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平稳地上路了,许安源的手机还在岁永无手中,她没办法知道现在准确的时间,但从身体的疲倦程度还有她不停在打架的眼皮来看,许安源推测现在应该到了她平常睡觉的时间。
许安源的作息时间很规律,并且有早睡的习惯,正常的情况下,晚上十点钟之前她必然会在床上躺好睡觉,于是乎……在被暖气包裹的温暖车厢里,许安源脑袋点了点,无知无觉地埋进抱枕里陷入了梦乡。
待许安源一觉醒来,她发现车子居然还在开,周围漆黑一片,没有路灯也没有其他的车辆,只有两行光秃秃的、被厚雪压得东倒西歪的悬铃木在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到了郊区了。许安源心道。
她顺应着那些扭曲的枝条一点点抬高视线,夜色里,黑黯的树杈仿佛无边际一般地直逼向天空,同时也像形状怪异的牢笼。
树杈外是碎星和弯月,树杈内是被锁在牢笼里的她。
许安源忽然感觉到心绪沉闷。
虽然身处暖气充足的车内,许安源依然觉得有些冷,那冷意源于她的内心,也来自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的岁永无。
岁永无手上被她咬过的齿痕,还有额角上被砸出来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根据纱布的整齐程度,许安源姑且推测,这是一旁的安娜帮岁永无处理好的。
许安源终于看清了那位名叫“安娜”的女孩的真实样貌。
她是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的混血女孩,脸颊和鼻尖上长有零星的雀斑,但完全不会影响女孩的容颜,反而衬得她拥有了几分清新的田园气息。
可惜女孩的身形有些过瘦,这导致许安源在看到对方纤长的四肢之后,会在第一时间联想到竹节虫这种生物。
不过这样的联想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一种冒犯,也十分的不礼貌。许安源赶快将这种念头甩出自己的脑海,并且在内心里跟女孩说了几句抱歉。
明明在睡着之前,许安源还畏缩在沙发的一角,可醒来却发现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沙发的最中心,胸前还不知道被谁盖上了一条软乎的毯子,脑袋下的枕头居然是她临睡前被当做护盾一般紧紧抱在怀里的抱枕。
我太没有防范心了。
许安源默默地坐起身,不知道该拿手上的毯子如何是好……叠起来,还是放任不管?
岁永无的眼睛望着窗外,却很及时地开口道:“安源你醒得正好,我们到了。”
许安源闻言也望向了同一面车窗,眼前突兀地出现了明黄色的亮光,没一会儿,许安源的眼睛适应了光线,摆在她脸前的是一扇庄严高耸的古铜色铁门。
轿车靠近铁门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身穿制服的人一左一右地拉开了大门,他们躬身将岁永无的车子送入门内,等许安源好奇地回过头时,铁门又一次关闭了,那两人也不知道去往了何处。
又驶过一段长长的弯道,一幢别墅才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展露在许安源眼前,黑夜让别墅的具体样貌变得不可探究,而说实话,疲累了一路的许安源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这些外物。
岁永无先一步下车,她绕了一圈过来打开许安源这侧的车门,带着笑容向车内伸出手:“安源,下车吧,你已经来到了我的其中一个栖息地。”
许安源并不意外岁永无还有其他的居所。她的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指尖放进了岁永无的掌心,任由对方牵她下车。
她今天已经拒绝过岁永无好几次的亲近了,如果又再拒绝一次,很难说会不会激怒对方,所以她还是识相一些吧。
许安源跟着岁永无的脚步走进电梯,亲眼看着对方摁下了第三层的按键,电梯到达,随后许安源被岁永无牵着手来到了一扇门前。
这是一间需要指纹和密码双重验证后才能进入的房间,许安源不禁好奇里面究竟是藏了些什么宝贝,才会让岁永无如此地严防死守。
房间内装潢得很精致,但显得很空荡,唯一的家具只有那部跟地板颜色相同的红木书架。
书架足足沾满了一面墙壁的空间,那些大小不规则的方形空格内,摆放着的物品五花八门。小到耳钉戒指,大到瑜伽球婚纱,看不出有什么规律。
“这些东西都是什么?”许安源问道。
“这些,都是我的藏品。”岁永无随手点了点距离两人最近的方格,其下方镶嵌着一张金属质感的铭牌,许安源一打眼看过去只看见了几个像是日期的数字。
岁永无补充道:“安源,在你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给其他人看过它们。”
“藏品?”许安源依然不是很能理解。
“嗯。”岁永无应答后,随手拿起一样介绍道,“这个紫水晶花型胸针,它是我从薇拉女士的梳妆盒里找到的。薇拉很爱美,对自己的容貌也很自信,她拍了许多照片,而这些照片里她往往都会佩戴上这枚胸针。我想,胸针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所以,我拿走了它。”
许安源的目光落在属于这枚胸针的铭牌上,上边用最常规的字体写着“Vella_17.04.09_巴黎”,紧邻的另外一个小方格里,里面放了一辆还不到手心大小的红色玩具小汽车,看起来像是小男孩的玩具,铭牌“万梦礼_18.10.15_新加坡”。
发现安源的注意力转移了之后,岁永无自然而然地继续介绍道:“你现在在看的这辆小汽车,是我三年前从新加坡的一个男孩手中拿到的,他……嗯,他没什么好说的,我们换下一个。”
岁永无走到了整座书架最大的一个方格面前,那是一件挂在无头人台上的纯白色婚纱,房间内的射灯照得它皎洁纯净、华贵非常,这无疑是一件会勾起人试穿欲望的美丽婚纱。
岁永无捏着裙摆的一角,让许安源可以更清楚地看见点缀在上方的那些闪耀的水晶:“安源,你看这个。”
“我一定要跟你介绍这件婚纱。”岁永无说道,“那一天是芳汀的订婚宴,她一个月前才跟男友结束了八年的恋爱长跑,所以订婚宴筹备得很用心很隆重,跟真正的婚礼也差不了多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订婚的当天,芳汀怀孕了,不过很快,她失去了这个孩子。”
“难怪当时芳汀往二楼爬的时候,她的大腿中间不停地在流血,还掉下了一些零碎的肉块。我那时觉得意外,因为我并没有朝芳汀的腿开枪。这些血迹和肉块紧紧地黏在了裙摆上,我拿回来的时候很脏,为了清理这件藏品,安娜手洗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我也因此发现了安娜她有做家务的天赋。”
“还有安源,你看我的这件藏品……”
许安源从始至终没有给出回应,从走进这间房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岁永无在说,她在听。现在许安源听着听着,她听明白了。
如今摆在她脸前的这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杂物,它们实际上是一件又一件血淋淋的罪证,每一件都代表着一个人生命的消逝,每一件都是,无一例外。
“够了,你别说了。”
许安源竭力地压制着胃部的不适反应,她想吐了,她开始后悔走进这个封锁了岁永无罪孽的房间。
但她苍白的面色还是引起了岁永无的注意,对方放下了婚纱的裙摆,一步步靠近,随着岁永无的到来,许安源隐约在她身上闻见了血腥的味道。
是婚纱带来的气味,还是岁永无本身的味道,许安源已无法去分辨。岁永无每靠近一步,她的心情越压抑且紧绷,紧绷到最后,如同一杆拉伸太猛而断裂的长弓,许安源也忽然断了弦似的双膝一软,将要跪倒下去。
“怎么了,安源?”
岁永无连忙捞起许安源的腰肢,让她可以依靠在自己的怀中。
许安源有气无力地摆摆头,她不能开口说话,因为她的嘴唇正害怕得发抖。
究其原因,要让一个刚刚毕业的应届大学生同一位毫无同理心的杀人恶魔进行长时间对峙,还是太勉强了。
“安源,你的脸色很糟糕,额头上出了很多汗。”岁永无用手背贴了贴许安源的额头,收回手后又碰了碰自己的。
“没有发烧……”
岁永无说完以后更觉困惑,显然,她不太能理解在许安源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安源会突然有了类似应激的反应?
不过,见许安源此刻正全身心地依偎在自己怀中,岁永无嘴角微勾,抱紧了怀里这只弱不禁风的“雏鸟”。
岁永无贴心地拢着许安源的后背,手掌一下下地拍抚、安慰怀中这具纤瘦的躯体,她柔声细语地问询:“安源,现在你感觉好点了吗?”
“安源,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你一定要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叫家庭医生过来。”
家庭医生?意思不就是岁永无的私人医生,一丘之貉,不值得信任。而且在场的人数越多,反而会对她更加不利。
许安源闭了闭眼,下意识攥紧了岁永无外套上的那些短绒,她连连摇头表示拒绝。
“那好,我们先不看医生。”岁永无倒是很突然地开始尊重起了许安源的想法,发觉怀中人的抖动趋势稍微放缓了一些,岁永无决定再聊些别的话题让安源心情更放松一些。
岁永无:“说起来,最初遇见安源时,我的心情很纠结。”
“我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才会纠结。昨天晚上,我认真地考虑了好久,我在想,到底要选取安源你身体的哪一部分做成藏品才好。”
很好,很有安慰人的天赋。
岁某:谢谢夸奖。
第9章 最佳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