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晞迷迷糊糊睁开眼，洪亮的钟声吵得他没办法入睡，心里有些郁闷，到底是谁大白天的敲钟？

敲钟？

他忽然觉得有点奇怪。他家附近没有寺庙，怎么会有人敲钟？

宁晞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间完全不认识的大房间内，而且睡得不是自家的床，而是一张大通铺！

他一下子被吓醒了，一骨碌坐起来，看见身旁有五个同样刚刚清醒的人。其中一个男人已经先一步坐起来，下了通铺开始四下走动，似乎在观察。

这到底怎么回事？

宁晞一瞬间有些错乱。

这房间看着像老式祠堂或者寺庙里的客房，他昨天晚上睡觉前也没看什么离奇的资料啊，怎么会梦到这种东西？

可是仔细一想又不对，他做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真实。他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咧嘴，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明白过来。

他进游戏了！

在半年前，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个恐怖游戏，所有人都可能会被拉进去充当玩家。这个游戏没有直播、没有道具、没有特异功能，所有人都只能靠自己的能力通关。唯一不变的是这个游戏要求玩家根据副本内容选出副本的真实艺术原型，包括但不限于东西方的文学、绘画、雕塑、建筑等等。

宁晞一直抱着点侥幸的心理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选上，却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降临到他的头上了！

他前几天还在想这要是选上他，他这身板想跑都跑不动，可真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这世界上是没人了吗，怎么就选上他了？！

“没有上锁。”在房中检查了一遍的男人说，“应该是要我们出去。”

看他那副淡定冷静的模样，宁晞一脸惊异，大哥，你都不害怕的吗？

“我们要不要自我介绍一下……”坐在宁晞隔壁一臂之遥的英俊青年细声细气地开口，“这个本看来需要大家通力合作了。”

宁晞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房中的五个人看起来神色各异，但显然都已经明白过来现在的处境。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女生脸色都白了。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宁晞自报了姓名，“我是第一次进本，劳烦各位多关照。”

“柳浥。”英俊青年对他点点头。

“周叶良。”女大学生怯生生开口。

这两人都是第一次进本，看起来瘦瘦弱弱，一看就不像是能打能跑的类型。另外一边坐着的青年叫白音。

宁晞觉得他们都有点冷淡，他只能暗自希望他们不会是个冷血或者拖后腿的人。

男人正打开放在房间一侧的柜子查看，也不转身，“看来这次是个新人本，我叫郑显，第三次进本。”

“既然各位都是头一回进本，我就长话短说了，在你们的枕头下面有这次的身份牌，上面记录了每个人的剩余通关时长和游戏排名，规定时间内没有完成副本搜证会被强制带到选择区，十选一。”郑显掏出身份牌看了一眼，“七十四小时五十二分，这是我们剩余的时间。大家尽快行动，不要浪费时间。”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要做什么？”宁晞问。

“会有人来告诉我们的。”

像是要回应他的说法，门外适时响起一个声音。

“各位施主，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郑显一把拉开房门。宁晞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布衣小沙弥。

“准备好了。”郑显道。

沙弥点点头，一副有些着急的样子，“那就跟我来吧，长老们已经等着了。”

宁晞不知待会会是什么情况，赶紧在枕头下一捞，把身份牌给带上，急急忙忙就要下床跟着出去，但却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穿了一套西式的服装，上衣是复古的大袖衬衫，下身是马裤，鞋子居然是靴子！这是搞什么？角色扮演吗？还是贵族绅士风！

一出门他发现自己果然是在一间寺庙内。他们所处的应该是客房，旁边还有一座双层的建筑。对面的殿上挂着“韦驮殿”的匾额，想来这边这座双层建筑应该是“伽蓝殿”或“祖师殿”了。

沙弥带着他们穿过游廊来到大雄宝殿后方的禅房前，里面坐着十个身披袈裟的僧人。

一个中年僧人朝十位长老行了礼，唱喏道：“请上师起。”

宁晞跟在郑显后面，玩家们依次排成了一条队。也不知怎么回事，十位僧人就从里面站起来，气度庄严地朝外走去。他们六个人跟着那个唱喏的僧人一路绕过大雄宝殿来到殿前方。

刚才经过时还是空空荡荡的殿前空地上此时出现了一座长六米宽两米的木头台子，周围绕了一圈摆放着莲花，仿佛一座舞台。台子上摆放着十张椅子，台子下方正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蒲团。十几个穿着法衣的僧人像两列士兵似的面朝大殿在旁肃立。

宁晞他们被带到这里后就按顺序在蒲团后排队站好。

“进香。”中年僧人唱喏。

宁晞这下再不明白也看出些门道了，这看起来像是要做什么法事？不过他对寺庙的活计不太懂，只能隐约感觉这种场合有点像是要颁奖或者受礼。

趁大师们上香的功夫，他悄悄看向左右，那些肃立左右的僧人各个面色肃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台上的十位大师朝大雄宝殿的方向三拜行礼。一个僧人发现他在偷瞄，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赶紧收回目光。

上香后，一个青年僧人拿来香依次给玩家们分发下去。

中年僧人再次唱喏：“进香。”

宁晞随大流站在原地朝大雄宝殿的方向拜了三拜，将香插到台上的香案里。进香毕，十位大师在台上就座。中年僧人站到一旁，开始说起一长串仿佛誓词似的东西。宁晞没怎么听明白。

结束念诵后，几个人就被要求跪在地上向十位大师叩头。

跪在坚硬冰冷的石板地上，宁晞一边磕头一边莫名其妙。他连他家祖宗他都没跪下可过头，这会居然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拜几个老和尚。副本到底是在闹哪一出？如果这个仪式是副本线索之一，他这会可得是抓瞎了。

三拜之后，中年僧人让他们起立站到一边。

这时，台上看起来像是住持的那位大师站起来，手持锡杖上前，示意郑显到他面前跪下。

郑显没有犹豫，在蒲团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尔为天之选，身有大道难，今特授予尔骑士之称号，望尔从今以善立身，以正为道。”住持说着将锡杖从郑显的左肩移到右肩，然后又放到他的头顶。

郑显端正地拜下去，“多谢上师。”

宁晞在旁边看呆了。

是他的眼睛长歪了，还是他看东西的方式不对？这这这分明是中世纪骑士册封礼的仪式，怎么会在一个寺庙里还让一个看起来分明是古人的住持来执行？！

之前那些列队仪式他看不懂，但这个授剑仪式他是知道的。宁晞学的是历史与哲学专业，这个仪式他在上中古史的时候可读到过不止一次！

宁晞觉得自己脑中有一个次元壁“啵”的一声，破了。

紧接着轮到他上前，宁晞一脸懵地走到蒲团前跪下，就听到住持将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锡杖的环叮叮当当的在耳边轻响，像是有许多个小孩在他耳边摇铃铛。

懵懵懂懂地接受了册封，宁晞起身走到一旁和郑显并肩站着看同伴们接受册封。后头的人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不知是没看出这本该是骑士的授剑仪式，还是并不觉得这个仪式出现在这里很奇怪。

仪式结束后，住持走到台上，庄严地宣布：“尔等将赴万里之遥以请天命，吾深慰尔等勇猛之精神，今以此礼祝尔前途顺遂。”说着拿着锡杖振了三振，算是给他们助威祝福。

郑显带头行了揖礼，“多谢上师。”

宁晞跟着行礼完，心里十分疑惑，这算什么意思？这是要让他们跑出去做任务？

中年僧人唱喏后送上师们离去，然后回来面无表情地开口，“诸位已受礼，请尽快上路吧。”

宁晞想上去问他这究竟是要去哪里，但僧人转身就走，理也不理他。

“还剩七十四小时三十二分钟。”郑显报时。

宁晞把身份牌掏出来一看，上面的第二行果然写着这个数，第三行写的是游戏排名，19999？难道这是他在游戏总榜上的现有排名？那看起来也不算差嘛。

宁晞想起刚才的仪式，道：“骑士授剑居然由和尚住持，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看郑显和周叶良脸上流露出几分疑惑，又补充道，“骑士授剑是中世纪欧洲的一种贵族分封的礼仪，本质上算是一种效忠，欧洲那些大贵族和小贵族之间就是靠着这个来维系关系。”

“那我们现在算是骑士？”郑显问。

“正常来说要是由君主行的礼，我们就算是了。”宁晞说，“可他是个和尚，这根本是两种体系！”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现在是外来冒险者在中国？”周叶良猜测，“就跟唐僧出西域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该给我们封官才对。”宁晞说。

“先不急着讨论，”郑显说，“去找找看有什么线索。”

宁晞一想也是，看刚才那个氛围，这里应该不至于立刻会有危险，于是他们各自散开。

他站在中庭里观察着寺庙的建筑结构，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但他又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经过游廊时，宁晞往壁画扫了一眼，本来他只是觉得这颜色挺鲜亮才转头的，却没想到这么一看竟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壁画上画的不是往生极乐或者佛教经典一类的图像，而是恐怖至极的地狱变相！画面中，亡魂在鬼卒的手下经受着刀锯、火烧、穿刺、油煮等等的各种酷刑。地狱变相虽然也是佛教壁画中的一种，但总归不是什么吸引教徒的好画像，会拿这种题材作画的寺庙少之又少。

宁晞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会不会是副本设置的一个线索？

他此前为了写一篇有关地狱的小说看过不少有关地狱的资料，如果副本只是要让他们在一座寺庙里，那么拿那些寓意祥和的画像来造景就行，何必找这么一个并不传统的题材？难道只是为了营造恐怖气氛？

不，他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

“你在这干什么？”白音过来问，但没等他回答，突然顿住脚步，目光被壁画吸引住。

宁晞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心说难道他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片刻后，白音抬起头，神色有些古怪。

“有发现？”宁晞问。

白音沉默了一下，道：“这是吴道子的画。”

吴道子？

宁晞一想，那不是唐朝的大画师吗？

他对绘画史了解有限，但这一位“吴带当风”的创始人他还是听说过的，相传他的画线条飘逸，细节出众，是一大开山式的人物。

“不过这幅地狱变相图应该早已失传，我只能看出画风是他的。”白音说。

宁晞没想到他竟然懂这些，突然意识到什么，“你难道是学艺术的？”

白音点点头。

宁晞顿时安心了几分，有个艺术生在这就好办了，进艺术本要是连个正经学艺术的都没有，那才叫可怕。

没什么发现，宁晞再次回到中庭，环顾四周。

在他的正前方是大雄宝殿，两侧分别是地藏殿和伽蓝殿，身后大门方向应该就是山门殿或天王殿，而大殿的后方则应该是藏经阁。

这个地方是很正常的寺庙结构，和平时看见的没什么不同，虽然吴道子是唐朝的人，但仅凭这些建筑根本无法判断这座寺庙属于哪个朝代。

宁晞心想这座寺庙形制如此普通，或许并不属于线索范围。

这时，柳浥和周叶良忽然站在大殿前冲他招手。

“有发现？”宁晞过去问。

“你过来看看。”柳浥说。

宁晞看他们两人神色不太对劲，跟着他们来到大殿之内，迎面就看见正中供奉的三世佛，环顾了一圈，但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大殿两侧安放着罗汉像，佛像背后则该是观音像，都是些很寻常的布置。

“怎么了？”宁晞问。

柳浥神色不太好地指了指两侧的罗汉像，说：“你数一数。”

数罗汉像？

宁晞心说难不成还能多出一座雕像来？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真挺紧张，于是数了起来，数完之后，不由愣住。

柳浥开口，“一般寺庙里都是十八罗汉，对吧？”声音有些古怪，“可为什么这里只有十六罗汉？”

这句话像一阵阴风吹过，大殿中半晌没人说话。

之前因为这是佛教重地的缘故，宁晞看着佛像就觉得内心踏实，但现在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觉得这间大殿没之前那么雄伟光明了。宁晞心里毛毛的，感觉仿佛旁边随时都可能跳出一只恶鬼。

“会不会是修建大殿的时候正好没钱，就把两尊罗汉像给省了？”周叶良问。

宁晞摇头，说：“哪座寺庙会哪塑像开玩笑，主持建造的人宁可少建一座禅房，也得把该有的塑像都给置办好。”

这时，郑显在外面喊：“看完了吗？”

宁晞出去把看见的和推测的都说了，郑显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这时白音从左侧的伽蓝殿后走出来，宁晞看他神色淡漠，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发现。

“怪是怪了些，但在副本里也正常。”郑显说，“先记下，最后我们再复盘。”

宁晞点点头。

现在寺庙也看完了，没有新发现，他们只能启程。

离开时，宁晞回头看了一眼空阔安静的寺庙，内心莫名生出几分不安，心想这要是漏了什么线索可就糟了。

走出寺庙，他发现眼前居然是一片浓雾，但在下到台阶最下端后，前方的大雾突然散去，看见茫茫沙海之外屹立着一片戈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显然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