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两边错落着几十盏路灯，明黄色的光映照下来，将三人的身影在风中烘的暖洋洋的。

林聿川依旧走在前面，嘴里低声过着下一单元的英文单词。

周雪和王丛兴跟在身后，一句接一句地聊着别的班的八卦。

又一个八卦结束，王丛兴好奇地抬头看了眼林聿川的背影，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周雪的肩膀，低声道：“你说学霸成绩都这么优秀了还这么努力干嘛？”

周雪握着书包带向前扯了扯，将窜入后脊的风给拦住。

她是最容易观察到林聿川生活的人。林聿川的生活永远无聊沉闷没有新意，在学校是学习，在家也是学习。

她抿了抿嘴，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无法回答，她和林聿川的关系同正常朋友关系不同，他从未和她认真剖析过自己，所以她并不了解真正的林聿川。

周雪起初对林聿川观感很不好，认为他是一个没礼貌的小刺头。

可是母亲待对门却格外友好，做了新鲜的甜点就想着让周雪送过去。

林聿川的奶奶是个很和蔼的老人，会在周雪敲门的时候给她塞满一口袋的糖果，后来周雪跑去跟妈妈谈判，说妈妈做的甜点只能由林聿川奶奶一个人吃。

母亲笑着问她为什么？

她鼓起腮帮子，满腔愤恨地批评起来林聿川目中无人的样子。

后来母亲柔声告诉她，林聿川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母亲已有了新的家庭，父亲忙着在外地工作，所以林聿川很少见到自己的父母。

从小到大陪在林聿川身边的只有奶奶一个人。

周雪听完林聿川的故事哭得眼睛都肿了，她很快把先前对林聿川的偏见抛之脑后，并向母亲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对待林聿川。

人的怜悯之心永远会下意识地泛滥。如果自己的生活很幸福美满，那看待另外一个人时的悲悯感就会更深刻。

初二的某个午后，周雪再次敲响了林聿川的家门。与往常不同的是，那个总笑意盈盈为她开门的老奶奶迟迟未出现，她着急地叫了母亲出来。

后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了整个长巷，全院的人都聚在了楼下，看着老人被抬上了救护车。

林聿川赶来时奶奶已经抢救身亡了。

老人的身体一直还算健朗，死因是因为突发了脑梗，等周雪发现时已经没了呼吸。

林聿川那天正参加市里面的数学竞赛，从考场出来才有好心邻居找到了他，告诉他奶奶的事情。

周雪站在病房门外，母亲侧身搂住她，她的目光停在林聿川跪坐的身躯上。那个曾没有过多情绪外露的男孩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崩溃，纤弱的双肩猛烈地颤动着，将静默的空间划开一层又一层的重影。

她听不见林聿川的哭声，目光所及之处仿佛看了一场无声的默剧。那个曾经被奶奶拉进热闹的少年又要独自回到属于他的无声之地了，她想。

周雪在这之后也没有见过林聿川的父母，他的父亲给母亲打了电话，后来是母亲帮衬着林聿川处理了奶奶的后事。

在一个雨后的夜晚，林聿川第一次敲响了她们家的门。她永远记得镂空的铁门外那个鞠着躬的身影，林聿川将父母寄回来的钱整合进一个铁盒子递在空中，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谢谢。”

周雪眼底流过一阵哀默之情，片刻后说：“可能他的爱好是学习吧。”她编了一个最无厘头的答案。

王丛兴摇着头称赞，“不愧是学霸，连爱好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周雪翻了一个白眼，也不知道这白痴小时候有没有被人贩子拐卖的经历，这么好骗......

本迈着稳定频率步伐的林聿川突然停了下来，两人借机跟了上去站在了两边。

林聿川从口袋取出闹着震动的手机，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面无表情地接通了电话。

三十秒不到的时间，王丛兴的表情从好奇到震惊，最后停在了灵魂出窍。

他们听不到电话对面的声音，只能听到林聿川冷冷的声音。

“嗯。”

“嗯。”

“嗯。”

“好。”

......

林聿川将电话放回口袋，转过头对王丛兴说：“周末话剧院有演出你要去看吗？”

王丛兴立马把灵魂收了回来，他对这些娱乐演出一向感兴趣，但奈何抢票不易所以每次都作罢了。

他压抑着内心的雀跃，努力保持自己的音调，“学霸你有票吗？”

林聿川“嗯”了一下，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像是在说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他转头看了眼在身侧默不作声的周雪，随后说：“有两张，一张是给周雪的，如果你要看的话另外一张......”

天大的好事掉自己头上，王丛兴情绪一个没收住就抢断了林聿川的话，“我想看——”

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太无礼了，鲜活的表情瞬时间冷在脸上，他慢吞吞地垂下头去，讪讪地说：“额......我也没有那么想看......还是学霸你自己留着看吧......”

林聿川眼皮颤了颤，语气轻松地说：“我没兴趣。”

“周五我拿到票后给你们。”他说完这句话又先一步走在了两人前面。

王丛兴这才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中了彩票。

他侧过头想跟周雪一同乐在其中。周雪目光径直地跟随着林聿川的背影，表情既然有几分愁苦。

王丛兴不解，“你闷闷不乐什么？”

周雪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没什么。”

王丛兴云里雾里地“哦”了一声，又想起刚才林聿川的那通电话，好奇地问：“学霸刚和谁打电话呢，一共才说了四个字。”他掰着手指数了一下。

周雪回答：“他妈妈。”

王丛兴顿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门票不会是他妈妈给他的？？？”

他多少有点羡慕，毕竟自己的妈只会送他一本又一本练习题。

周雪“嗯”了一声，又说：“只不过她不知道他儿子不感兴趣。”

王丛兴自然不能感同身受，要是自己的父母为自己准备了这样的惊喜，自己估计会痛哭流涕的。

他喃喃道：“学霸的眼里果然只有学习——”

周雪忍无可忍地踹了一脚王丛兴的小腿，没好气地说：“你该拐弯了，我家可不请媒婆进门——”

王丛兴站在原地无能发怒，一个“你——”字刚掉出嘴边，周雪就已经不顾他向前走了。

周雪没有跟上林聿川的步伐，又在他身后踩起了影子。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收到过多少次林聿川给的娱乐活动现场票了。

风把街边超市门口的风铃吹响，轻快的声音一扫先前的阴霾，她抬头看见身前的身影晃了晃。

目光停下时，她看见林聿川从口袋里取出一包小熊软糖，在迎上下一盏路灯时咬下了一口甜蜜。

不知道林聿川是不是这么想的。

但周雪越发觉得寒冬要彻底过去了，属于他的春天就要到了。

*

大课间是班里最闹腾的时候，

先是几个人接连跑上讲台在多媒体前交头接耳，没一会儿班里的小喇叭就开始工作了。电子乐震荡在空气里，留在班级里的人都跟着节奏摇了摇脑袋。

到了音乐高潮部分，还能听见好几个人同时喊出歌词：“Wow，fantastic baby——”

林聿川已经不知道自己听了多少遍这首歌，哪怕他总是不感兴趣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磨耳朵磨久了，到了这一句都能下意识想起点词。

他吸了口气不免感叹音乐的魅力，下一秒又开始盘算他妈给的音乐会门票要送给谁。

路过后排的学生垫着脚把他身边的窗户开大了点，风吹进来，要比前几日温柔许多。

他定睛瞅了一眼练习册上落下的阳光，顺着光束看向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天要比前几日温暖。

他回过神来继续做题。

耳后传来推窗人的声音，“春天真要来了——”

旁边的女生欢快地应和她，“再熬熬就能穿夏季校服了。”

学生们其实都不爱穿校服，但要是在两套校服里挑个喜欢的，那都会是夏季校服。轻薄的面料覆阔着每个人不一样的身型走近校园的每个角落，褪去厚重的步伐，随着风一同轻快。

前门突然热闹了起来。

“王丛兴你又来送情书了？”有女生笑着打趣。

班级的男生们下意识去整理自己的衣领，虽然受挫多次但依旧毅力不倒。

王丛兴双手抱在胸前，轻车熟路地踏进一个脚，拔长了脖子叫了他最常叫的名字：“周雪——”

不知道是谁把音乐暂停了，四下静了下去都在等着看好戏。

不过班里的男生已经纷纷灰心低下了头，从王丛兴叫了周雪的名字开始，他们就猜到了这次的主人公是谁。

林聿川在旁人嬉闹时又做完了一整道大题。

身旁有身影落下来，他心无旁骛地读起了下一道题。

“林聿川政治书借王丛兴用一下——”周雪说。

林聿川动了动笔，头也没抬地说：“你没有吗？”

周雪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嘴角一扬：“就你一个人的政治书跟摆设一样没用，借了给别人用用也算是完成了这本书的使命不是吗？”

陈述一很少听文科的课，所以书上几乎都是雪白一片。

文科老师们上半学期拉着他做了好几次的思想教育，说像他这样的聪明脑袋认真学了文科以后大有作为，最后效果不佳他们又转而求助起来杨宁月。

杨宁月作为班主任，又是数学科目的授课老师，翻着几张成绩表看了看。林聿川的文科成绩虽然不突出但也不拖自己总成绩的后退，但她更视那理科成绩为珍宝。

“哎呦，这高二就要分科了，聿川文科底子弱，还是适合学理科。”

最后的结果就是文科老师们败下阵来，把重点栽培对象转移到了周雪身上。

上课也睁一眼闭一只眼放过林聿川做数学题，反正管他文科理科，只要能给学校争光的都是好科！

林聿川见周雪不松口也不打算纠缠了，伸手去桌仓最深处的夹层找政治书。

他翻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堆被写废了的练习册里找到了政治书，取出来还带着一股新书出版的油墨味。他用力抖了抖害怕里面不小心夹了什么测试卷，两下三下过后在书的尾巴露出一个不显眼的便签。

他怔了怔，没印象自己用过这个颜色的便签。

周雪伸手接过了书本，林聿川叫住了她：“等一下。”

周雪狐疑地回过头，“哎呦，下节课后就还你了。”

林聿川伸手隔着空气指了指那个便签的角，“我的试题在里面。”

周雪反应过来，手指一捻就把那张便签勾了出来。她圈在指尖打量了一下，怎么看都不像什么试题，“林聿川这是谁给你写的小情书吧？这么一点，能够你写完一整道题吗？？？”

林聿川站了起来，在周雪打开之前拿回了手里，他垂眸看了眼绿色的便签纸，“王丛兴还在门口等你。”

周雪随即反应过来，跨着步子走到了前门。

王丛兴离开时依旧威风凛凛的，还给他的观众们报了个歉，“只是借本书哈——”

话音刚落，切声连连。

林聿川已经将那张便签打开，黑色墨笔在纸面上落下好看的字迹，他的瞳孔晃了晃，看清了便签的内容。

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陈述一

周雪回到座位，板凳还没坐热身后的人就戳了戳她，真是活见鬼了。

周雪兴奋地回过头，一脸笑意，“怎么了述一？”

她叫的很亲切，就好像她和陈述一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陈述一错愕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他咬了咬下唇像是做了好大的心理准备：“你刚刚借出去的那本书是什么书？”

周雪彻底被问蒙了，她吞吐道：“啊？？啊、、、政治书啊。”

瞬时间五雷轰顶，陈述一觉得自己的天塌了，早知道他就不应该署上自己名字了。

周雪见他脸色突变吓了一跳，连忙问：“你怎么了？？？你不会政治书也没带吧......”

陈述一抿着嘴保持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难看，字从牙缝里蹦出来，“没有......我咬到舌头了......”

在春天被唤醒的时刻，有人欢喜有人忧愁，错落在教室的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