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永无认可雅各布的说法，这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

“养情人”这个爱好，对她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她决定放弃掉安德烈的这个提议。

不过也幸好，在那之后，岁永无找到了一个更合格的“爱好”，她决定模仿影视里的那些连环杀手，去收藏任务目标相关的物品，这样的行为会让她在表面上更贴合她的职业性质。

这个新培养的收藏爱好，让世界与岁永无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稍微地……变薄了一点。她总算是找到了一件任务以外的事情可做。

回到现在，岁永无正在等红灯。不需要读秒，她也能准确的预估绿灯出现的时机，还剩下十七秒……

岁永无的手指轻敲了两下方向盘，她不自觉眼睫微眯，横平的嘴角也无意识地上扬。

她心道。

哪怕旁人喊她一万次“怪物”，岁永无亦不会在乎，那些言语只是当耳旁风，如果不是她的记忆力在作祟，她本不会记得。

更何况，许安源亲口说过，她不认为岁永无是怪物。

岁永无选择相信安源，哪怕安源不总是诚实的，但只要安源不认为岁永无是怪物，那么，她就不是个怪物。

短暂的十七秒很快度过，岁永无精准地把控住时间，在绿灯亮起的同时，驶向下一个路口。此时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02：51”，只需要两个小时又十七分，她便能见到许安源。

她的礼物，她的宝藏，她的，许安源。

房间里的“鸢尾花”在呼唤她。这份呼唤无声无形，只是想到许安源睡在她的房子里，睡在她的床上的这个事实——迫切的归心便在杀手的胸腔里不间断地跳动。

如若在中世纪时期，她必然是一名信仰虔诚的信徒，她多渴望能进化成一支离弦的箭，好能及时返还到主的身侧，去响应主的感召。

回家，“主”在那里。

……

次日清晨，L市的密林比昨晚的篝火聚会还要更热闹。

记者与八卦媒体拥挤在黄色的警戒线外，不管是哪一方都不甘落后地想得到第一手消息，人群攒动，惊起了一只早起觅食的麻雀。

它从他们头顶掠过，找了一个最佳的歇脚点。

对于鸟类来说，这颗健壮的树木很适合筑巢，对于底下穿制服的人们和他们中间的尸体来说，这颗树，它是案发现场。

方追，作为一名年轻的警校在读生，即便身穿便装，也还是得到准许被放行到警戒线内。这倒不是因为他课业上的表现有多么地优越，只因为他代表了逝者的家属。

陪行的刑警递给方追一张口罩，他毫不客气地接过带上，尽管一夜过去，尸体上还是能闻到一股浓重的乙醇味。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方追拧拧眉，捂紧了他的口罩。

眼前这具尸身是他表了不知道几表的远房表哥。程胜做过很多保养项目，他的相貌看起来还算年轻，但岁数早到了能做方追父亲的年纪。也因此，这两个来往很少，又年龄差很大的人，关系自然不会亲密到哪里去。

方追也只是受表舅表舅妈所托，才代表他们来到现场。在听说心爱的独子被人残忍地杀害之后，这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抱在一起哭得痛不欲生，他们没有勇气亲眼目睹案发现场，所以这个任务被辗转交到他方追手里。

说是“辗转”，这是因为原本应该由他的亲表哥亓南归出席现场，亓南归跟程家人他们的关系才更近。但一听说能接触到命案，方追便找上了他的表哥，很主动地接过了这个机会。

来得这一路上，方追情绪兴奋地高涨，但很快，清醒过来的他将这种无厘头的刻毒情感给摁了下去。他是未来的人民公.仆，他所要做的事情是维护公正，缉案追凶，为发生案件而“兴奋”，这是很不正当的。

尸体的取证已经做完，方追站到一名刑警的身边，听他抱着纸笔跟身边的另外一位刑警说道：“确认过了，这里是第二案发现场。第一案发现场同样是这片松林，但是在距离这里一百五十米外的地方，也就是这儿。”

刑警在纸上的地图里圈出一个地方，这里是程胜最初醒来的灌木丛所在的方位。

“嗯，”另一位刑警点点头，“这里肯定发生过追逐，但现场只留下了死者的生物痕迹。嫌疑人或许是一名体型中等偏瘦的男子，他拥有专业水准的格斗经验。你看死者后背上的痕迹，只是这一脚，嫌疑人便让死者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经验太老道了，很清楚人身体的弱点。”

“我推测嫌疑人很有可能是一名职业杀手。”

“我的想法跟你一样。这是一场有组织、有计划的暗杀行动。嫌疑人有意地放任死者逃跑了几分钟，他对自己的实力太自信了，有恃无恐，绝不是初次犯案。我们回去以后，要翻阅过往的案例，仔细找找，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嗯，我明白，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现场太干净了。”

“还有一件事，这个案件的影响很恶劣，千万不能让事态再扩散下去，死者他的身份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局长和税务局那边……”

之后的话，方追就没再听了。警方那边的人想安抚作为逝者家属的他，方追摇摇头拒绝了，他说道：“不用在意我。”

天明前下过一场小雨，雨后凉薄的空气贴合在人身上仿佛一张潮湿的大网，而人们是被捕捞的鱼。

方追看到除他以外的鱼要么披了雨衣，要么撑着雨伞，而警戒线外的鱼群里，有一位显得很特殊。

她很明显不是记者，亦不是狗仔，也不像是普通的过路人，她如同一枚不和谐的音符，横插在其中。

方追不顾身边警察的询问，径直走向了警戒线，被他注视的对象也发现了方追，她脚步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女人握紧了手里粉红色的长柄雨伞，在方追走到她近前时，也直直地望进对方眼里。

方追之所以会被女人吸引，是因为她佩戴的那条淡粉色头巾。一条全包的头巾，将女人的头发和脖颈全部包裹在内，只留了一张脸出来。

如果不是上了年纪的人，大都市里很少会有人拿这种全包的头巾作为装饰。如果说是因为宗教的缘故，方追可不知道世界上有哪种信仰推崇粉红色的头巾。

而当方追走近了，这才发现女人长了一张标志性的东欧脸，他拧了拧眉，语气中带了几分压迫感道：“你是谁？游客？还是说昨晚的聚会也邀请了你？那你也应该和其他人一起去做笔录。对了，你会不会说中文？”

女人点点头，当她张嘴时，说着满口流利的中文：“我的名字叫艾米莉亚，是路过的游客，我预约了松林，原本想在今天进来游玩拍照，但现在被拦在这里。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方追的面色这才好了一些，他摇头，并不想把案件信息透露给一个外籍路人。

所幸艾米莉亚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的意思，只是她总要踮起脚尖去看，好奇地观望着警戒线内的世界。可惜茂密的松林阻碍了她，让她什么也看不到，艾米莉亚尝试了很多次，最后只能放弃。

在她遗憾地转过身时，晨风将她微不可闻的话语吞食啃尽。那是句俄语，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是你吗，犹大？我找了你整整两年。”

当日早晨的五点半，岁永无回到了翠烟槐府。她回到房间时，窗边的月还没来得及落下地平线，岁永无知道许安源对光线很敏感，所以手动将那窗帘那一线的缝隙拉拢得严丝合缝。

做完这件事，岁永无没有着急上床，她去了更远的浴室洗澡，将自己从头到尾处理得干干净净了之后，换上一套质感很软乎的睡衣，慢慢地蹭上了床。

她随手将掉到安源脖子边的药包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才躺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来到了六点，距离安源睡醒，只剩下最后的两个小时。

岁永无认真地端详着许安源的睡颜，确保对方此刻正在熟睡，面部表情也很平和，并没有经历任何的噩梦之后，她松了一口气。

她缓慢地伸出双手，小心地将手掌贴到许安源后背的位置，随后，轻柔地拥抱了许安源。

“睡两个小时，足够了。”岁永无心道。

岁永无非常、非常想吻许安源，在怀抱住对方的此刻，她才觉得自己遗失在外的灵魂有了归处。可她不愿意叨扰许安源的睡眠，所以她决定在安源睡醒之后，将早晨的第一个吻献给对方。

在许安源睁开眼，并且将岁永无紧抱着她的手给推开的前一秒，岁永无也清醒了。她静默地靠在床头，等待许安源从每个清晨例行的走神中找回意识，在这之后，属于她的许安源也就会回归了。

许安源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仍旧黑暗的房间，让她觉得很安心。她能感觉到岁永无正看着她，对方的眼神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花儿来，这很难不注意到。

许安源不解地也偏头看向对方，却被岁永无用手托住了下颌，两张脸的间距也被单方面地拉得很近，并且越来越近。

等许安源反应过来时，嘴唇上传递过来的柔软触感，和那近在咫尺的金桂花沐浴露的香味，让她在过度地震惊之中，下意识地甩了岁永无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成为了响亮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