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清停职后回来上班的第一天，锦明支行一片哗然，大家居然也没有注意到，吴星的办公室是什么时候搬空的。

唐云清开完早会便上了二楼，找陆副报道，陆副此时正从蒋行办公室出来，遥遥地就在走廊尽头，看见他站在另一头。

见陆副出来，唐云清转过身来，原本冷淡如霜的眸色含上了一点笑意，他向陆副远远地打了个招呼：“陆副，我来了。”

陆副走过来，皮笑肉不笑：“来了就好，那就下去上班吧。”

唐云清没有动，他身长玉立，静静看着陆副走来，此时的陆副发现，即使这次的事对他是一波三折，有所打击，但他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并且比以前多了分不可言说的气势。

“陆副，羽翼受损，该换新的一副才好。”唐云清在陆副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轻轻地说。

陆副有些吃惊地回头看唐云清，但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了楼，陆副望着他的背影，内心狐疑万分：

——唐云清这意思，是主动自荐吗？

自从说了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之后，唐云清便没再找过陆副，陆副也不怎么和他有交集，客户资料外泄一事，像是风波之后沉入海底的沉船，无人提起。

陆副习惯性的，还是会差使唐云清做事，而就在小张再一次将回单递给唐云清时，他没有接，他看了回单一眼，说：“每个月20号，是自来水公司来你柜台代发工资的日子，你把这回单锁好，他们来的时候，你给了就行。”

小张犹豫了下：“可……”

“怕丢？”唐云清笑了一下，“不会丢，锁好。就算丢了，肯定不是你‘蓄意’的，公道自在人心不是吗？”

他笑得好看，丝毫没有暗讽的意思，但小张还是觉得，这曾让她心动的笑容背后，是不复当年的唐云清。

—— —— ——

“顾医生？”

顾子梧正写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一位艳丽的女性，挎着小香包，亭亭站在门口。他记得，这个女人叫宋菁，他曾接诊过她的奶奶，她的奶奶上周已经出院。

“你好。”顾子梧合上笔帽，伸手往桌前的椅子一比，示意“请坐”。

宋菁红唇微弯，笑得倩丽，她轻轻踩着细高跟走进来，在椅子上坐下：“顾医生，快下班了吗？”

顾子梧：“还有一会，你奶奶没来？”

“她出院前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一切都好。”

顾子梧点点头，等着宋菁继续说。

宋菁有些紧张，她今天来，其实是想和顾子梧进一步交流。顾子梧看她有些犹豫的神色，便起了身，拆了柜子里的一次性杯子塑料袋，拿出来一个，去旁边的饮水机给她接杯温水。

顾子梧经过宋菁时，白大褂轻扬，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一点洗衣粉的香味，她的眼睛悄悄随着顾子梧的走动微移，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透明薄软的一次性杯子，力量感与柔软碰撞的视觉效果下，她没由得更紧张了。

顾子梧将水杯放在宋菁面前，坐回办公椅上：“那是你不舒服？”

宋菁笑了一下，摇头，她解下挎着的碗豆包，拿出个黑色皮质表盒，打开后放在桌上。她的声音轻柔，带了点羞怯：“顾医生，你上次来我奶奶的病房看望，帮她从轮椅抬上病床时，顺手摘下了这块手表，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当时病房又来了几个人，比较乱，我想你是忘记了，就保管起来，想着合适的机会还给你，但是出院那天，你刚好不在，就拖到了现在。”

宋菁将手表往前轻轻一推，说：“现在物归原主了。”

顾子梧不久前确实丢失了一块手表，他看向精致表盒里躺着的银灰色机械表，没有拿出来戴上，他的宽大手掌覆上表盒，将表盒合上，说道：“谢谢，我以为它丢在了外头。”

宋菁面上红云纷飞，她眼若有星，接着说：“既然如此，我为顾医生找回了手表，顾医生聊表谢意，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顾子梧看着宋菁的神色，说了句“稍等”，将兜里的手机拿出来，发了个信息：

【顾子梧：云清，晚上吃什么？】

唐云清那边像是已经下班了，回复得很快：

【唐云清：我回出租屋了。】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

【唐云清：你自己解决。】

顾子梧轻笑一声，宋菁在对面看着，忽然生出些不美妙的预感，顾子梧这幅神情，倒像是手机对面的那个人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顾子梧敲着屏幕：

【顾子梧：嗯，我想吃红烧茄子。】

然后他关了手机，抱歉地说：“我刚问了下，我爱人已经煮了饭，手表的事很谢谢你，你这边留个你奶奶的家庭地址吧，我明天寄一台医疗设备给她，她会需要的。”

——原来顾医生已经结婚。

宋菁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想了想，俏皮回道：“回礼太贵重了，这不能白收，你卖给我吧，打个六折？”

“轻型的，是我父亲投资的新产品，就当是给我们做用户体验了。”顾子梧撕了张便签，又抽了支笔，一起放在桌上，递给了宋菁。

——这是连微信也不需要加了。

宋菁有些无奈，她竟不知，顾子梧这样的人物会怕老婆，家里的那位，竟是个“母老虎”。

“母老虎”唐云清在超市的蔬菜区挑菜，他一看到顾子梧的回信就知道，这个人直接说需求，就是一定要办成的主，只好又换上鞋，下楼买茄子。

看着手里一根孤零零的茄子，唐云清思索了一下，又买了许多菜，他认为，买多点在冰箱里备着也不是坏事。

回了出租屋，唐云清就将菜都存入冰箱，只挑了三样留在厨房案板上，洗好了菜，他又想煲个汤，便在紫砂锅里放了排骨和玉米，调了味，定好时间。一切准备就绪，他关上厨房门开始炒菜，轰隆作响的油烟机使他听不到门外的敲门声。

门外的顾子梧见敲门没有应，便拿出手机打电话，结果也是无人接听，楼道的声控灯熄灭，周遭有些寂然，只隐约传来一些旁边住户的说话声。

顾子梧凝神静听了下屋内，发现好像确实没有动静，他想了想，靠着铁门，给唐云清发了条微信：

【顾子梧：我在你门口，记得给我开门。】

“哒哒哒……咚！”一阵脚步声后是一个跺脚声，声控灯随之亮起。

“叔叔等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顾子梧的左上方响起。

顾子梧仰头看向上层楼梯，是唐云清楼上住户家的孩子，正探出脑袋看他，小孩也不怕脏，就扒着有些生锈的楼梯栏杆朝下看。他想起，之前和唐云清在楼下，他碰见过这小孩，这小孩还扒拉了他的大衣衣摆。

顾子梧把手机放回口袋，指了指唐云清的门：“等他。”

小孩探出的头点了点，说：“小唐叔叔回来过，我在楼下看见他了。”

“那就好。”顾子梧插着衣兜，气定神闲地换了左脚勾右脚。

楼道的声控灯又熄灭。

小孩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又跺了下脚，声控灯亮起，他又问：“你是小唐叔叔的朋友吗？”

顾子梧闻言一愣，他看了眼唐云清的铁门，轻轻地说：“算是。”

没等小孩问“为什么叫算是”，楼上又传来一声呼唤：“小睿！吃饭了——！你上哪去了？”

楼上“嗒嗒嗒”地传来脚步声，小孩的妈妈从家里走出，走下两步台阶，没有看见顾子梧，把小孩叫回去吃饭了。

楼道里又归于平静，每个人都回家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向往的一个家，家里有人惦记着自己吃饭，顾子梧也不例外，他也期盼如此这般的生活，会发生在他身上。

声控灯已经熄灭，顾子梧没有动，他望着漆黑的楼道，出神着想事。

过了二十多分钟，身后的门似乎打开得有些急，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开门声，还带了点劲风，楼道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了顾子梧。

“啊！”

可把唐云清吓一跳，他以为顾子梧会回车里去等，想开门看看，没曾想一开门，楼间灯一亮，猛地见一高大黑影就杵在门口。

唐云清定了定神，将外面的铁门打开让人进来，等他关好门转身，顾子梧迎面将他抱了个满怀。

顾子梧埋在唐云清温热的皮肤与衣领间，嗅着他的气息，然后埋得更深，蹭了蹭，唐云清竟在他的一番动作里，感觉到一点委屈的错觉。

顾子梧在唐云清的颈肩里闷闷地说道：“云清……我等了很久，我能等你的，就是等了好久。”

——不是错觉，顾子梧就是委屈了。

唐云清无奈，没来由的，心头有些酸软，他看着头顶的节能灯，缓缓说：“我手机放在客厅。”手僵在身侧，他见顾子梧没有动，又说：“菜好了。”

顾子梧放开唐云清，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便脱了鞋，赤脚要去小方桌前等着。

这不是顾子梧第一次来唐云清的出租屋。在上周，因为一些不愉快，唐云清就不打招呼地跑回来一次，顾子梧一下班就过来捉他，当时下着大雨，他在屋内躲着，给顾子梧发信息让人回去，顾子梧不回信息也不挪位，就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他见屋外没声没息的，试着开了门，才发现人并没有走，屋外滂沱大雨，顾子梧追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伞，无奈之下，只好让人进门，结局自然是挨了一顿汹涌的情事。

唐云清的出租屋很干净，像是每天都有打扫，顾子梧即使不穿拖鞋，也能很放心地赤脚踩在地上，但毕竟天气还很凉，赤脚踩着地板终归会有些寒气。

唐云清扯住顾子梧的外套，指着地上的一双新拖鞋，说：“换。”

顾子梧嘴角轻轻扬起，听话地穿上了新拖鞋。

唐云清的手艺很好，以前在家里唐爱不让他进厨房，他没什么机会展示，自己出来工作也是经常应付一下就过去，但要是认真做起来，饭菜香得能让人吞掉舌头也不为过。

顾子梧高高大大地坐在小方桌边，看着桌上唐云清炒的菜，拉开外套拉链就要开动，他一个吃饭慢条斯理的人，在唐云清做的菜面前，吃得很迅速很给面子，他吃饱放下筷子，先是给唐云清盛了一碗小的玉米排骨汤，然后去厨房找了个大点的碗给自己盛。

唐云清再不苟言笑也被顾子梧弄得有些暗喜。

“好吃？”唐云清看了顾子梧一眼，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饭。

顾子梧点点头：“好吃。”

唐云清把筷子伸进锅里，给顾子梧赏了块排骨。

顾子梧把那块排骨吃了，放下汤匙抽了张纸，擦了嘴就起身，唐云清纳闷地看他还剩一大半的汤碗，想着他刚刚盛碗那气势，像是要把整锅都给吃了，怎么这会又不吃了。

只见顾子梧走到沙发边，拿起他自己的包，包里面有三个盒子，他掏出其中两个，把包丢回沙发，走向吃饭的小方桌，将两个皮质盒子打开，并排放在桌上。

唐云清的筷子不动了，他向盒子看去，盒子里是两块一模一样的机械表，藏青色的腕带，宝蓝色的表盘，很是雅致。

顾子梧把唐云清的筷子拿开放在碗上，然后执起他干干净净的手腕，轻轻揉着，说道：“云清，和我戴一样的手表，这样大家一起吃饭，我们的关系看起来是不是更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