是去闹事。

自从出了娄景风的事后，闵陌飞也很久没打球了，他不愿意承认，但心里也有点小激动。

于萌提议肚子饿了先吃点东西，他们刚好走到了前一天闵陌飞和陈绰吃的那家面馆门口。

眼看于萌邱晓就要推门进去，闵陌飞偏头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陈绰。

“吃彩虹饭馆吧，我请客。”闵陌飞说。

每次闵逍回来都会给他打钱，今天闵陌飞卡上多了五万，闵陌飞给曹女士写信时戏称这就像是一笔精神损失费。

他有时候不明白老爸的行事逻辑，怕他学坏，又仿佛生怕他没钱学坏。

“不过好在曹女士您教子有方，放心吧，我是不会学坏的。”闵陌飞在信里这样写道。

彩虹饭馆就是闵陌飞第一回上医院时去的那家饭店，开在一中附近，装修和名字一样特别，很温暖的调调，味道也可口。

于萌听了闵陌飞的话已经尖叫着拖着邱晓往彩虹饭馆奔去，老一中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很多初中班级的散伙饭是在那里吃的，只是这种炒菜的饭馆不适合人数少的局，价位也偏高，学生们自己平时很少去。

“你会后悔的。”陈绰和闵陌飞走在最后，小声说。

“后悔啥？”闵陌飞也小声问。

“七个高中生吃彩虹饭馆，能吃到你崩溃。”陈绰说。

“吃呗。”闵陌飞笑了，“哥有钱。”

陈绰这辈子第一次听见真人说这话，冲闵陌飞竖了个大拇指，闵陌飞也回了个大拇指。

“那就先谢谢哥哥了。”陈绰说，说完跟着前面的人一齐跑进了彩虹饭馆。

闵陌飞脸有点热，在外面又站了半分钟才进去。

彩虹饭馆的地砖铺成五颜六色的方块，墙是普通的白墙，但挂着很多童真富有意趣的油彩画，闵陌飞每次一走进来就觉得心情好。

服务员给他们七个人找了张小圆桌坐，刚坐下于萌已经在喊要点菜了。

“你急啥，以南连菜单都没看到呢。”陆勋说。

“看，看到了。”罗以南说。

“我们仨看一份儿就行。”赵音音笑着说。

邱晓赵音音和罗以南看一份菜单，还有一份在闵陌飞手里，闵陌飞随便翻了一下递给陈绰，陈绰翻了一下递给陆勋。

“你俩这就看好了？”陆勋低头翻菜单，直接掠过凉菜和时蔬来到大荤页面。

“诶呀，这菜单我都会背。”于萌饿得前胸贴后背，已经急不可耐。

看得差不多了闵陌飞叫来服务员点菜。

“姐姐我要一个油焖笋和一个上汤菠菜。”于萌说。

“虾仁玉米青豆。”邱晓说。

“酸汤肥牛。”赵音音说。

“唐扬鸡块，东坡肉。”陆勋说。

报菜名的声音突然断了，他们四个人加服务员都看向还没说话的三位同学。

“清蒸鲈鱼。”陈绰举手说。

“罗宋汤。”闵陌飞紧接着说。

罗以南在脑子里过了一番大家点的菜，最后说：“那，那还老样子吗？”

“没问题。”邱晓说。

“行啊。”陆勋说。

“好。”赵音音说。

“他们家芒果椰汁西米露特好喝，我们几个甜品一般就点这个，你吃吗？”于萌问闵陌飞。

陈绰看了眼闵陌飞。

闵陌飞点点头，“那就这个。”

“再来两大份米饭和两大瓶可乐，一瓶冰的一瓶常温。”闵陌飞最后说。

菜很快就上了，一群人如饿狼扑食，上一个菜转一圈就没，服务员上一个菜还得端一个盘子走。

最后八个菜吃得只剩汤水，两大盆饭也干晚了，闵陌飞看陈绰喝了好几碗罗宋汤，自己倒没太多喝。

喜欢吃番茄牛肉汤面的人，应该也会喜欢罗宋汤，闵陌飞点菜的时候想的是这个。

最后端上来七份甜品，甜品装在造型各异的彩色瓷碗里，配个颜色不一的汤匙，看起来非常可口。

甜品胃和主菜胃不是一个胃，说着已经吃撑的众人端着碗喝得很尽兴。

陈绰低头一勺一勺舀着喝。

“能有多好吃？”闵陌飞问。

陈绰偏头看着他笑了，“心痒想尝尝吗？”

闵陌飞拿勺子搅了两下。

陈绰把自己的碗放到他手边，“你把芒果给我，就当吃椰汁西米了。”

闵陌飞照着陈绰说的把芒果舀过去。

“我给你补政史地，陌哥你把芒果给我行么？”于萌问。

闵陌飞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不行。”陈绰说。

然后他捏着闵陌飞的手腕把他顿住没运完的芒果运完了。

“耍赖，你俩就知道互相开小灶，我只能等宝儿宠我了。”于萌说。

“等不着，她会点杨梅冻吃。”陈绰说。

闵陌飞笑了。

“彩虹饭馆的椰汁西米露一股芒果味儿，除此之外喝起来没觉得和别处有什么不同，但就是透着别样的清甜。”闵陌飞当晚在信里这样写道。

按照闵陌飞和顶级文青曹韵女士的约定，在她离开后，他每年都要拿着一封信去看她，且字数不能少于一千五。她让闵逍专门在她墓碑前放了个装儿子信的小邮筒，还指明了只收闵陌飞的，不收闵逍的。

闵陌飞第一年的时候从她刚去世就开始写，一想念就写，最后断断续续写了快一万字，邮筒的缝塞不进这么厚一沓纸，闵陌飞干脆不用信封包着，直接把纸往里塞。

看着陪伴自己近一年的纸张消失在黑暗里，闵陌飞觉得悲伤好像也减轻了一点。

他慢慢懂曹女士的用意，懂她遗留下来的陪伴。

医院病房，外婆和护工一起出去溜达了，房间里只有陈宝儿和陈绰两个人，陈绰在做卷子。

“哥。”陈宝儿叫了他一声。

陈宝儿这几年单独相处时叫他哥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陈绰抬头看向妹妹。

“辛苦了。”陈宝儿笑着说。

“说啥呢。”陈绰皱皱眉，低头继续写题。

“医生说我月底就能出院了，但是骨头还没长好，在家还得养一段时间，然后慢慢做康复训练。”陈宝儿说。

“恩。”陈绰抬头，这些情况他已经知道了。

“我准备和外婆外公爷爷奶奶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暑假能不能就去北京，在那里找医院做康复，然后直接上艺考培训班。”陈宝儿说。

陈绰陷入了沉默。

陈宝儿一直想成为一名舞剧演员，爸爸的母校上戏和妈妈的母校北舞都是她的目标院校，但家里长辈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很模棱两可。

叔叔和舅舅都觉得陈宝儿学习不差，走文化课努努力考个211不是问题，读个师范毕业了做老师，或者去考公务员，女孩子这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行。

“别像任夕那样主意大，再会跳舞怎么样，也就是口青春饭。”舅舅今年在外婆这边的年夜饭上说，“更别去剧团里认识些只会跳舞的穷小子，最后没个好下场。”

“大过年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外公当场摔筷子。

而在另一边的饭桌上，叔叔只是说了句：“别走你爸爸的老路，叫家人花大钱培养你，最后牵挂又伤心。”

爷爷奶奶没说什么，但陈绰看见奶奶红了眼圈。

陈绰和陈宝儿在两边家庭里都身份尴尬，他们承了所有长辈养育的恩情，谁都能对他们的人生说点什么，但又谁也没有这个决定权。

陈宝儿时常感觉，他们对自己很好，但他们从未把她和陈绰当成是独立的人看待，他们只是在透过她和陈绰，看逝去的陈随和任夕——她的爸爸妈妈，他们的哥哥和妹妹、儿子和女儿。

在这些事关人生选择的重要决定上，真正能做她后盾的人，只有陈绰。

“你想好了？”陈绰问。

陈宝儿点点头。

“先和外婆说。”陈绰很快做出决断，“当初妈妈跳舞是外婆做的主，她会支持你的。外婆同意了外公就不会反对，然后舅舅也不好说什么。”

“爷爷奶奶那里……我去说，让奶奶骂两下解气就成。”陈绰说。

“然后这次，等她们都同意了，咱们得找机会说清楚，你所有艺考培训的花费，包括考上了以后的花费，都从爸爸妈妈留下的钱里出。这话要当着叔叔阿姨舅舅舅妈的面说。”陈绰冷静地说。

陈宝儿缓慢地点点头，陈绰把她还没考虑到的事也考虑到了。

培养一个艺术生是一件成本极高的事，不管让哪边老人出钱，或者一如既往对半，势必会导致叔叔和舅舅家里有很大意见。

虽然谁也不说，但陈绰和陈宝儿都足够敏感，知道他们经常为此和父母争吵，觉得父母在哥哥或妹妹的孩子身上花了更多钱。

陈宝儿仿佛是在这一瞬间成为大人的。

那陈绰是在什么时候？他在这以前就都想过这些问题了吗？

“陈绰，你为什么不跳舞了？”陈宝儿问。

“不喜欢啊。”陈绰很快回答。

“你不喜欢跳舞？那你以前为什么那么拼命练啊？”陈宝儿惊讶。

“我小时候成绩又没你好，整天听他们夸你听得心烦，也想让爸妈夸夸我呗。”陈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跳舞是比我强，大家都这么说。”陈宝儿说。

“我只是比你更想赢。你肯定不理解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卯足了劲儿要在一件事上赢过自己双胞胎妹妹的好胜心。”陈绰说，“我现在想起来也不太能理解。”

“……是不太理解。”陈宝儿说，“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想赢了？”

陈绰听了这问题，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也不笑了，最后他说：

“就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大家都好好的就行。

当晚闵陌飞写完学校的作业、完成陈绰老师布置的任务已经凌晨两点了，他脑子发麻地洗漱，躺倒在床上。

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闵陌飞意识模糊地打开，是陈宝儿发来的：

闵陌飞，我和陈绰聊过了，我也想通了，谢谢你。

配上一个哭哭表情加一个眯眼笑表情。

闵陌飞笑着动手回了一个大拇指，脑袋一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