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陆绣向来是不在饭桌上过问商礼官场的事情的。
就像是小时候,也从来不在饭桌上过问商礼的学业。
毕竟有什么问题可以饭后到书房去说,何必拿到饭桌上来说。
这里又不得不提到商礼那个活爹了,一有点什么糟心事就在饭桌上说,气的陆绣有一天掀了桌子,骂了商锦一天后这才收敛了。
不过母女二人在饭桌上也是会说些当日的趣事,家规除了不准商礼去不正经的地方和晚归之外其余都是很宽松的。
食不言寝不语也是不存在的。
“最近你娘我总是想养些花,你晓得的吧?”陆绣对着商礼眨眨眼睛说道。
商礼低头抿唇轻笑,陆绣经常养些乱七八糟的花,但是还养不活,最后还得扔给琳琅。
陆绣唯一养活的,还没养歪的,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只有商礼了。
“那娘想要什么样子的花?待见到沈老师之后,孩儿向老师索要几朵。”
想要什么样的?这陆绣可犯了难,她也不知道,只能给个大概。
“就是那种,又贵又好看,还容易养活的。”
商礼睁大了眼眸,“娘,贵的那不都是不容易养活的嘛。”
这让她怎么跟沈老师说?
“我不管,反正是你跟你老师说。”陆绣压根没把商礼说的话听进去。
商礼脸上带着无奈的神色,说道:“好吧好吧,后个儿应该是沈老师教太子策论,孩儿会去说一说的。”
“嗯,然后你带着几壶酒给你老师。”陆绣不紧不慢的说着。
商礼忽然不同意起来,“为什么不是娘你准备几壶酒?”
难道她藏酒的事情被发现了?不能吧?商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多少有点心虚在的。
“因为娘知道,娘要是准备的话只能是普通的酒,可是你不一样啊,你要是给你老师准备的话肯定是好酒,到时候你老师一开心,给你娘我点名贵的花卉也说不定啊。”
陆绣非常自在地说道。
“为什么?可是孩儿记得上次您还给程师娘些上好的绸缎啊?”
陆绣没再说话,只是在吃完饭后擦了擦嘴,朝商礼友好的笑着。
商礼赶紧找补道:“孩儿晓得了晓得了,娘放心好了。”
商礼连连说道,见陆绣的脸色缓和了些才敢放松下来。
陆绣看着商礼诚恳的表情,欣然接受了商礼的承诺。
“这还差不多,行了,你自己个儿吃吧,我休息去了。”
“好,后个儿给你带花儿!”
陆绣渐走渐远,但还是回答着商礼的话,威胁道:“带不回来有你好看!”
商礼笑了一笑,见陆绣真的走远之后,商礼赶紧对着以安招手。
以安贴近了商礼,俯身侧耳,“郎君?”
商礼一边用手挡着说悄悄话,一边盯着陆绣临走的方向,生怕陆绣再回来。
不过也不大可能,商礼了解陆绣,这个点都应该待在房里了。
商礼其实是叫以安拿酒的。
“去,去老地方拿壶酒来。”
以安对商礼也是纵容的,毕竟商礼已经多日未饮酒了。
“是,郎君稍等。”以安答道。
“快去快去。”商礼催促道。
以宁在一旁小声问道:“郎君,咱不是说好了不喝酒吗?”
商礼一脸的小得意,“喝点酒怎么了,不是咱,是你们单方面的说好了,可不是我说的。”
以宁脸颊气鼓鼓的,她完全就是担心郎君嘛,郎君还不领情。
商礼瞧着以宁的小表情不禁好笑,手掌撑着下颌,看着以宁,眼中带着笑意。
“那以安都拿酒来了,也不能浪费,不若你和以饶喝?”
以饶瞬间惊恐,赶忙说道:“郎君郎君,别开玩笑话了。”
他的酒量是很差的,而以宁又是讨厌酒的。
以宁闻言,脸颊更是气得通红,她嘟着嘴,不满地反驳道:“郎君,您明知道酒对身体不好,还让以安姐姐帮您隐瞒偷偷地取,食言就是食言了。”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商礼歪着头,对着以宁说道。
以宁突然就顿住了,虽然说他们郎君为人和善,对他们也很好,她方才急了,忘记了郎君是主子。
“奴知错,请郎君责罚。”以宁低着头,不敢见商礼。
其实以宁跟商礼一样,外人面前装的人模狗样的,一到家里面,受了点委屈就会哭的主儿。
以宁说完,商礼就见地上有清晰的泪珠痕迹。
慌乱的转头看着以饶,以饶也是一脸的惊慌,哭了哭了!这,这以饶也是不知所措。
以安刚取完酒回来就见这饭桌上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将酒坛子放在饭桌上,以安轻声问道:“郎君,发生何事?”
商礼刚才就是故意逗以宁玩的,见以安来了赶紧冲以安使眼色。
以安这下又知道了,肯定是郎君逗以宁,小丫头又当真了。
在商礼无言的时间里。以宁已经想好了自己接下来的苦日子,想过自己被赶出陆府,想过自己被杖责,呜呜呜--
以宁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商礼赶紧挥手让以安哄着以宁,自己则是拿起桌子上的酒坛和以饶蹑手蹑脚的溜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商礼才松了口气。问着身后的以饶,“平日里以宁也这样吗?”
“不啊,可能是郎君您吓她的次数太多了,导致您一说,以宁就掉眼泪了。”以饶摸着脑袋绞尽脑汁才憋出这么几句话。
商礼也是纳闷,“那不应该早就识破了吗?”
商礼摇了摇头,反正这交给了以安,不关她的事情了。
商礼的院子也会种上各种各样的花卉,红的白的粉的,让人心情愉悦。
商礼不嫌弃的就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打开用红布包上的木塞子,“嘭”一声,木塞子被取下,霎那间的酒香就飘散出来。
这可是并荣邸的名酒——万象皆春呐。
商礼鼻翼微嗅,脸上忍不住露出陶醉的神情,连连感叹,“这酒啊,真是怎么喝都喝不够呢。”
“怎么可以不喝酒呢。”
商礼猛然仰头,向口中大灌一口酒。酒入喉咙,带着甘甜与醇厚,余下的酒水顺着商礼的下颌往下流,沿着脖颈流淌,湿透了衣领。
“虽然说过不喝酒了,以宁也说得没错,可我如果再喝酒,那就自罚三杯吧。”
以饶这都不想搭理商礼了,要不是商礼文武双全,照这么个喝酒法,迟早是要被叫做酒鬼的。
就是市井里那些不学无术身无长物偏爱嗜酒如命那样的人。
幸好他们家郎君还没达到这种地步,郎君只是爱喝了点而已,也不醉的。
以饶很羡慕。
“以饶,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什么?”商礼突然问道。
以饶不知道商礼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突然问他这样的话。
但是以饶还是说了。
“最远的地方?应该是东京郊外的破庙吧,以饶没出过东京。”
“那你知道,最穷的地方是哪里吗?”
以饶仔细想了想,“东京很是繁华的,那穷的地方应当是郊外的小村子吧。”
商礼笑了笑,眼角弯起,带着一股深沉,提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
轻声说道:“我也没出过东京,他们总说东京繁荣昌盛,可是以饶,我见过东京落魄的人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不是郊外可以温饱的村民,不是街上讨饭的叫花子,而是在一个狭窄幽深的巷子里。”
“那他们……是怎么生活的呢?”以饶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生活,是喘气。”商礼记忆里的地方已经很模糊,那是小时候误闯的一个地方。
“女人和孩童衣不蔽体,躺在地上,不知道能活多少时辰。”
以饶没亲眼见过,所以并不能切身体会,不过单是商礼说的这几句话,以饶大概可以想象。
“我时至今日都未能想明白,她们怎的会落到这步田地,是我将生活想的太过容易了吧。”
“我的生活得到的太过轻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商礼用深邃的目光看向院中摇曳的花朵,“如果做不到感同身受,我想做到皆是温饱。”
商礼为官的目的在这一刻真正清晰,或许以前是因为名声、因为荣华,那么现在是为民。
“东京之外,或许还有更多的人需要温饱的。”商礼喃喃说道。
以饶的神情经过了从震惊到忠诚,他家的郎君是个很好很好的郎君,以后也是很好很好的相公。
“以饶相信,郎君可以做到的。”以饶咧嘴笑着,憨厚的很。
商礼抿了抿唇,嗯,此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郎君!”
一声唤,让商礼喝酒的动作一顿,寻着声源,她听着像是以宁的声音。
这不正是。
商礼瞧着以宁气呼呼的就跑进院子,奔着她就来了。
“郎君!你又捉弄我!”
以宁的眼睛还有些红,商礼早就知道是在掉眼泪了。
商礼把已经空了的酒坛子扔给以饶,以饶在惊讶,怎的这样快就喝完了?
才几口?
商礼看着以宁,“我可没有,好了好了,我累了。”
“以安,快进来给我更衣,我一会儿想要洗澡。”
商礼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率先转身走进房里去了。
背影看着有点落荒而逃。
以宁气的原地跺脚,还瞪了一眼捧着空酒坛的以饶。
最后在以安的眼神下去准备商礼要用的洗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