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披上象征美国的披风，从毫无尊严的实验室产品摇身一变，成为美国、乃至世界上最强大的超级英雄——二十五年来，祖国人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被人压制得还不了手，连自己引以为豪的热射线都射不穿区区手掌。他能感受得到心脏扑通狂跳的动静，频率快得即将破胸而出——

然而，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当脖子上的五指收拢时，许久不曾体验过的窒息感牢牢掌控住了他的大脑，尚未闭合的眼珠上浮现出斑斑白光，在黑暗中牵扯自己薄弱的神志。

至今四十一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害怕死亡，也未曾想过自己真的会面临死亡威胁。

在维克多无情掐住他的脖子时，求生的意志如雷霆击中他的大脑，让他只能凭本能向面前实力大增的年轻人求饶。

在经受所有人的指责与冷眼过后，为什么上帝还要惩罚他？他受过的苦还不够多吗？

他不想死——至少不要死在今天……不要在生日这天……

……

如果他死了，会有人为他哭泣吗……

在漫长的意识恍惚过后，被紧紧掐住的脖子得到了解放，那只拿捏住他性命的手终于肯放过他，连同捂在他眼睛上的手掌一并撤走。

失去支撑的祖国人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宛若刚从水中钻出，喉咙大口吸进新鲜空气，又因为气体的刺激用力咳嗽起来。

“咳……咳咳……”

祖国人捂着喉咙狼狈咳嗽，几缕被发型师打理好的发丝垂落前额，让他看上去像个被猥亵未遂的柔弱女孩。唾液沾湿了他的下巴与衣领，还有一些从嘴中咳出，溅到面前站立着的人的靴子上。

他愤恨瞪视着那双沾有水渍的白金色靴子，想要借机扯下靴子主人的双腿——这个念头仅存活了一刻，便迅速烟消云散，仅剩无尽的畏惧笼罩心头。

他知道那人正俯视着他凌乱的头发，甚至可能在心中期待自己的突袭，这样就能毫无顾虑地拧断他的脖子。

他会落得跟风暴一样的下场。

想到死去的风暴，祖国人闭上眼睛，力气大到带动脸部肌肉。

一切都乱了套。死人复生，生者盖布；他不再是最强大的超级英雄，而维克多·毕夏普想要他死——

维克多·毕夏普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意识到了这一可怕的事实，祖国人的身躯再度哆嗦。

一定会有一个反制的办法……他不能就这么低人一等……

维克多冷冰冰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打断了祖国人混乱的思绪。

“我怎么知道你没在骗我？”

祖国人用力咽下口水，哑着嗓子回道：“我是祖国人……我说到做到……”

随后，他害怕自己的空口保证没有说服力，又匆忙抬起头来。他仰头望着上方的维克多，试图让自己表现得更加真诚。

“沃特旗下的电视台会直播我的生日节目……就在今晚！”

“我会当众宣布你加入‘超级七人队’。你会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

办公室的吊灯光在维克多的脸上投下模糊不清的阴影，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后脑勺贴着墙壁，祖国人心里打着退堂鼓。在静得只剩自己的心跳声与喘息声的环境下，他已经开始惧怕对方的爆发。

他刚想要一飞冲天逃离这栋建筑物时，维克多终于开了口。

“我不在乎什么‘超级七人队’——”

祖国人的心脏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我母亲，莉莉·毕夏普，”维克多接着说，“发誓你会照顾好她。”

祖国人的心脏又跌回它该在的位置。

“当然……没问题！”祖国人连声答应，生怕维克多重新翻脸，“我发誓……我会照顾好她，把她当作我的亲生母亲！”

他这番亦真亦假的话混入了自己的私心，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她是我母亲，不是你的。”

听到对方饱含不满的强调话语后，祖国人急忙解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决心……”

维克多低哼一声，随后朝他伸出手来。

祖国人下意识将后背贴得离墙壁更近，结果却看到手背印有古怪印记的手停在自己的脑袋上方。

那是维克多的右手——是那只被他储存在房间中的、断掉的右手。

祖国人打量着那只手背上的红色印记，顺着印记向上望去。手臂上的复杂刻痕一路延伸至对方袖口底下，为这个死了四个月的年轻人增添几分神秘色彩。

他愕然抬头，再度望着朝自己伸出手的维克多。

为了让他能够得到，维克多微微弓腰，耐心举着那只重新长出来的右手，等待祖国人的回应。

祖国人盯着维克多冷淡的面容，多次确认对方没兴趣扯下自己的手后，才敢握住对方伸来的右手，借力从地上站起来。

维克多轻松将祖国人拉起，在他站直身子后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害怕多握一秒自己的手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祖国人谨慎瞥了对方几眼，低声吐出句“谢谢”。

维克多没有回应。他走向被热射线波及到的办公桌与墙壁，对着那处一片狼藉沉思起来，然后弯腰捡起地上被碎玻璃覆盖的照片。

祖国人用手背擦掉自己脸上的唾液，既嫌弃又觉得恶心。他又将垂落的额前发捋至发顶，借着收拾头发的动作打量起维克多。

这个嚣张跋扈的杂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还给自己剪了个地下摇滚乐队的丑发型，服装风格也跟星光差不多，让他厌恶十分。

一想到那个仅凭一张漂亮脸蛋混得了“超级七人队”联合队长职位的贱女人，祖国人便气得想毁掉他能看到的所有东西。

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寿星本就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么，把一个和星光人设高度重合的超能力者拉进队内，算不算得上报复？

祖国人一旦打定主意，谁也劝不了他。

他清了清嗓子，背手靠近盯着手头照片的维克多，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诚恳十足。

“我还是想邀请你加入七人队。”

闻言，维克多扭头看向他。

祖国人瞥了眼他手上的烧焦照片。照片上的医生搂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脸被热射线烧得看不清面貌。

他很快便失去了兴趣，看回等待自己的维克多。

“我知道你对七人队没兴趣，但是你母亲——莉莉，她要是知道你加入了‘超级七人队’，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听到母亲的名字，维克多放下照片，望着地上的某一处出神。

看到他这副模样，祖国人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完全正确。

“至于你的身份，沃特会帮你搞定——做你自己，还是成为一个全新的人，都由你做主。”

祖国人下意识想要抽出背后的手拍对方的肩表示鼓励，又害怕对方会生气。他只好强装期待，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完全站在你这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和我，我们就是好兄弟。我会一直支持你。我们相互照应。”

他的语气真挚得连他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

他在赌维克多的超能力这次也不会起作用。

如果维克多仍拥有他入学简历上所填写的“读心”超能力，那祖国人在说出自己对他怀有愧疚之时，就该人头落地了。

只要他还没死，总会有反攻的一天。他一定要为风暴复仇。

祖国人强忍内心的得意与愤怒，表面上用着小心翼翼的眼神观察维克多的表情，“你觉得如何？”

维克多皱眉眯起眼，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提议。

许久，当年轻人微蹙的眉毛松开时，祖国人得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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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清楚祖国人在骗自己，但他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即使他真的杀死了祖国人，等待他的也只有通缉。他不能带着需要治疗的母亲过上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这对母亲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而且，祖国人的确让他的母亲在精神病院接受了四个月的治疗。即使他还是不清楚祖国人的真正意图，事实也骗不了人。

杀死风暴平息了他的一部分怒火。等到母亲病情好转到不需要依靠祖国人的帮助，他再解决掉祖国人也不迟。

至于“超级七人队”——老实说，他并不乐意加入这个名不副实的超级英雄队伍。

英雄本该救人于水火，而不是在舞台上搔首弄姿，成为大众玩物。但是父母一直希望他能加入“超级七人队”，成为一名真正的超级英雄。

他不想辜负母亲的愿望，又不愿违背自己的意愿。

“我可以加入，但沃特不能强迫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

“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没人能强迫你。”

在提出了加入“超级七人队”的条件后，祖国人毫不犹豫答应了他，快得让他好奇起对方的目的。

维克多从祖国人身上得知了七人队的职位变更：他曾经抱有好感的星光成为了“超级七人队”的联合队长——也就是说，现在星光和祖国人一起领导这支超英队伍。

这会是祖国人拉拢他的原由吗？

无论如何，成为“超级七人队”的一员，能让他更好掌控这颗名为“祖国人”的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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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两人结束单独谈话后，病人的外出活动时间已经结束。哪怕维克多多么不舍，也只能让他的母亲被护士带走。

在母亲被送回病房前，维克多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渴望，走到护士身旁。

“能再给我们两分钟的时间吗？”他问。

这位护士明显知道维克多和服务台护士的摩擦。她面露犹豫，又在得到莫里斯医生的示意后，给母子俩让出空间。

维克多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谨慎靠近宛若受惊的小动物似的抱紧双臂的母亲。

他不再急于刺激母亲想起自己的身份，而是尽量展现出温和姿态，让母亲重新接受自己。

“嗨，我是维克多。抱歉刚才把你吓坏了。”

母亲缩着脖子，怀着畏惧瞧着维克多，憋出一句试探性的话语：“你的名字……和我儿子的一模一样。”

维克多为她这番不再排斥交流的回答露出喜悦的笑容，“真巧啊，我们的名字居然一样。”

她对着维克多的脸歪起脑袋，眯起眼睛，似乎在仔细打量他的样貌。随后，她的目光被维克多身后的人吸引了过去，眼中绽放出喜悦的光彩。

“维果！”她惊喜叫道。

维克多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笑意顷刻消失。

“嘿，妈妈。”令人极其不爽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祖国人走到维克多身旁，对着他的母亲展露虚伪的微笑。

“你要回去睡觉了吗？”

母亲眼巴巴看着祖国人，急切点头。

“哦，你真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妈妈——”

祖国人伸手抚摸母亲染上青丝的头发，眼睛瞥向阴沉着脸的维克多。

在看到维克多的表现后，他脸上的微笑多出了几分真情实感，连带语气都变得轻松不少，“妈妈，维克多是我的兄弟，也是你的儿子哦。”

维克多迅速扭头，诧异对上祖国人的目光。他无声质问祖国人，后者却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

“真的吗？”母亲看向他身旁的维克多，“你也是我的儿子吗？”

维克多看回脸上写满惊喜的女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祖国人替他回答了母亲。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对吧？”

金发男人伸手搂住维克多的肩，状似亲昵地与他肩靠着肩，对方肩垫上的鹰头硌得维克多有些不适。

握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微微发颤，祖国人脸上却时刻挂着露齿的笑容，仿佛一张一戳即破的假面。维克多盯着那张难辨真假的笑脸，忍住在母亲面前动用暴力的念头。

“嗯。”他用不明朗的鼻音回应了祖国人。

在这之后，肩上的手指停下了颤抖，施加的力度却比上一秒大出许多。

祖国人扭头看着维克多，藏得极好的怨恨于一瞬暴露在了两人对视之间，其中还掺杂着某种连维克多也辨识不出的情感。

……他们绝不可能成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