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跟随人群来到戈大礼堂。礼堂内部的装潢古典又气派，座位众多，看上去能容纳全校师生，摄影组的摄影机位也有好几个。他搜寻了一下空位，突然看到一个人正在座位上高举双臂叫他。那人的手臂长得像两根竹竿，看上去怪异又滑稽，让人难以忽视。

维克多认得“竹竿”下的那头黄毛。

“迈克？”他问出了声。

只听见迈克冲他喊道：“这里！‘伸缩小子’！”

维克多赶紧挤过人群走到他旁边的位置。

“我说了我不会伸缩。”维克多边坐下边低声对他说。

“我又不知道你会啥！我只知道我会啥！”迈克缩回手臂。他的手掌上还缠着绷带。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维克多在座位上调整坐姿。

“要是其他叫‘维克多’的人也过来了呢？”

维克多很想反驳，但找不到能反驳的点。于是他选择安静呆着，等待其他学生坐好。

迈克则不同。他开始朝维克多展示他的双手。“看到我的手了吗？那个金发贱人干的！”说到后半句，他刻意降低了音量，同时仰头看看周围。

维克多瞥了眼他手上的绷带。“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啊。”

“放屁，疼死我了！”迈克低头反驳，“手掌还只是轻微擦伤，医生说我的腕关节都磨损了，得静养，每天还要换药！”他越说越咬牙切齿，“这才刚开学，我的‘幸福’生活可怎么办啊？”

“你应该听医生的话。”维克多保持着看向礼堂舞台的姿势。此时学生都已陆续就坐，舞台的灯光也聚到了正中央的讲台上。

“兄弟，你也太无情了吧！”迈克用胳膊越过座位碰了一下他，“看在我们坐过同一辆车的交情上，或许你可以帮我——”

“闭嘴！”他大叫一声，嫌恶得往远离迈克的方向坐开，“我什么都不会帮你！”

“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把袖子拉下来！”迈克也跟着叫起来，“要不是为了让你注意到我，我的袖子怎么会卡在胳膊上！”

前排坐着的学生转头对他们比了个嘘，他们才没有再继续争吵。

维克多看了眼卡在迈克胳肢窝的衣袖，无奈叹了口气。他伸手把迈克的一边衣袖粗暴拉下去，无视对方的痛呼声。

“……谢谢。另一边就不劳驾大爷您了。”迈克怪声怪气道。

维克多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把注意力放回舞台。

这时礼堂的声音已经静了不少。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女人走到舞台中央，对着讲台的麦克风说：“上午好，新生们。我是英蒂拉·谢提校长，欢迎你们加入戈多金大学。”

礼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维克多跟着鼓掌，眼角瞥到身旁亮起了手机的屏幕光。

“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他低声问迈克。

“我的手指又没问题。”迈克回他。

掌声结束后，校长继续她的演讲。

“我相信你们所有人都怀揣着梦想走进戈大，而我向你们保证，只要付出努力，你们所有的梦想，在这里都能实现——”

“嘿，嘿！”迈克突然小声叫维克多。

“怎么了？”维克多扭头看他。

“我需要你帮个忙。”

“把另一边袖子也拉下来？”

“不是！”迈克用下巴示意他自己腿上的手机，“帮我把祖国人录下来。”

“什么？”维克多疑惑道。

“你不知道祖国人会来吗？拜托帮好兄弟一个忙——”

“——现在，让我们用掌声欢迎戈大的优秀校友——‘祖国人’上台发言！”

校长的话让场上掀起了比之前更为热烈的掌声，但维克多完全不能抽出精力去看舞台。“为什么我要帮你录祖国人？”

“你认真的吗？这是他跟风暴分手后第一次在线下场合亮相！”迈克又压不住自己的音量，搞得前排学生一只手举着手机再次转头比个嘘，不过这次迈克回比了一个中指。

“我不想——”维克多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改口道，“我不想用你的手机录。”

“那就用你的。靠你了兄弟！”迈克冲他扬了个大拇指。

维克多忍住心中的抗拒，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对准舞台。他特地调整了一下角度，才能让镜头避开礼堂内众多被举在空中的手机。

他通过手机屏幕，看到一个男人走上舞台。男人顶着一头灿烂的金发，身穿深蓝色紧身制服，披着印有星条旗的红披风，身姿高大健壮，容貌更是出众。

他微笑着和台上的校长短暂握手，然后独自站在讲台上，迎着无数个拍摄着他的摄像头。他的笑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弧度，得体又不疏远。

多么做作的表情。维克多在心里扯出冷笑。

男人靠近讲台上的麦克风，开始了他的致辞：“看到母校有这么多新鲜血液，我很欣慰。”

话音刚落，维克多便听到礼堂的某个角落传来喊叫声。

“祖国人我爱你！！！”

舞台中央的男人听到这声“告白”后，低下头不好意思笑了笑，然后重新抬头刻意调整了脸庞的朝向。

“我也爱你们。我爱你们所有人。”

撒谎。

维克多紧紧盯着屏幕中的男人，握住手机的手指不由自主捏紧。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访母校，但在我心里，戈大永远是不可替代的港湾。我非常珍惜在戈大的学生时代，是戈大把我培育成了今天这般出色的模样，而能就读戈大的你们，也是最出色的人。你们即将在戈大学到的知识，会成为你们需要花费一生去铭记、去把握、去利用的财富，你们绝对会受益匪浅……”

男人英俊的脸庞开始出现裂痕。维克多眨了眨眼，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屏幕裂开了。

“虽然我听不太懂，但他说得可真好啊。不愧是祖国人。”迈克感慨道。

维克多翻了个白眼，想着散会后得去修一下手机。

“……美国需要你们，这个世界需要你们，我——也需要你们。”

礼堂内再次响起掌声，这次伴随而来的还有口哨声和一些对台上男人的疯狂告白。男人微笑着冲台下的学生们招手，直到持续了半分钟的掌声停下后，他像是才想起什么，又对麦克风说。

“差点忘了……请大家用掌声欢迎你们的学生代表——乔丹·李。”

掌声再度响起，但这时维克多还听到了附近稀稀散散的嘘声，就连迈克都抱怨了一句：“不是吧，那个双性人作代表？为什么不是金童？”

“乔丹·李？”维克多问。

“对啊。我已经想尿遁了。”迈克的声音听上去比之前没劲许多，“……你的手机怎么了？”

维克多回了一句“裂了”，又把注意力投到不再干净的屏幕上。他看到一个短发女生走到台上，对男人伸出了手。男人并没有立刻回握，屏幕上的裂痕正好挡住了他的表情。维克多只好撇过头看向舞台。

他们的位置离舞台不是很近，所以即使用肉眼直接看，维克多也不能看清男人的神情。他只能看到男人抬起手，没有握住女生伸出来的手，而是把自己戴着红色手套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正好能让麦克风接收得到的音量对女生说。

“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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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结束后，维克多带着自己的手机准备出校。他问过迈克学校里是否有能维修手机的地方，答案是迈克自己也不知道。

看着自己手机上显眼的裂痕，维克多责备自己。刚才他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如果直接与祖国人近距离接触，他会不会再次失控？

一想到祖国人，维克多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他知道自己很想打败祖国人，但就现在而言为时过早。耐心才能让鱼儿上钩，让敌人露出破绽。

他冷静下来时正好走到了校门口。几辆车停在了路边，其中一辆车的旁边围满了人，看样子都是学生；而被学生们包围的那个人，眼熟到维克多都要感慨一句走了狗屎运。

那是祖国人。

祖国人正在给学生们签名，签完名后又被拉着合影。他的脸上维持着标志性的微笑，看上去平易近人。维克多盯着他那一成不变的笑容，胃袋扭曲得想要呕吐。

维克多压下强烈的反感，掏出手机给自己打的去市区。手机屏幕因为有裂痕总是失触，需要他多次点按才能运行。他好不容易打上了车，程序显示还有五分钟后抵达他所在的目的地。

“嘿，年轻人。”熟悉的声音把他吓得抬起头。祖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维克多跟前，而之前跟他互动过的学生散到了旁边，但仍在用手机拍祖国人。

维克多紧紧盯着祖国人，大脑不停计算如何应接下来的攻击。他研究过祖国人的战斗方式，专门设计过几套针对祖国人的方案，而其中的最优选择永远是先发制人。

他绷紧腿部肌肉打算先冲到对方的身侧，可没想到对方却对自己露出微笑。

“你想要跟我合影吗？”祖国人问他。

什么？

维克多的大脑短暂断片。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祖国人会这么说。

而祖国人稍微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头，示意他给出回答。

维克多反应过来他的话，心中的反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不！”他脱口而出。

他才不要祖国人的照片。他恨不得当场给他一拳！

而祖国人在听到维克多的回答后，一边眉头向上挑。

“‘不’？”他跟着重复维克多的话。

周围传来了八卦声，维克多才想起来附近还有人。如果他现在就跟祖国人起冲突，那他很有可能在戈大待不下去。

祖国人的视线落到他紧紧握住的手机，随后像是反应过来，眉头放松下来。

“好吧，好吧。”他笑了笑，用手示意维克多的手机，“我看到你的手机坏了。”

维克多愣了一下，举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未熄屏的裂痕下显示，距离司机抵达还有三分钟。

如果是平时，维克多会顺着对方的台阶往下走，但现在面对的是祖国人，维克多完全没有顺从他的意愿。

“不。”维克多语气坚决，“我不想要你的合影。”

他看着祖国人，祖国人也看着他。他在这个男人眼里看不到一丝笑意，即使维克多就站在他眼前，维克多也不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存在。

祖国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渐渐垂下，维克多能察觉出对方的呼吸变得不再平和。祖国人的眼中从空无一物开始产生他的倒影，他看着对方碧蓝的虹膜微微抖动，几乎有了闪烁的微光。维克多收紧拳头，感受到掌心捏碎实物的快感。他的内心雀跃无比，甚至已经隐藏不了自己的得意。

来啊，撕掉你的伪装。

在看到维克多的表情后，祖国人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他朝前迈出一步，但路边车辆停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他们谁也没有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持续沉默对视。

维克多看到祖国人做了个小幅度的深呼吸，正准备说些什么。他抢在祖国人开口前说：“我得走了。”

说完，他不等对方的反应，便转身拉开停靠的的士车门坐进后排。他把车门甩上，直到车辆缓慢启动向前行驶，他才敢靠在座位上放松。

维克多深深吐出一口气，活动着自己的肩膀。他举起自己原本握着手机的手，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捏得稀烂，电子元件也掉在了外面，仅剩不再闪烁电火花的外壳。

“刚才那是祖国人吗？”前排的司机问他。

维克多拨弄着手里的破烂，享受手掌传来的酥麻感，回味着飙升的肾上腺素带给他的刺激。

“是啊。”他回道。

“真没想到他跟风暴交往过。那个该死的纳粹女！”司机自顾自地说。而维克多把手机残骸装进了衣服口袋，心不在焉看向窗外。

24.07.16 大修，原第二章、第三章整合成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