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姨，天太热了，喝杯茶吧……”
沈尧光一脸惊讶地转过身来。
“怎么今天这么有眼力见儿啊？”
“谢谢你的蓝莓。刚才我尝了一颗，特别好吃……”
看到背对着沈尧光站在穿衣镜前的丽姨，思归不由吃了一惊。
这位身材娇小、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好像变了一个人，此刻的气质截然不同了。她穿着颜色低调的开衫、围着围裙，这样的打扮在她这个年龄段的人中并不罕见，就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可现在身着大红色套装的丽姨，仿佛一朵盛开的鲜花，艳丽而充满生机。尽管这套衣服并非为了显瘦而设计，但丽姨穿上后，她的身材更显匀称。
“哇……好漂亮！”
思归端着托盘，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句，只见丽姨脸上瞬间泛起了一抹红晕。
“真的吗？这个颜色穿在一把年纪的老太婆身上不会太艳吗？都是阿尧说这块料子适合我……”
“完全不会！特别合适！跟你的发色和肤色都很配，简直就像好莱坞的贵妇呢！”
“哎呀！只给你吃了几个蓝莓，用不着夸得这么夸张啦。你的嘴这么甜，下次我岂不是要把整个蓝莓盆都给你带来。”
“我才不是因为吃了你的蓝莓才这么说的……哦对了，还没谢谢你上次的草莓呢！”
他心里一直想着不要忘了道谢，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自己也觉得说得不是时候。
果然，丽姨被逗得哈哈大笑。
“等杏子熟了我再给你拿来哦。后面还有李子，照这个情况，等我送柿子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该跟我求婚了呢？”
他想解释绝不是因为吃了丽姨的水果才夸她的，却越说越乱，突然眼角余光看到沈尧光似乎被他的窘态逗得快要笑喷出来。
等他转头看去，沈尧光却已经恢复了他那张扑克脸。
只见他一边给外套肩部位置别上大头针固定，一边对着镜子里的丽姨说：“他说得没错，这个颜色只有丽姨能穿出它的美来。”
“唉哟，说得我都心花怒放了！你们把我抬得这么高，我也不会多付钱的哦！”
丽姨说笑着，表情愈发光彩照人。这套衣服经过沈尧光的修改，穿在她身上更显端庄贵气。这种美，并非是单纯追求年轻化的效果。年轻女孩子或许追求纤细骨感，但丽姨所穿的衣服却巧妙地柔化了她的身体线条，将岁月赋予她的韵味转化为了一种独特的美。
尽管思归知道沈尧光每天都在埋头工作，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成品，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
他看着沈尧光一脸专注地检查衣服的每一处细节，心想，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宠儿Light会选择离开那个华丽舞台，放弃如此辉煌的事业呢？
是不是和他的老师生了什么嫌隙或摩擦呢？他这种傲慢无礼的性格确实很容易树敌。试想一下，如果他在与上司或同事的沟通中出现了争执，选择一走了之，就能理解他为什么离开了吧。
“你干嘛一个劲地点头？”
沈尧光突然开口，思归“啊”了一声赶紧回神。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改了那个领口之后，整体的感觉又好了很多。嗯嗯。”
他随便搪塞过去，将凉茶放到桌上，便迅速转身回了主屋。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沈尧光即便与时尚界渐行渐远，他还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做衣服。无论是给大明星、时尚发布会还是邻居奶奶做衣服，他都乐在其中。也许这就是他的天职吧。
那思归自己呢？如果有人问他是否对以前的工作充满热情，即便没有观众、粉丝，他会为了自己而跳、而表演吗？答案是否定的。
他其实很想听别人说需要他，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虽然有粉丝的支持他感到欣慰，也用自己的方式在舞蹈和表演上竭尽所能，但这仅仅是他达成目标的手段，而非他真正热爱的事情。
而沈尧光不同，这个看似不合群、难以捉摸的人，实则深藏不露，拥有过人的能力。
想到这里，他把已经收起来的裁缝工具箱又拿了出来，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出，心怀恭敬地清理着里面的灰尘和线头。
思归本身或许对缝纫毫无兴趣，但这些工具却让他着迷。他想象着，那形状如鹿角的刮刀和皮质戒指般的物件可能具有的作用，重新整理了线轴上五彩斑斓、粗细不一的线。
这些工具在沈尧光的手中就能缝制出那些漂亮的衣服了，简直就像是魔法工具。对思归而言，他就是一个闯入了魔法师宅邸的麻瓜，他当不了魔法师的学徒，那么至少可以成为他忠实的仆人。
整理完工具箱，思归就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最近他们吃得挺好的。因为姚月偲送了好多东西过来，把冰箱都塞满了。但现在也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只蒸鸡、客人送来的自己菜园里种的生菜和西红柿，还有中午剩的米饭。
思归打算用剩饭捏几个饭团，再自己拌个沙拉就好。他按照姚月偲教的方法，把生菜洗净后尽量滤干水分，然后把蒸好的鸡肉撕成细条状，再加柚子醋和芝麻油简单拌一下。他以前觉得沙拉最简单，就是生吃蔬菜，但现在发现，若想做得好吃，还是要花点心思的。
突然，他想起了在舅舅家吃饭的日子。那时候，餐桌上总是有很多菜。当时，他只耿耿于怀舅妈冷漠的态度和餐桌上紧张的气氛，但现在回想，一家四口加上他这个麻烦精，舅妈每顿饭都要做那么多菜，肯定很辛苦。
尽管如此，就算他现在回到舅舅嫁去夸舅妈做饭好吃，他们之间的隔阂还是无法轻易消除的。
当我们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即便是日常琐事中的每一次抉择，绝非简单的非黑即白。无论我们如何抉择、采取何种策略，都难免遭遇波折与不顺。在某些时刻，甚至可能觉得，就连自己的出生都是命运的一次玩笑。
就在思归一边做饭团一边出神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这是几人份啊？”
“诶？……啊！”
他发现本来打算冷冻起来的米饭都给捏成了饭团。
“……能下饭的只有沙拉，我就想干脆都吃饭团得了。”
他下意识地就找了其他借口，为什么就不能实话实说呢？对自己这种别扭的性格，他厌恶极了。
他把饭团和沙拉端到客厅的餐桌上。
“丽姨那边已经好了吗？”
“嗯。”
沈尧光洗了手就坐到桌边开始吃起来。
他吃了两口沙拉，突然抬眼看思归。
“这沙拉，怎么了？”
思归以为有什么问题，不由紧张了起来。
“什么怎么了？”
“很好吃！”
“诶？真的？！太好啦！我用了上次偲偲姐教我的秘诀。”
他说味道不错，正当思归心头一喜时，却发现咬了一口饭团的沈尧光皱起了眉头。
“好硬！”
“啊？”
“而且没味道。”
“完了，我忘记放盐进去了！”
果然不能一边想事情一边做饭。思归也拿了一个饭团来吃。
“好硬啊！这什么啊？米饭的香味全没了。”
这的确值得反思。饭团和沙拉看起来简单，但要想做得好吃其实并不容易。
虽然知道这样有点不太礼貌，他还是拿出手机想查查饭团要怎么做才更好吃。
“哇，原来饭团是不能用蛮力捏的。只轻轻压个三四次就行。那就不该说捏饭团啊！”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他变得有些强词夺理。
沈尧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道。
“不想做饭的话，其实不用勉强。”
思归摇了摇头。
“我没勉强啊，我喜欢做饭才做的……如果你觉得吃我的暗黑料理很痛苦的话，那我就不做了。”
“也没到吃不了的程度。只是下次别忘了放盐。”
沈尧光说着又拿了一个饭团吃起来。
“……好。”
思归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心头陡然一紧，他有点想哭。不是因为伤心，是恰恰相反的感受。
沈尧光说的并非温言软语，也没有拜托他一定要再做饭给他吃。可就是这样的话，他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沈尧光可能只是无心之语，甚至在他心里，自己或许仍是一个麻烦精。但这种温暖，带着一点甜蜜的刺痛，在他胸口徘徊。
这究竟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李修竹说的话更温柔，也更明了。思归感到的仅仅是纯粹的喜悦和对他的敬仰，却从未有过这种想哭的揪心感受。
既然是自己的失败之作，他想多消灭几个来弥补，可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饭团怎么也咽不下去。
倒是沈尧光在一旁静静地吃掉了四个。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哦、对了！”伸手去取放在地上的塑料袋。
“上次你要的东西，我买回来了。”
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是染发剂。
“哦，多谢。”
“就当是消消食，要不要我来帮你染？”
“啊？”
“顺便帮你把毛糙的发尾修一下。”
“你还会剪头发？”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学美容美发的朋友教过我。手艺嘛……跟你刚才的饭团差不多。”
“这是霸凌哦！”
“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没说不愿意啊！谁怕谁！”
此刻，他的头发正处于不长不短的尴尬期，其实干脆剃个寸头也行。不过这样一来，沈尧光买来的染发剂就浪费了。
他把垃圾袋剪开一个小洞，当披风穿上，坐到了廊檐下。
沈尧光拿来一把剪刀，居然还是把正经的理发剪刀，还配有一把打薄剪。他手法娴熟地先用喷雾打湿他的头发，然后用夹子夹好，俨然一副专业理发师的模样。咔嚓咔嚓几下手起刀落，都不带犹豫的。接着调好染发剂，涂在了他头发上。
思归按照染发剂包装上说明的时间，等待了一会儿，就去浴室里洗掉了。
镜子中映出的陌生形象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原本凌乱的狼尾头已被修剪至发际线边缘，成了一个清爽利落的短发，再加上久违的黑色发色，他看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随便用吹风机吹了几下就回到了客厅。见沈尧光正在低头做布艺纽扣。见他出来，沈尧光抬头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年轻了十岁。”
“啊？那我岂不是变成小学生了！”
看到思归瞬间炸毛，他的嘴角扯了扯。
这是今天第三次见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