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说完这话，王夫人立刻变了脸色。

气氛在这一刻凝住，房中的婆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岂料林昭像是不曾察觉到一般，拽着姐姐起身，“舅舅既然不在，那我与姐姐便先退下了。”

他不过是想气气人，因此说了一句解解气便过了，万不想继续留下来平白招人嫌。

林黛玉似也没想到林昭竟会当着王夫人的面如此说话。

他向来乖巧，如今这是...被欺负了吗？

只是碍于身边有人，所以一直没机会问。

等回了碧纱橱，紫鹃几个丫头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

林昭身边不用人伺候，因此将贾母送来的小丫头指给了林黛玉。

自己还是只留下云林跟着。

待收拾好，身边没了人，林黛玉才得空询问，“你不喜欢舅母是吗？”

林昭彼时正缩在软榻上摆弄着一件旧瓷瓶，闻言抬起了头，“怎么？姐姐何出此言？”

“别想混过去。”

林黛玉说：“快说。”

林昭放下手里的东西，“不是舅母自己说的，我不过是顺了她的意而已。”

“你这猴精...”黛玉轻嗔，却并不见生气。

紫鹃这时进来了，说是老太太让他们收拾好了便去吃饭。

林黛玉起身，顺带着从雪雁手里接过暖手炉。

紫鹃拿了披风给披上，“听闻姑娘身子不好，如今天气凉，可要仔细着。”

林黛玉觉得暖心，朝她笑了笑。

“紫鹃姐姐，我也怪冷的。”林昭说。

“小少爷的也自备着呢！”

紫鹃说着，又自取了件披风过来。

林昭发现，在这副身体中待得久了，竟也慢慢适应了！

如今见谁都叫哥哥姐姐，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披了衣，起身跟黛玉一道出了院子。

进了荣庆堂，饭食早已经摆好。

众人一一落座，一顿饭吃的拘谨无趣。

林昭因得罪了王夫人，这阵子倒是不大说话，只乖乖坐着。

待吃过饭用了茶，众人开始闲话。

林昭有一句没一句听着，有些无趣。

但为了那位正主，也只待忍着。

不多时，果然见门口来了一人。

林昭循声望去，便见那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的贾宝玉向正厅走来。

生得果然俊美无双，不愧是能长期躲在女人堆里的人。

贾宝玉先是请了老祖宗的安，还不等上前，便被贾母打发去见了王夫人。

等他再回来时，外衫已经褪去。

贾母斥责了两句，便让他起身来见弟弟妹妹。

贾宝玉见了林黛玉，一双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林昭嗤之以鼻，见他追着过去问长问短，也不惯着他。

在他问了林黛玉可有小字的时候，林昭眸光微沉，在一旁开了口：“姐姐的小字，是袅袅。”

贾宝玉便问：“可有出处？”

林昭心想：我现编的，哪来的出处？

但还是说了一句：“东风袅袅化蝶霜，小敲轩窗，叠镜梳妆。”

林黛玉看向林昭。

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贾宝玉不吭声了。

暗暗沉吟了半晌，眸光却始终不离林黛玉。

若说，他们本就是天定的缘分。

林黛玉本为绛珠仙草转世，而贾宝玉原是那神瑛侍者。

绛珠得了神瑛的灌溉之恩，因此特意下凡来还恩的。

却不知，寂衡如何便横插了一脚。

正思索着，便听贾宝玉又问：“妹妹有玉没有？”

林黛玉眨了眨眼，而后垂眼瞄向贾宝玉脖颈处佩戴的通灵宝玉。

似是想到了什么般的，又看向林昭。

林昭朝她一笑，答了句，“姐姐有的。”

他上前一步，“只不如二哥哥的稀罕。”

贾宝玉见林黛玉颈间无玉，又听闻此言，不由得好奇起来，“那是个什么样的物件？”

“不过是枚双生环，取名瑰瑾灵玉尔尔。”

林昭笑说：“二哥哥想看，便让姐姐取了出来便是。”

林黛玉眨了眨眼，总算明白了林昭的用意。

然而懂了，却又没完全懂。

正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的时候。

一旁的贾宝玉已开了口，“妹妹可是不舍得叫人看？”

“这话怎么说得，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林黛玉说着，已将那双生环取了出来。

两枚晶莹剔透的白色玉环双扣相缠，镶嵌了淡淡金色点缀。

银色坠链仿若水晶般璀璨夺目。

一时间，风头竟是盖过了贾宝玉的通灵宝玉。

姑娘们没见过如此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宝贝，全都围了上来。

王夫人脸色可见难看，就连贾母都不禁变了脸色。

她是心疼林黛玉不假，但那毕竟是外孙女。

跟嫡亲的孙子一比，自然是不及的。

贾宝玉一见林黛玉取出来的玉比自己的还好，愣了着实有好一会儿。

之后才悻悻开口，“妹妹的玉，果真是极好的。”

林黛玉微微垂头，腼腆收了那玉。

便听贾宝玉又问：“此物，是从何处得来？”

“神君有令，乘云而来。特赐瑾玉，福泽大地，声称...”

林昭胡诌道：“来日若进了哪位高门贵胄的府邸，必将旺丁添财，福禄延绵，所求皆所得。”

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不经意地瞥了眼王夫人。

之后才接着道：“那日我与姐姐母亲一同入梦，只觉匪夷，并不予当真。谁料醒来，却见此物就在眼前，真真切切。”

贾母不由得听入了神，“敏儿也知道这事？”

“正是。”林昭神色黯了几许，“想母亲将姐姐视如珍宝，若还在世，不知要如何疼姐姐！”

他话锋一转，“不过如今姐姐到了外祖母身边，倒也是一样的。”

提起贾敏，贾母心中甚疼，不由得垂首抹泪。

林昭不动声色往前站了站，挡了林黛玉看过去的眸光，接着说道：“林氏书香世家，虽入仕官场，却始终保留着几分纤尘气。姐姐自小便得了父母亲的熏陶，也知书卷儒道的好处。她才思敏捷、聪明过人...”

“昭昭...”林黛玉小心扯了扯他的衣角。

面对一屋子的贾家人，略略有些难为情。

在这帮人眼中，他们本就是寄居的客人，何至于如此自卖自夸下了主人的脸面？

而林昭想得却是，左不过不久之后就要离开，即便是夸了又能如何？

他就想看这帮人既看不惯自己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而且他夸黛玉，夸得也是实话。

林黛玉这般好的人他们没能留住，反倒是将那心机深沉的薛宝钗当个宝。

贾府上下瞎眼的太多，最后落得个抄家的下场原也活该。

--

回碧纱橱的路上，林黛玉偏过头看他，“昭昭，贾府的人是得罪过你吗？”

“那倒没有。”不过是得罪过你，林昭想。

“可为什么，我瞧着你对他们的态度，都算不得好？”

林昭没答，而是问道：“那位宝二爷，不仅相貌好，还有学问，姐姐喜欢吗？”

”怎么这么问？”

“姐姐只说，他好与不好。”

见林昭认真，林黛玉不由得敛眸细细思量起来。

“相貌...比不得昭昭。学问么，与昭昭也不能相提并论。”

林黛玉抿嘴笑道：“我还是喜欢昭昭多一点儿。”

“那句...东风袅袅化蝶霜，敲轩窗，镜梳妆！讲得极好。”

饶是林昭脸皮再厚，面对如此温柔似水，面若桃颜的姑娘，也不禁红了脸。

“不过是胡诌而已。”

他第一次懂得什么是谦虚。

身后婆子远远跟着，姐弟两个的谈话也故意压低了去，并没被其他人听到。

“明日我要出去一趟，外祖母不是允了姐姐可以修养几日再去上课？”

林黛玉微微点了点头，“咱们这一行走了这么久，外祖母体恤。”

“嗯，姐姐好生养着便是。”

林昭说：“左不过还有我在。”

这话听得林黛玉蹙了蹙眉，“你又想了什么歪主意？”

“如何便是歪主意？”林昭觉得好笑，“不过是见着姐姐这几日脸色不好，想出去弄个方子而已。”

林黛玉掩了帕子，“我这病，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

想到眼下处境，不由得一阵唏嘘，“如今到了这里，纵有外祖母的疼，可往后的日子，能变成什么样到底是未知。”

林昭知道她心思细腻敏感，只能宽慰道：“我跟姐姐在一处，如何是未知？”

他顿言，“小石头估计快到了，姐姐只管等我一等。”

贾府是个是非之地，能留，但不能久留。

如今到了京都，他要忙的事情便多了起来。

想要照顾好姐姐，自然不能懈怠一丝一毫。

林黛玉的先天不足要用药仔细将养。

用小石头收买权贵的事也不能落下。

贾府那些欺负过姐姐的人得讨回来。

还有小林弟弟的执念也要尽快消融。

所以将林黛玉送进屋，他便扭头去寻了云林。

“交代你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云林点了点头，“跟少爷想得一样，先生虽没与咱们一道走，但还是来了京都，听说，已经接了应天府的职。”

而云林口中的先生，便是贾雨村了。

林昭知道，有些事情，既是命定，那即便有所干涉，也必定会回到正轨。

就像贾敏离世，林如海的两淮巡盐御史，以及贾雨村的上任。

好在他跟着林黛玉过来，可以时刻盯紧人，不至于让她再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女，受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