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光顺手将门口的牌子从CLOSED翻回OPEN,一回到店里就坐到了缝纫机前。
思归叫住他。
“对了,我今天发工资啦,也给你买了个东西。”
说着便从袋子里拿出那个顶针递给他。
“应该很配你那双大手。”
“银色的顶针?”
沈尧光面无表情地接过,想戴到中指上,却皱了皱眉。
“戴不进去。”
“啊?不会吧?”
“这是女式的。”
“真的吗?这还分尺寸?”
话一出口,思归就暗骂自己的无知。
“那我去问问偲偲姐有没有大一点的。”
“算了,太麻烦了。”
沈尧光从工作台的抽屉里找了一根银色链子,把顶针穿上去,直接挂到了脖子上。
见思归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不耐地问道:“又怎么了?”
“不是、在我面前倒是没事。换了别人一定会误会的,你以后小心点。”
“误会什么啊?我只是不想浪费小野猫的钱,这是无奈之举。”
“好好好,那我谢谢你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个对自己的魅力无知无觉的家伙,真是罪过!……好吧,他真的很高兴。
为了不让沈尧光看出来,他拿出买给自己的大手帕,在工作台上铺开。
“还有,你能帮我个忙吗?用这块布给兔子做一件新衣服。”
沈尧光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终于要开始玩过家家了是吗?”
“你不觉得这个花色拿来做裙子会很可爱吗?”
“那兔子是母的?”
“难道是公的?”
“算了算了,随你的便吧……这块布太小了做不了裙子。”
沈尧光一句话就浇灭了他的希望。
“不会啊,你看这样折一下缝起来不就好了!”
“这种直上直下的原始设计,我的审美不允许我这么做!”
“你怎么这样啊!”
“就算做成你说的那种,长度也不够。”
顶针太小,做裙子的布长度又不够,自己还真是失败。
思归抱着那块布坐到椅子上,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突然他手上的布被抽走了。
“把本人带来!”
“本人?”
“就是兔子啊!我想想办法。”
“真的?你真是天才!”
思归迅速从主屋抱来兔子。沈尧光则板着脸开始给兔子量尺寸,他在一旁打下手。
两人把一个毛绒玩具翻过去立起来,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好几次。每当这时,思归的心跳便会不由自主地加速,这更让他意识到自己对沈尧光的感情。
他一边摆弄兔子一边拆科打诨地遮掩过去,等终于量好了尺寸,赶紧回主屋准备晚饭。
趁着把土豆放进微波炉的间隙,他把茄子切成薄片,淋上橄榄油放进烤箱。
虽然姚月偲说肉酱用罐头的就可以,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切了洋葱、肉末和整个西红柿自己来做。
他很享受做饭的过程。可以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来完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次都能感受到真切的成就感。光是想象和沈尧光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他的情绪便高涨起来。
他用木勺不断搅拌着锅里的肉酱,防止烧焦。心里想着,要是他对做饭的喜爱和天赋能转移到裁缝上去就好了。
做饭、打扫都能找专业人士来帮忙,也许他的存在根本就是多余的。
可如果他有了裁缝或设计方面的能力,就能成为沈尧光不可或缺的助力。
“好烫!”
被锅里的番茄酱汁溅到,思归立刻回神。
不对不对,不能这样想。自己的讨好型人格又发作了。
迄今为止,自己人生中踩的每一个坑都是因为这个。
他总是渴望被爱,一旦这份渴望得不到满足,他就会变得特别迷茫。他甚至庆幸自己对缝纫既无兴趣也无天赋,因为这样就无需将其作为取悦他人的工具了。
此刻,他在用心做晚饭给沈尧光吃,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这里,他会开始为自己做饭,而不是为了其他人。
他发现,做饭是他真正喜欢并且能全情投入的事情,而不是因为想让别人需要他或者喜欢他。如果让他重新选择职业,他可能会考虑跟烹饪有关的工作。虽然他知道这不是容易的事,但他想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对不起,肉酱被我煮焦了。”
他把奶油焗饭放在沈尧光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他一边想事情一边煮肉酱,结果一不小心就烧焦了。他加了点水想挽救一下,但味道还是怪怪的。
沈尧光却面无表情地拿起叉子。
“奶油焗饭本来就是要焦一点才好吃的。”
“那焦的也应该是上面的芝士啊,可我搞砸的是肉酱诶……如果你觉得焦味太重不好吃,剩下来也没事。”
沈尧光没管他,舀了一勺大口吃起来。
“怎么样?”
“……吃不到焦味啊,挺好吃的。”
“不会吧!沈尧光你不会是个味觉白痴吧?”
“胡说什么呢!”
思归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呼呼吹了几下,放进嘴里。
“……啊!是真的!”
单吃肉酱的话有一股浓烈的焦味,但加在奶油焗饭里就一点都吃不出来了。
“好好吃!我莫非是天才?”
“真是个极端的家伙!”
沈尧光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这个初见时的扑克脸,最近经常露出这样的笑容。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的微妙笑意,思归很喜欢。
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已经拼命在摇了吧。他装着若无其事地把一盘法棍推到沈尧光面前。
“这个法棍是冷冻过的,我用偲偲姐教的办法上面撒了点水放烤箱烤了,又变得脆脆的很好吃。”
沈尧光的视线落在思归手背上,那里有一小块烫伤。
“手怎么了?”
“哦这个啊,煮肉酱的时候溅到的。”
沈尧光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从碗橱抽屉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罐子,回身坐到思归面前。
“手。”
“啊?哦。”
他像只小狗一样乖乖伸出手,沈尧光从罐子里拿出一只软膏,挤了一点在手上,涂到思归烫伤的地方。
烫伤处传来一点微凉的刺痛,在他心里放大了十倍。
“外婆以前烫伤了或者切到手了,就会涂这个。我被熨斗烫伤也用这个。”
“这药膏用了这么久了?是祖传秘方?”
沈尧光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伤口,令思归心跳如鼓。他努力拆科打诨地掩饰过去。
“等以后我走了,一个人独立过日子了,烫伤了的话还能来这里涂药膏吗?”
沈尧光阖上盖子,直接把整支药膏放在了思归手上。
“店里我也放了一支,这个你拿去吧。”
“……呃、谢了。”
他想这意思是让我走了以后就别来了?便心下一沉。沈尧光那边已经拿起勺子继续吃起来了。
“又不是只有烫伤了才能来,你想来的时候都可以来啊。”
这次,一落千丈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
“我一定来!再来给你做饭怎么样?”
“下次来的时候别再烧焦了!”
“啊?果然你还是吃出焦味来了!”
思归嘟着嘴,心里却想,这一刻大概自己到老都会记得吧。
他不想浪费时间去细细品味,而是想让这幸福的感觉深深烙印在心底。他异常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刻的幸福如同梦境版美妙。他深知时间无法停滞,事情也总在不断变化,无法永远停留在某个瞬间。
所以,要用全身心去感受“此刻”的幸福。
吃完饭,思归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你等一下。”
沈尧光这么说着,去了前面店里,等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只兔子。
“刚才那衣服,做好了。”
兔子穿着连衣裙,裙身和裙摆都是黑色的缎子,立领和泡泡袖用了思归给的那块布料。兔子的蓝色眼睛似乎闪着奇异的光芒。
“真的假的?这就做好了?沈尧光你是天才吗?比我想的要好看一百万倍!”
思归激动地抱住兔子。
“你说得没错,这兔子确实挺适合穿裙子的。”
“对吧?我们是兔子公主,当然得可可爱爱的啦。”
正当他兴奋地说个不停,沈尧光的手伸了过来,他用另一只手拿起兔子玩偶,放在思归的脸边,让兔子的脸紧贴他的,一本正经地比较起来。
“嗯,挺像的。”
“诶?我哪有这么可爱?”
沈尧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思归感觉心跳声都要被他听到了。
“我可没说你可爱!只是眼睛和嘴的部分很像。”
他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思归的脸,既非拍打也非温柔抚摸,只是一瞬间的触碰,随后他的手便迅速拿开了。
那一刻,思归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了脸颊,完全无法控制。
“呃……那个,谢谢你给兔子做裙子。等我收拾好碗筷,再好好欣赏。”
他飞快地叠好碗筷,逃也似的朝厨房快步走去。
一边用力擦着烤盘上烤焦的芝士,一边轻抚胸口,他庆幸这里的厨房和客厅是分开的,若是那种开放式厨房,沈尧光肯定会看到他此刻通红的脸。
思及此,他不由想到了李修竹家那时髦的岛式厨房。
自从来了这里,他便刻意远离了电视新闻和网络资讯,尽量不去回想与李修竹有关的点滴。
时间真的很神奇。一开始,他对人心充满怀疑,受伤和怨恨使他一度想逃离这个世界。但在这里,沈尧光和姚月偲的关怀如春风化雨,将他那曾如金平糖般尖锐的防备与怨念逐渐抚平。
以前他在李修竹家里,从没在厨房里做过饭。顶多在那个毫无生活气息的岛式厨房洗洗玻璃杯和马克杯。每次他洗东西的时候,李修竹就会从后面抱住他,说不用做这些,然后带他去床上。
怎么又想起这些了。
他并不想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尽管很多事情不是他主动选择的,但他还是接受了。这具年轻而健康的身体,在面对刺激时,做出了合理的反应。但他并不喜欢。
一边擦着盘子,他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李修竹的手从背后伸过来的触感,这让他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回忆起得知李修竹为了自保而出卖他时的震惊和失望。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不愉快的记忆甩出脑海。
他知道,沉溺于过去的痛苦回忆是毫无意义的。他应该用美好的回忆来覆盖它。
美好的回忆……
突然之间,他想起刚才沈尧光的手指不经意地触碰他脸颊的感觉。便开始想,如果从后面抱住他的那个人是沈尧光,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这个念头一出,如同有一股电流从他脚底直冲而上,令他全身一颤,下意识地就丢掉了手中的海绵,任其落入水槽中。
“不行不行不行!我在想什么啊!”
思归直接蹲在了地上,双手都是泡沫。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对沈尧光的喜欢。原来和沈尧光在一起,他会想要做这么多事情。
他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试图缓解那份膨胀的负罪感。
但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难以驾驭。情感往往比理性更难用意志去控制。想象更是自由的,只要不会人察觉。
对沈尧光而言,他就是他收留的一只流浪猫,就算他对思归有某种感情,那也绝不是爱情。
他明白,如果沈尧光发现了自己单方面的好感,他一定就不能留在这里了。更何况,他也不想再谈恋爱了。现在的他,首要任务是让自己的身心回归正常,学会独立生活,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