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秋双手撑到了地上，打断了下落的动作。

他还以为自己的双臂已经断掉了呢。

身上被汗湿，额头的冷汗滑下模糊了视线。无秋努力镇定脑海里翻腾的嘈杂，突然想到了喻安。

这个人说过很多话，知道很多事情，但是……

怎么就没人和他说过，喻安是个如此的妖孽。

还是他见识太短浅了，外面的人都长得如此俊俏。

这么看的话，比武招亲的主意也没这么不可理喻了。

就是美人说话会不会都像喻安一样，搜罗不出几句真的。比如他说幻境无害，还说照顾晚辈。无秋笑出了声，不知道是在嘲讽喻安给出的“可靠”判断，还是那个轻信了喻安的自己。

他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大了的桃花树，树身周围的魔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体，内里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在逐渐凝聚。

桃花精的本体就在这里了，但是无秋光是靠在这里就很吃力了，离了这棵树就只能躺地上了。干脆用“他没有害人之心”麻痹自己。

靠就靠着吧，反正死不了。

让他猜一猜发生了什么，这种感觉无秋并不陌生，是安魂香的排斥反应。安魂香的作用霸道，平时表现不明显，除了无灵说过用多了就会变成傻子。

但无秋也只是为了能睡一个好觉，才用香压着他六年前的记忆。

这是桃花精的记忆制作的幻境，也就是说幻境是过去发生的事情。现在幻境的时间加快，时间在往现在，或者说六年前靠近，于是安魂香开始发挥作用。

但也不至于反噬得这么厉害。

除非这块地方无秋六年前来过，幻境将要重现的就是安魂香抑制的记忆。或者，他没来过这里，只是桃花精正在入侵他的记忆。

总归是桃花精的动作让无秋遭到的反噬。

这么看来喻安好像也没错，桃花精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想看自己的记忆罢了。而且在发现自己被反噬后，桃花精还停止了动作。只是安魂香的作用霸道，反噬起来让桃花精都抑制不住魔气。

无秋换了个姿势，手臂痛得实在没有知觉，撑在树上感觉很奇怪。他将背靠在了树上，垂头闭着眼睛，慢慢调整着呼吸。脑子里乱哄哄的，越来越不清醒，他会不会要变成傻子了。

“……”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意识，或者痴呆的时候，嘴里无意识的低吟都能攥回他的意识。无秋试图听清自己口中的话语，但耳边只能听见没有意义的噪音。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就两三个气息，也可能有好几炷香。

他突然睁开眼睛抬起了头，喻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自己面前。无秋知道自己表现的不正常，表情可以掩饰，但是苍白的脸色和额上的汗珠没办法骗人，而且他的反应太迟钝了，喻安走到面前他才察觉到抬起头。

无秋听不见声音，只能看着男人薄唇张合。

“……”

对、不、起。

好吧，你都道歉了。我当然是选择原谅你了。无秋从脑海里一群混沌中挤出一句无声的回应。

喻安抬起右手，伸了过来。指节上的红线十分吸引视线。

材质特殊的红线毫无意义地缝在皮肉里，他真的是疯子。无秋一边腹诽一边反驳自己，怎么会毫无意义呢，至少它们很好看。

就像偃师手上的细线，或许细线的真正意义不是操纵傀儡，而是蛊惑傀儡去心甘情愿地随着他们手上的动作舞动。

喻安又说话了，但这次无秋没看清。只见喻安握住了他的手臂，往他的方向轻轻拉了一下。

无秋会意，被喻安牵离桃树，站到他身后。

那只手一直没有收回去，应该是知道无秋脱力，虚虚托着他的手。

无秋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看着喻安用左手拔出了剑。耳边传来隐约的剑鸣声，如幼鹿啼叫，声音清亮悦耳，噪音顿时如潮水般褪去，他好像能听见声音了。

“……喻安……前辈。”无秋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声音有些低哑。

“嗯……嗯？”喻安看向他，深红的眼睛里盛着笑意：“好点了吗？”

“嗯。”耳边清楚后，身上的不适感也随之消失。好消息是右手被这么一折腾也恢复了知觉，只是他发现喻安握着自己的左臂，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喻安：“站稳了。”

无秋还没弄清这句话什么意思。只见喻安左手挥剑，做了一个“刺”的动作。剑刃上流转着金色的灵力，无秋觉得有点眼熟，想探头看仔细。但是喻安迈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没看到，甚至连喻安刺的什么都看不见。

喻安的动作流畅，不像是刺进了树干，而是一团空气。而且这个动作其实并不全像“刺”，无秋很熟悉，这更像是……阵法展开的前奏。

“天地一朝……”喻安语气少了几分不正经，他声音很轻，却让人莫名觉得震耳。这是从太上时期，甚至更早的时候，流传沉淀至今的古咒语的威力。

缭乱的字符以剑为轴，缓缓转动着，并且字符还在不断地增加。

无秋只是稍微抬头视线就能穿过红色的身影，看见那些熟悉的古咒文。

虽然运用得比自己还差很多，但应该也是在修仙界数一数二的了吧。

说不定都能和玄宗派的那群老山羊斗斗法了。

无秋也没见识过那些大能的程度，只能这么推测。毕竟无灵说这一门还挺靠天赋的。

阵咒借天地自然之力可伏鬼神，但喻安借的不是天地之力，而是比这些更高深的存在——天道。这是启用神器的咒文。

天道铸器，谶之难昏。

“万物须臾。”

幻境破碎，他们回到了秘境，这里已经如三更天一般黑暗。但是桃花树依然存在，不知道是原本秘境里的那一棵还是从幻境出来的。这也不重要，反正都是那个桃花精。

“斟酒盈，饮酒亏。”

地面开始震动了起来。一直如同樊笼、不露破绽的秘境如今自己就将要破碎开。

无秋能感觉到喻安剑指之处有一股磅礴的灵力，神器就在那里。

造物和灭世的力量扭曲着秘境。随着最后一句咒念落地，光亮刺穿秘境。

山洞被树藤挡的严实，里面光线昏暗，潭沅安抚过村民后就守在了洞口，思绪也在寂静的黑暗里逐渐条理。她现在已经理解了一切，脸色低沉地就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了。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在表情失控前及时阖目调息——无秋留下的咒印还在发挥着作用。

一个红色的影子穿过树藤，落在了潭沅肩上。

武陵鸟。

她下意识猛地抬头看向洞口，眼里似闪过明星，但又很快垂下了视线。

轻快的脚步踩着铃铛声由远及近，树藤被掀开。

“汤圆！”铃莘声音放得轻，语气里的欢腾倒是不减半分。

“无秋不是去找你了吗？”潭沅说完皱了一下眉头。她不常直呼无秋姓名，许是之前放开的性情还没收全，她反应过来后有些懊恼。

“他找我？”铃莘表情僵了一会儿，才恍然：“我好像，似乎，确实喊过他来着……然后睡着了，做了个梦，刚醒就远远看见他过来，我还躲开了……总归没什么大事吧。”铃莘讪然，以为潭沅恼自己：“你身体怎么样了？”

潭沅见她向自己伸手，往后避开。那只手却只是落到了自己肩上，她提了提手上那只红色的小鸟，挥了一下手，小鸟就消失了：“还留在这着干什么，你怎么就喜欢粘着她！”铃莘佯装嗔怪，和武陵鸟自言自语的模样看上去有点傻兮兮的，像是没感觉到潭沅方才下意识地退避。

这只是一段无意义的插曲，潭沅敛去眼中的神色，语气如常：“我没事。倒是你躲着……”

她收了声。

前段日子铃莘接到一个私活，是萨南的，目标是无秋的空谷剑。

潭沅只当她在开玩笑，一个一时兴起，肯定像过去那样，没过几天就抛到脑后了。但是如今，看她脸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貌似和自己当时想的不太一样。

“欸！”好想知道潭沅心中所想，她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你抢的？”

“我们又不是土匪窝。”铃莘嫌弃道。

“空谷剑是他自愿给我的，只是我怕他要反悔，所以来找你帮一点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