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晚哭得太厉害了，到了第二天中午眼睛还是肿的。
家里没东西吃了，中午只能吃挂面。电视机关着，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吸溜面条的声音变得愈加突兀。
思归嚼着滑溜溜的面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尴尬。
沈尧光平日里话就不多，沉默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如今，这沉默和吸溜面条的声响，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喜欢沈尧光，所有的声响都让他觉得心烦意乱。
“丽姨的衣服，什么时候能做完啊？”
思归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让她后天来拿。”
“好想再看看丽姨穿的样子。”
“……你喜欢的人标准还挺高！”
沈尧光说得一本正经，思归差点被面噎住。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丽姨穿那件衣服很完美，我想再看看而已。”
我喜欢的人是你好不好。但他不可能说出来，只能喝了口茶掩饰。
突然，他的目光扫到漆黑一片的电视画面，那里映出了他的脸。他想起今早在浴室里照镜子时，自己做出的决定。
是了，他必须好好说出来。
“那个，沈尧光。”
思归坐正了身体。
“你不是说，在我伤好之前，可以待在这里吗？”
沈尧光随意看了他一眼。
“是啊。”
“可以稍微让我多待一段时间吗？”
早上，他仔细看了额头的伤口，发现都已经长好了。这种因年轻而迅速恢复的能力甚至让他心生失落。
沈尧光好像想说什么，思归打断了他，继续说道。
“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很不要脸，我应该现在就走的。但说实话，我不知道去哪儿，更担心如果现在出去，又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再惹上麻烦。”
他毫不掩饰地袒露了自己的软弱，没有半点保留。除了对沈尧光的感情。
“我想再等一段时间，等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后，我再走。在那之前，请让我继续待在这里。这段时间，我会认真考虑将来要做的事。也会把家里打扫得更干净，做好吃的，帮你分担更多的事情……”
为了不被打断，思归一鼓作气地将话全说了出来。
沈尧光听完，突然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了思归的额头，轻轻掀起了他的刘海。
沈尧光隔着一臂之遥专注地盯着他的脸，他的心跳瞬间加速，目光也不由自主闪烁起来。
“干……干什么？”
沈尧光盯着他的额头说道。
“还没好。淋巴液还在流出来。”
“啊？不可能啊？已经完全不疼了，早上我照镜子的时候看到都好了啊！”
思归摸了摸额头的伤口，又看了看手指。
“……这是刚才溅到的面汤啦！”
沈尧光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弹了下他的额头。
“好疼！”
思归连忙双手捂头。
“还会疼就是还没好。”
“你这什么逻辑啊？用那么大的劲儿弹额头，谁都会痛的好不好！”
正当他们俩做这些无谓的争论时，门廊外传来一阵笑声。
“哦？又在吵嘴？真像两兄弟。”
只见姚月偲拎着个大袋子出现在门口。
“哇~思归，你这发型好帅！”
“是沈尧光给我剪……”
“哦，阿尧剪得不错嘛！颜色和发型都合适。”
“谢谢……”
思归走过去接过袋子，见两个环保袋里装满了肉和蔬菜。
“今天我在这里做菜，借一下厨房哦！”
沈尧光喝了一口凉茶，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了嘛，不用特意过来。”
“不要剥夺我的乐趣嘛！哇、好可爱！这个兔子哪儿来的？”
姚月偲看到靠坐在坐垫上的兔子，惊呼了一声。
思归慌忙拿过兔子藏到了身后。
“是我的。”
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才想藏起来，姚月偲好像误会了。
“不会抢你的啦！居然这么宝贝一个毛绒玩具，我们思归真是可爱！”
“不是……这个、是昨天沈尧光做给我的……”
沈尧光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嘴太快了。
姚月偲也瞪大了眼睛。
“阿尧做的？”
“还不是他哭得像个傻子！做这个东西只是想告诉他，他的水准跟三岁小孩差不多。”
“哈？你敢说我是三岁小孩？”
“那你还我啊！”
“我才不要！”
思归抱紧了兔子，逃到姚月偲身后。
“好啦好啦，两个幼稚鬼！”
姚月偲赶紧打圆场。
在意识到自己对沈尧光的感情后，再面对姚月偲，感觉就变得很微妙。他知道她是沈尧光的前妻，他们离婚后关系也还不错。他其实还挺喜欢姚月偲的，至少有她在，家里的气氛就会变得很轻松舒服。
“我帮你搬去厨房。”
思归把手中的兔子放回去，拎起两个环保袋就往厨房走去。
他见姚月偲系上围裙，不由开口问道。
“我能帮忙吗？”
“当然可以啦！”姚月偲点头。
“你喜欢做饭？”
“谈不上喜欢。只不过我寄人篱下，想着总要给主人做点什么。对了，上次你说的沙拉，我照着做了，真的变得特别好吃！还有别的秘诀吗？”
“是吗？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不过，偲偲姐你是专业开班的，免费教我是不是不好？”
“说什么呢！能当Parasol组合Leo的老师，是我该氪金才对好吧！……啊呀，瞧我这张嘴，对不起……”
见姚月偲一脸愧疚地看过来，思归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的。”
“不开玩笑了。如果你学会做饭，肯定会做给阿尧吃的咯！那我自然是要谢你的。”
虽说是前妻，被她这么一说，思归心里还是像被刺了一下，他努力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我想做个过油拌凉菜，还有一个日式五目豆，那就把洗菜切菜的任务交给你咯！”
“好！”
她交待完要怎么做，思归就开始认真地把牛蒡和胡萝卜切成小块。姚月偲凑过头来，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思归，你菜刀用得很熟练嘛！经常自己做饭？”
“算不上，我只会把菜切一切放到锅里一起来个乱炖。我没钱嘛……”
“是因为要优先买衣服、做妆发这些吗？”
“也不是。先不说花在哪里，我是真没什么钱。经纪公司发的工资，差不多比一般人打工赚得多一点点而已。”
那家经纪公司看起来很高大上，但实际上给新人的薪水却少得可怜。只有那些披荆斩棘、克服重重困难生存下来的人，才有可能跻身名流，但那只是极少数才华横溢且有幸运加持的佼佼者的事情。
“是吗？还真是个残酷的世界……你还会回去吗？”
“不会！”
思归回答得不假思索。
他本来就是在大手经纪公司的施压下被开除的，重回旧地已是不可能的事。但这还不是全部原因。
经过昨晚的事，他仿佛卸下了心中重担，得到了短暂的解脱。
突如其来的解雇、接连不断的打击，曾让他的思考一度陷入停滞。
然而，昨天在电视中意外见到昔日同伴，那种复杂的情感再度涌上心头。既有对过去的后悔，也有对同伴成功的羡慕。这份羡慕并非仅仅源于一个艺人对舞台的渴望，它包含了更为复杂的情感。那是一种对掌声和被人需要的深切渴望，是对自己曾经拥有又失去的荣耀的怀念。
即便没有李修竹的事，他或许能暂时留在那里，但对演艺事业本身缺乏热情的思归，终究会在激烈的竞争中被淘汰出局的吧。
昨天他揶揄沈尧光，难道就没有一丝留恋？也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对那个璀璨世界的留恋。但他也意识到，他的这份留恋其实是错位的。既然明白了这点，他也就释怀了。
他不是不能回去，而是不想回去。他深知，就算回去了，那里也不会有他的未来。
“我是一个很浅薄的人，粉丝一欢呼便让我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唱歌、跳舞这些偶像应该拥有的实力都被我抛诸脑后了。现在这样的下场是我应得的。我的归属不在那里，现在这样就很好。”
姚月偲把擦干水分的茄子轻轻放进油锅，笑着说道。
“我可不觉得你浅薄。甚至觉得有些可惜呢。不过，看你一脸释然的样子，或许现在就是最好的选择吧。”
茄子在热油中发出“滋滋”的声音，听来甚至有些治愈。跟缝纫机的声音一样，这些都是人间烟火。
想到缝纫机的声音，便想到了沈尧光。他回了前面的店铺，应该又开始工作了。
思归转头看了一眼姚月偲，突然开口问道。
“沈尧光，就是那个设计师LIGHT吧？”
见思归忽然换了话题，姚月偲不由抬头看向他。
“是阿尧自己说的？”
“不是，我在工具箱里看到的，有个尺子上的logo印着LIGHT。”
“哦，原来是这样。”姚月偲笑了。
“上次偲偲姐说，也许沈尧光是最能理解我的那个人，是因为这个吗？”
他们都曾置身于那个华丽世界，如今繁华散尽，寄身于小镇一隅。
“……沈尧光，就不打算再回去？”
虽然他说完全没有留恋了，但他又不像自己是因为丑闻才退下来。
姚月偲闻言，一边用筷子翻着油锅里的茄子，终于开口道。
“他应该不会回去了。他本来也不是那种有很大野心的人，如果是他一个人，可能根本和那个世界无缘。”
“……一个人？”
思归不由追问道。
“LIGHT能横空出世，都是我哥策划的。他和阿尧从高中开始就很要好，后来又一起去了同一家服装设计学院上学……”
姚月偲迅速把炸好的茄子捞上来，放到一边备用，眼中却露出回忆的神色。
“我上初中的时候，爸妈就都去世了。跟我哥相依为命，所以感情比一般兄妹要深一些。也拿阿尧当哥哥看。哦，你把胡萝卜和牛蒡在那个锅里炒一下。”
“好的。”
他们两人一同站在厨房的炉灶前，挥汗如雨，一种奇妙的团结感油然而生。
姚月偲冲思归熟稔一笑，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
“这些事儿我谁都没说过，只告诉你哦！”
刚从油里捞出来的茄子，浸到调好的汤汁中，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开。
“我哥很看重阿尧的才华，总是说他是天才，他的设计应该在国际上大放异彩。可阿尧却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是因为他外婆开了裁缝店，他才去读服装设计专业的。”
“……就是现在这家店吗？”
“对。阿尧父母工作忙，经常把他送到外婆家来照顾，他小时候就听惯了缝纫机的声音，他说就像催眠曲一样。”
“所以，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把外婆的店开下去？”
“没有啦，外婆是想关掉裁缝店的，阿尧本来也打算进公司上班。不过大学的时候，我哥和他一起完成的作品拿了大奖，一个很有名的设计师找上门，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出国深造。我哥野心勃勃，就说服了阿尧一起去。我哥做打版师，说是要成为阿尧坚实的后盾。”
“……要说服那个顽固的家伙，应该很不容易吧。你哥真厉害！”
姚月偲见思归炒得差不多了，倒了汤汁进去。
“盖上锅盖焖一会儿，等软一点再把豆子放进去。”
“好。”
姚月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思归，还挺敏锐的！”
“啊？”
“就这样，LIGHT成了时尚界的宠儿。过了没多久，我哥就查出急性白血病了。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医生……最后弥留之际，我哥提出想让阿尧照顾我，我们就结了婚。”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思归惊得眨了好几下眼睛。
“你和沈尧光在交往？”
姚月偲一边切着葱，淡定地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可能是我暗恋阿尧，被我哥看出来了吧。我哥在这世上最担心的就是我，找不到别人托付，只能托付给阿尧。阿尧为了我哥的遗愿，自然答应了下来。”
“所以是双箭头的暗恋，先婚后爱？”
“开锅盖，放糖！”
“哦好！”
“再放点酱油！”
“好的！”
“阿尧喜欢的人不是我哦！”
“哦好……啊？”
思归放酱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