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秋是被秘境吸进去的。无灵说的对,这个秘境是没有矜持的。
灵海里铃莘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上一秒还蹲在自己身边的女孩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明媚的蓝天白云被淡蓝色无垠取代。
无秋和路边的小野花相顾无言。
因为许久不见阳光,本该在春日昂扬的小野花此时焉焉的。
周围是与进入秘境之前差不多……或说一模一样的环境。不难猜出,这里就是被吞噬的地方。
就像这个秘境原先什么都没有,吞了什么,才开始有了什么。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找到潭沅,确定她的安危。
他们之间相互寻踪不难,外出任务的人会携寻津香,用武陵鸟便能追踪。
这是“独门秘术”。寻津香无色无味,只有武陵鸟才能找到。
无秋掐了一个诀,一只红色的小鸟光影晃晃悠悠地凭空出现在了面前,转了两圈,开始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云山与南城毗邻,云山里的弟子其实有很多南城人。
南城这么多年来安居乐业不受妖魔邪道纷扰,离不开云山剑宗的尽职尽责。所以,二者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和睦。
其中有一个小小的意外,那就是无秋和向迢。
南城居民只道桃源府作为第一商贾世家,这一代却出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少爷,整日在外吃喝玩乐。
这个小少爷既没有要去从商经营,继承家业的意愿;又没有去读四书五经,将来入仕为官的抱负。
若再不济去个什么门派混混日子,真能得祖辈烧高香,有个仙缘,将来求得长生,飞升上仙,也算光宗耀祖了。
但无秋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在纨绔公子的路上一去不返。
而向迢,云山剑宗掌门的师叔——向迢师门辈分较大——不及弱冠就有金丹后期的修为,是同龄人中最有希望问鼎大道的人。
可谓一代天之骄子。
按理说,无秋和他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就是遇到了,也只会擦肩而过。
但命运无常。
数年前的某一日,向迢下山来南城采办,遇到了正在市集上挥霍无度的无秋。
那个市集卖的都是修仙界的玩意。有所谓的法器,但品质参差不齐,真假掺半;也有卖符纸和绘制工具的。
市集用灵石交易,修士倒没什么负担,普通人用银两兑换灵石价格十分不值。
小少爷不是一般人,最不缺钱,他要挥霍就去物价最高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市集。
当然也不可能买符纸什么的能用上的物件。小少爷要买也买没有大用处的,但光摆那就很闪闪发光、看上去很贵的东西——萨南估计就是在那里打听到得无秋的“喜好”。
于是向迢就遇到了无秋。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据那时站摊的小贩说,两人对视上的第一眼,向迢就发现对方应是自己天上人间地下走上八百回,才能遇到的那一命定之人。
当即,从来沉默寡言、脸上最多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的小师叔祖,二话不说就对无秋拔剑而起。
但小师叔祖为人正派,不会乘人不备而攻击。
他喝了一句“魔修猖狂,岂容你在此放肆”,就要将无秋就地正法。
不学无术小少爷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就跑,向迢持剑追上。两人你追我赶,好不快活,转眼就不见踪影。
也就是自从那一日起,关于小少爷的风言风语就变了,从“他不学无术”变为“虽然他不学无术但是他跑得快呀”。
至于那一日向迢和无秋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也就天知地知,唯其两人知。
此后,无秋远远见到向迢,都恨不得遁地而行。
这也是南城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无秋与向迢关系尴尬。
若要问起,为什么南城的人都不怀疑无秋是否真如向迢所言是个魔修。
南城居民表示,你见过哪家魔修非礼女子不成,被莽夫打折腿的吗。再说,真要是魔修,云山怎么会不至今没动静。
无秋不可能是魔教,也并非向迢看错了人。
真相不过是无秋倒霉。那时候空谷剑正好“发疯”,被向迢发现了气息,以为无秋是魔教。
事后自然是桃源府给云山作解释澄清:你们看,我们小少爷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而已。
但向迢有点死脑筋,总认为无秋用了隐匿修为的手段,等着有朝一日抓到他的把柄。
从某种角度上看,向迢也没有猜错。
说到底,无论向迢猜得有多准,没有证据,也只能是猜想。
现在向迢就在秘境外抓人,无秋也不用慌——只是最好不要叫他看到自己,那样不好解释。
向迢可不是来捉自己的。无秋想,而至于那道进入秘境之前,向自己而来的剑气,连向迢自己都不知道对的谁。
嗯,所以。他说服了自己。向迢只是来追喻安的。
毕竟,说起喻安与云山的梁子,那才叫真大。
喻安此人,年少成名。曾经是四大门派之一,乌有派的掌门子虚道人的首徒。
但他拜入乌有派时,乌有派还不是四大门派之一。
但也不过五年,四大门派就变成了五大门派:天机山玄宗、合泉山九源、云山剑宗、阿尔谷琴坊和擎桓山乌有。
乌有派能够跻身五大门派,并非因为它在五年里做了什么,而是它在那一年才第一次走进仙盟的视野。
那年,恰逢修仙界三年一届的一大盛会,登峰会。年仅十一岁的喻安在大会上首次夺魁,也是登峰会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魁首。
他在最终的大比上用的剑法,让乌有派跻身成为五大门派。
仙盟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那个剑法来自太上时期。它不是四圣者——四大门派的创始者——创立的任何一套剑法,而是千道真人的千秋剑法。
那个在千年前,引领四圣者封印魔教,开创修仙时代的千道真人。
仙盟只有这套剑法的前几式,喻安用的才是完整的千秋剑法。而他的师傅,乌有派掌门子虚道人,无疑是千道真人的后人。
十一岁的喻安取得魁首,而他的师门是千道真人的后人。这两件事情也算震惊当年的修仙界。
三年后,登峰会如期举办,喻安再次夺得魁首——之后的登峰会里,也只有向迢连续两届夺魁过登峰会。
又过了三年,就在众人以为喻安要连登三次峰顶时,他缺席了登峰会。
那一年喻安在云山。
云山和天机山之间隔着半个大楚。
就在登峰会那几天,喻安没有安安分分地代表门派去参加登峰会,和同行论道切磋。而是只身闯入云山,偷走了一件在压在云山藏阁最底下吃灰的法器。
传言都说是“偷”。
“偷”,一般都在暗中进行的,不宣之于众那都是对“偷”最基本的“尊重”。
就算喻安天赋极高,但那时也不过才一十七。没有经过足够的时间去成长,在那些黄土掩过脖子的老头们面前,也不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若不偷偷摸摸,难不成还要大张旗鼓。
旗也确实没有张,锣鼓也不至于敲。一人一剑。往山门那一站,一路攻进了剑宗藏阁。
据说,那日守山门的弟子慌慌张张地进山通告时,长老还以为魔教入侵大楚了。
无灵说,喻安肯定嗑了灵药,但至于嗑了什么、嗑了多少,没人知道。
反正挺疯的,嗑疯的。疯到让他不计后果,将云山整个掀了个底朝天,就为了一件吃灰的法器。
事后,乌有派掌门子虚道人将其逐出师门。为了给云山一个说法,也为了门派颜面。
但那件法器喻安一直没有归还云山。
因为这件事,他直接被这一带无形中下了禁行令。据说,每一个云山弟子都有一幅喻安的通缉画像。
之后,喻安在众人视线里消失了整整四年。直到前年,才开始有人在各地见到他的身影。
无灵提醒过无秋,那么多药下去,人还正不正常,难说。虽然正常人这么得罪了云山,肯定对这块有多远离多远了。但谁能知道一个疯子的想法呢。若真的遇到此人,不可与之交往……
一语成谶,喻安真的来了南城。就在云山的眼皮子底下,还被发现了。
无秋的思路被不远处模糊地对话声打断。他抬手停下了玄武鸟的法术,小红鸟的光影消散。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声源处,有一男一女在不远处争执,声音和气息都没有掩盖,是两个修士。
男人:“画师,积点德吧。连云山都没办法的话,我们又能干什么呢。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待着,哪也别去了。等云山的处理完,自然就能出去了……”
女人:“走嘛,别怂啊!”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当的下酒菜还是可以的。”
不是云山的,也不像魔教。周围没法藏人,也不是钓鱼的。
无秋没有收敛气息了,装作碰巧刚路过的样子。符箓已经滑到左手手背,要是有异样他会更快的行动。
他朝那边靠近,但是两人一直没察觉。直到他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乐师,有人来了。”女子正好面对着无秋出现的方向,第一个看见他,朝这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被称为乐师的人背后一颤,猛地转头。他的警惕就像一只弱小的野兽,表现得明显且虚张声势,浑身都是破绽,但明显在维护身后的女子。
“来者何人?”乐师问道。
“路人。”无秋摊了摊空空如也的手,也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游客!”乐师身后的女子喊道。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乐师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捂着耳朵皱着眉,一脸嫌弃。
女子当做没听到,脸上恶劣的笑容让人怀疑刚才她是不是故意的。她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乐师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无秋,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我和师妹走散了,她穿着一身浅红色,背着一把木琴。你们有看见过她吗?”
“我们从桃源村过来的。那里只有云山的弟子,没有其他人了。”那个乐师指了一个方向,突然皱起了眉,手指换了个对面的方向:“画师,我们从哪来的……”
女子惨不忍睹地看了他一眼,指了个方向。
刚刚玄武鸟朝向的不是那个方向。
无秋对那两个“游客”说:“那我先去别处了。多谢二位,告辞。”
“等等,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乐师叫住了无秋。
“在下谭秋。”无秋随口报了个化名。
他也不必妄自菲薄,自己不说多么赫赫有名,但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伴随“无秋”这个名字出现的,都是各种关于他如何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的传言。但绝不会和修仙界扯上关系,或者是他有个师妹。
“尧天涯,叫我乐师就行。这位是萧归来,是位画师。谭道友……”
萧归来打断了尧天涯的话,挂起社交假笑:“谭秋小兄弟,相逢即是缘,助人为乐更是我的长项。我们两也没什么事,不介意的话,一起帮你找师妹吧。毕竟,最好不要脱单行动,这秘境里……”
“有会吃人的大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