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林聿川的声音吹远，字字停落在心口。

林聿川向来对时间很有规划，在他的规划里应于高中毕业，生活彻底归于自己掌控时再去找陈述一。

但陈述一的转学打乱了他所有对时间的安排，又不得不因为陈述一的转变而提前迈步。

小时候父母闹离婚奶奶就带着他去了A县上小学。

他是两年级第一学期上到一半才转进的，起初他和陈述一没怎么互动过，只知道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朋友多的可以排一长串的火车。

他不爱交朋友，也不爱和旁人交流，于是很快变成了班级那个最透明的角色。

第一次和陈述一见面是在学校门口的社区医院，他发烧被奶奶带去吊水，遇见同样发烧吊水的陈述一。

陈述一躺在最靠窗的位置，父母轮番交替陪在身侧，又是喂水又是喂苹果的。

后来父母赖不住他耍赖给他用手机放了铠甲勇士。

林聿川掉完第一瓶，护士来换新药时奶奶说：“护士你看他这烧吊了两天水了还是烫。”

护士仰着头换掉瓶子，安抚道：“没关系，我等会给他换个冰枕物理降温一下。”

简短的对话引起了靠窗小霸王的注意力，随后林聿川又听见陈述一跟父母撒娇的声音。

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停下去，他有些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陈述一正迈着小碎步朝他走过来，父母两人一人抚着他，一人推着吊水的杆子。

“铠甲勇士更新了，你要看吗？”那时陈述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陈述一不容拒绝地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胳膊一斜就把手机屏幕移到了他面前。

正式成为朋友是在第三周的体育课上。

林聿川去洗手间的路上正好看见陈述一小小一团蹲在墙边，走近时听见他喃喃自语跟爬过的蚂蚁们交朋友。

他愣了一下连忙逃跑，不小心踩到一瓶空的矿泉水瓶。

有声音从耳后传过来，明亮悦耳：“交个朋友吗？”

林聿川的本能驱使自己逃跑但被陈述一一个跨步拦住了，陈述一双臂长长伸展开，乌黑的眼珠转了好几圈，小心试探：“你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吗？”

看样子这位人气王并没有记住他拉着自己看了一个多小时的铠甲勇士。

林聿川没说话。

陈述一：“哎——那我们就更该成为朋友啦——”

他将手伸出来，“我叫陈述一。”下一秒林聿川揣在口袋的手就被拉上去狠狠握住了，像是预料到他不会乖乖就范。

他们成为朋友的机会很仓促，陈述一没有问他的名字，但却真正把他当做了朋友。

当陈述一的朋友很简单。

只需要陪上厕所，陪玩，陪回家。

最重要的是要认真听他讲话，林聿川就因为思想抛锚被教训过一次，自那以后他就变成了顺风耳，恨不得听清陈述一的每句话，以防被提问。

做陈述一的朋友也有很多好处。

他会执着地拉着他走近热闹的校区和社区，会在每天给他共享新鲜好吃的零食，会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虽然这些事情陈述一对很多朋友做过，但对于林聿川来说却是独一份的。

林聿川的肩颈很平滑，光点掉落在上面顺着倾斜的弧度映在皮肤上。

陈述一的目光盯着那些光点失了神，脑海里是林聿川的前一句话。

四下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林聿川：“我上次说的那个未到时间的秘密，你还记得吗？”

陈述一闻声抬起头，迎着光，点了一下头。

“因为有些等不及了，所以想提前告诉你。”林聿川说。

陈述一有点慌神，不明所以地舔了下有些干涩的下嘴唇。

*

林聿川所提到的秘密并没有完全被揭示。

两人很快心照不宣地将这段记忆封藏了起来，因为面临他们的是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最后一个月的月考成绩出炉，陈述一没白费林聿川的苦心，硬着头皮挤到了班里的15名。

试卷发到手里袁荣比他还激动，“天啊舍友，想当年你还坐在我后边，如今你是步步高飞了，都不带回头照看我一下——”

成绩不错，陈述一心情也不错，便有了耐心听袁荣在这胡言乱语。

周雪欣喜地转过头来，物理打断了袁荣喋喋不休的嘴。

“述一，我看了你的成绩，文科总水平要比理科高哎——”她眨了眨眼，说出自己的真实意愿：“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到时候要分文理，你想选什么？”

陈述一怔了一下，他低眸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政治试卷。不得不承认，他更适合学习文科。

“应该会选文科。”

周雪激动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神采飞扬，“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就又能在一个班了！”

袁荣在旁边泼冷水：“又不是只有一个文科班，你怎么确定你们就在一起了？”

周雪的白眼如约而至，“要你管，起码我们的可能性更高。”

“什么可能性？”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聿川已经走到了旁边。

袁荣愣了一下，自从上次道完歉见了林聿川要比以前还要尴尬，他动作不自然地整理起了自己的桌仓。

陈述一手里的卷子被林聿川拿去，没等他抬头就听见周雪说：“分班的可能性啊。”

她有些可惜地说：“你肯定要选理科吧。”

林聿川“嗯”了一下。

垂下头，“你要选文科？”

陈述一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莫名有些张不了口。

半天后他才冒出一个“嗯”字。

林聿川的声音落下来：“卷子我拿去，到时候薄弱点放假了给你整理出来。”

陈述一听得仔细，但愣是一点情绪没听出来。他慌张抬起头，林聿川已经转过去，脸上的表情也没来得及捕捉到。

*

奶茶店的服务生变成了一个中年女性，王丛兴趴在前台八卦：“老板你们招新人了吗？”

老板一边给他们点单，一边耐心回答：“之前的女生是兼职的，现在回去上学了。”

王丛兴“哦”了一下。随后又问：“是大学吗？”

老板点点头。

后面没有新进来的顾客，他才继续肆无忌惮感慨，“哎，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都要高二分班了——”

老板好奇地抬起头，“分班？那你们想好选什么科目了吗？”

王丛兴兴致高，向后退了一步站在几人这种，“老板你猜猜看——”

林聿川正觉无聊，打算先走，“这位选理科吧。”

他停下脚步，王丛兴有些惊喜：“老板你这也太厉害了，猜的可准了。”

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更放心地猜了起来。

她指着面前几个男生说：“你们几个应该都是理科吧。”

被点名的陈述一顿在原地。

王丛兴接话：“这次你猜错了。”他伸出手指了下陈述一，“他选文科。”

老板怔了一瞬，连忙找补：“哎哎哎是的哎，这么一看面相就是学文科的啊，长得这么清秀儒雅......”

陈述一身上的冷汗又多了点。

五杯奶茶陆陆续续被端上来，林聿川先伸手接过无珍珠的那杯递给陈述一。

另外三人有眼色地将自己的奶茶杯拿了远点，坐等林聿川拍照片。

不出所料林聿川又拿出了手机，王丛兴喝了口奶茶，嘟囔道：“学霸你朋友圈都快变成奶茶鉴赏博了。”

林聿川收起手机，眼皮轻抬：“拍好了。”

几人已经习惯周末聚在一起写作业，但这一周明显都心浮气躁，被即将要面对的分班扰乱了心智。

周雪是第一个停下笔的，自言自语：“好无趣。”

姚玲玲很快也停下笔附和：“好无趣。”

王丛兴就等着有人开头，见状立刻丢掉笔，“我早就觉得无趣了。”

三人把目光直勾勾落在对面两人身上。

林聿川是没有停笔的打算，但他的好朋友心思早就不在学习上了，但碍于辅导老师没发话只能继续写题。

周雪今天明显蔫蔫的，喝了几口奶茶就瘫在了桌上。

姚玲玲侧过头柔声安慰：“没关系的——”

周雪抬起一只眼睛，有气无力地问：“你真决定要报理科了？”

姚玲玲垂下肩膀，“我想选文科的，但家长想让我选理科。”她语气略显无奈。

周雪丧丧地“嗯”了一声，声音弱小去：“我还想和你分到一个班呢......”

姚玲玲伸出手在周雪脑袋上轻轻摸了几下。

王丛兴见状插嘴：“你们这心态太差了，能不能像学霸和述一学习。”

被点名的陈述一差点一口奶茶喷出来，他的心态其实更差，明明林聿川什么话都没说，性情也没有什么大的转变，但他就总暗自觉得林聿川会不高兴。

周雪长长哀嚎了一声抬起脖子，看向对面的两个当事人，“两位大师给个面子传授一下保持好心态的经验吧。”

陈述一把头低得更低了点，打算悄无声息地混过这个话题。

“做好规划就行。”

陈述一：“？”

林聿川难得合上了笔盖，清冽的眼眸抬起来。

周雪有些懵，半晌问：“什么规划。”

林聿川不苟言笑：“做朋友的规划。”

对面三双眼睛倏而亮起来，只有陈述一暗自觉得不妙。

“课间十分钟，上个楼一起上厕所时间很充足。”

三人：“啊？”

林聿川的表情很认真，“只是分班而已，没什么大影响。”

周雪打断：“我不让玲玲陪我上厕所——”

林聿川抿了下嘴，没有表情。

周雪：“我是害怕她在新班交了更好的朋友把我忘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姚玲玲就挽住了她的肩膀，语气坚定：“不会的！！！我们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挚友！！！”

刚还破天荒发言的人现在不说话了，陈述一觉得侧方有一股不明显的压迫感。

须臾，“那我也挺害怕的。”林聿川说。

周雪那边的苦情剧演到一半停了下来，带着观众王丛兴一同张大了嘴巴，“啊——？”

陈述一头疼地闭了下眼睛，又成了焦点。

他斜睨了一眼，林聿川的目光正径直落在他的发梢。

周雪的情绪有所缓和，正当陈述一想着要不要学姚玲玲的样子，林聿川移开了目光。

“但。”他的声音有所停顿，“朋友不是越多越好吗。”

陈述一的心一滞，大脑短暂陷入空白。

王丛兴回过神闭上嘴巴，阻挡了马上要掉下来的口水，“学霸这真不像你说的话......”

周雪弱弱地补了一句：“林聿川你悲伤过度后会说胡话吗......?”

林聿川的眼眸融进斜照进来的落日里，周身陷入一片淡漠的氤氲里。

他说：“是我朋友告诉我的。”

余晖将二人单薄的身影包裹，两段不一的记忆涌进两人的脑海。

陈述一想起林聿川那天烧烤前问他的问题，还有他的回答。

林聿川却想起幼时陈述一开导他的样子。

成为朋友的第三周陈述一拉着几个自己的好朋友将他围住，“你们也交朋友吧——”

林聿川眼神里的光暗下去，又沉默不语地做起了计算题。

后来陈述一拉住他，问他为什么不想再交朋友，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背过身往反方向走。

陈述一明亮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朋友就是要越多越好啊——”

他听进去过很多陈述一的话，但唯独这一句话没有被他听进去。

就好比在他的记忆里存留下来的都是陈述一的名字，而陈述一只知道他是他的一个学习好的朋友，名字是老师口中叫的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