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

罗柏告诉我，每当迎春的时候，我们小时候常常在挂满彩蛋、绸缎和金银饰品的冷杉下钻来钻去。从他口中，我还得知一件趣事。

不知哪一年，母亲忽然起了兴趣，要亲手做迎春馅饼，还逼我和罗鸢吃完。我实在受不了，悄悄请罗柏帮我吃完。母亲大发雷霆，但耐着性子尝了一口，直接呕吐不止，连着对我的惩罚都作罢。

我现在就在和罗柏一起和面。罗柏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小麦色的皮肤上沾了些面粉。

仆人们指导我们如何操作，却被不耐烦的罗柏赶走了。

“我想要单独和罗兰相处。”

窗台湿漉漉的，因为冰雪已经消融。

“仆人们刚才很尴尬。”我笑道。

“那又怎样？”罗柏挑了挑眉，“这是二人时光，不容任何人插足。”

我脸红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似的……”

“难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吗？”罗柏问我。

我叫起来：“当然了！”

“行。”罗柏似乎有些不高兴，狠狠将面团摔在案板上。

“我……我们之间有很深厚的感情呀！”我忙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皇城和北境的时候，你也一直护着我！”

“对，我们是兄弟。”罗柏淡漠道。

“兄弟”这两个字刺痛了我。

对啊……养兄弟也是兄弟……我对自己的养兄怀揣着□□的情感。

“怎么不高兴了？”罗柏问我。

“没什么。”我揉了揉面团。

我期待今夜的篝火晚会，因为这是罗柏第一次以领主的名义召集封臣，也是罗柏树立形象的大好机会。

有谁会不喜欢罗柏呢？他友善、温柔且可靠。

唯一可指摘的，不过是他由南境敌人授予爵位。

为了让今夜尽善尽美，我亲自审阅菜单，审视食材——哪怕一点不新鲜，我都不允许它们出现在菜篮子里。

不仅如此，我还亲自挑出花束来装点客厅。

宾客们乘坐着豪华的马车，陆续赶来。

我对他们感到亲切，不同于皇城贵族势利又冷漠的眼神，南境的人要温婉许多，大人会亲切地拍小孩的肩膀和背。他们都奇装异服，有的帽檐插着羽毛，有的披着印度的长袍，还有的脖子上围着中国的丝绸。

流水山庄也被打扮成几个世纪前的模样，窗下铺满灯芯草。橙花、丁香、茉莉……各种温室里培养的香花香菜铺满地毯，屋檐挂着紫藤萝，瀑布一样的花瓣落英缤纷。

庭院里已经堆起了高塔般的火把，熊熊火焰如同太阳，连星辰都隐没在了光芒后。

面具舞会还有好一会儿呢。

夫人们对自己的孩子再三交代不能调皮。

我忙道：“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快说，谢谢罗兰大人的慷慨。”

“谢谢罗兰大人的慷慨。”

我看见衣领上绣着苹果的贵族问：“罗柏大人呢？”

我道：“他正在书房，与其他大人一起。”

“苹果”大人颔首。我示意仆人将他带上楼。

其他夫人和小姐们热切地和我打招呼，仿佛我们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可能是吧，但我不太记得了。

“大人您头上的伤怎么样了？上次见面，您还是会头疼。”

“谢谢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我左顾右盼，想把谢郑介绍给大家认识，但我不见他的身影。

“也许他躲在屋里，不想让人瞧见？”我心想。

“罗兰大人，有时候我们真搞不明白天意，”我面前的夫人道，“罗柏先生虽然相貌英俊，品德高尚，但居然能够成为公爵，能够替代你的位置……”

她的话让我有些不舒服，我沉默了会儿，道：“你应该称呼罗柏为‘大人’，因为人人都应该这样称呼公爵的。”

夫人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仆人端出热腾腾、香喷喷的馅饼，向众人宣布：“罗柏大人和罗兰大人亲自做的。”

大家都欢呼起来，鼓掌赞美。

我有些尴尬，也很欣慰——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意外——没人对罗柏的公爵爵位提出质疑。

只是谢郑仍然缺席。

“失陪。”我上楼去。

“罗兰。”谢郑正坐在椅子上看经书，一见我，起身微笑。

“怎么不下去和大家一起呢？”我问。

谢郑道：“我是东境人，谢家与南境的关系也不算愉快，还是不扫大家的兴了。”

“如果不迈出第一步，那么关系永远也不会愉快，”我道，“罗柏是南境的公爵，我是前任公爵的长子，你是我们的朋友，就是罗家的朋友，更是南境的朋友。如果有谁不欢迎你的到来，那罗家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我问：“如果我去你家做客，你会希望我因为顾虑而孤单一人吗？”

“当然不希望。”谢郑道。

“那就下楼去转转，我陪你一起。”

虽然谢郑的出席引起了片刻的沉默，而后是一阵唏嘘，但大家还算友善——可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我朗声宣布：“谢郑是罗家的朋友，也是南境的朋友。我希望大家能相处愉快。”

几个人道：“恕我直言，大人，罗宿大人的死，谢家可不能算清白。”

“处死父亲的，是皇帝陛下，”我按耐住心底的悲伤和怒火，“而谢家于我有恩。谢郑大人孤身突围为军队谋求生机，谢珍皇后也对我妹妹多加照拂。‘化干戈为玉帛’可能为时尚早，但我希望大家可以在今晚共享欢乐。”

我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我有些生气：“大家都听到了吗？”

众人勉强应下。谢郑站在我身边，向我投来歉意的眼神。

“你就……”我刚想说什么，楼上猛地传来摔门声。

在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咆哮声响彻大厅：“我绝不承认他是奔流城公爵！”

“怎么了？”我懵懵懂懂，想要上楼去看看。

只见“苹果”大人怒目圆睁冲下楼，剜了我一眼，随即对众人道：“如果不是罗兰大人在这儿，我才不会来觐见一个敌人派来的傀儡！”

我头脑一片空白，抬头一看，只见罗柏缓缓走下，身后跟着其他几位面色为难的贵族。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罗柏沉默不语。

气氛一时肃杀起来。“苹果”大人气喘吁吁。

我能看出来，很多人都不服罗柏，很多人都对我的立场表示不理解。

“苹果”大人招呼自己的妻儿，准备离开。

我知道，是该自己表态的时候了。

我指甲掐了掐掌心，道：“罗柏虽然是皇帝陛下分封的奔流城公爵，但也是我父亲的养子，和我是一家人。况且，罗柏也已经指定我为继承人了。在我心里，他就是奔流城公爵。”

“罗兰大人，您这话真是没心没肺，”“苹果”大人几乎要瞪裂眼眶，“罗柏吃里爬外，投靠皇帝，怎么能够统领南境？”

“罗柏不是这样的人，”我斩钉截铁，“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扫视一眼众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书房，好好交谈，澄清误会。”

“没什么可说的了，”“苹果”大人道，“罗兰大人，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你不仅不分敌我，和谢家交朋友，甚至还丢掉了罗家的骄傲，你怎么甘心屈居人下？”

“放肆！”罗柏怒喝一声，“流水山庄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谢郑道：“罗兰大人与我交好，是为了南境的未来发展。南境商贸不利，与福音城合作，可发展贸易，增加税收。”

欸？我没有这样想过。

我看向谢郑，瞬间明白——他是在维护我。

“平大人，”罗柏冷冷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罗兰。你觉得皇帝会放心将奔流城公爵的爵位交回到罗兰手上？毒酒和爵位，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你知不知道，你今晚一闹，会将罗兰推入危险的境地？”罗柏阴沉如冬风。

平大人，也就是“苹果”大人面露难色。

“要么滚，要么跪下祈求我的原谅。”罗柏冷冷道。

我也道：“你这样无故指责我，我真的很生气。你好好向罗柏和我道歉，我会既往不咎的。”

谢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了吧。”

其他人道：“罗柏大人，罗兰大人，平大人一向是罗家的好友，今天他只是过于激动了，请你们大发慈悲，别折辱他。”

我心想：“现在内斗没有任何用。至于受辱，我在皇城遭受的白眼和鄙视还少吗？至少这位平大人是为了我好，倒不如放过他一次，还能显得我和罗柏仁慈。”

我缓缓开口道：“平叔叔您是我的长辈，哪有晚辈为难长辈的道理呢？事不过三，这次就算了，但您以后要对公爵大人毕恭毕敬，要尽心尽力为他办事，明白吗？”

罗柏深呼吸一口气，道：“平大人，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你怀疑我对罗兰和父亲的爱，让我很痛心。”

罗柏看向众人，朗声道：“我向你们发誓，我会终身不娶，不生孩子，将爵位完完整整地还给罗兰。我会以生命为代价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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