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奕下半身被禁锢住了，趴在床上动弹不得，恹恹:“一百三。”

报完之后，小狼崽子自己也觉得没面子:“确实有点低，但我就是那天路过，正好看见店里在招人，然后顺口问了一句。觉得合适就去了。”

叶星奕皱着脸，脸贴在被子上，闷声闷气:“我本来想去当家教的，但一个是你不允许，另外一个是因为最近不仅不缺人，机构联系到的几个客户还全都是年纪很小的小妹妹。”

“我对待感情很自觉的。”叶星奕叨叨了句。

“这个我当然知道，”凌恒叹气，“一个下午一百三，是最近零花钱不够用吗？”

叶星奕火速摇头:“不不不，当然够用，够用的。”

他真心实意地说:“我每个月零花钱早都远超同龄人了，真的够用，绝对够用，而且压根用不完。我就是单纯有点闲不住。”

小家伙嘴上说自己闲不住，其实平时周末一觉能直接睡到下午，何况哪有人天生就乐意累、就乐意吃苦的？

凌恒在心里考量，思索片刻后追问:“那是最近想买什么东西吗？手机？游戏机？还是鞋？”

“一点不想买，”叶星奕这回头摇得更快了，“真没有特殊情况，我现在小金库可太富裕了。”

叶星奕开始自报国库:“不算我爸给的，光你每个月就已经给我三万多了，平时吃饭、出去玩，家里各种开销也是你在付，我这钱拿着完全是纯玩，而且你还老给我转账发红包，我现在少说都攒六七万了。”

“这钱就是让你拿着玩的，本来也不包括其他。”凌恒在小家伙小腿肚上轻按:“而且谁让你攒钱了？每个月给多少你就放心用多少，想买什么再跟哥说，大件另外报销。”

叶星奕上大学之后，凌恒说是说每个月零花钱三万，但每个月实际给的远不止这个数，和同学出去玩或者有别的学习、娱乐开支时，还会再单独给。

可小家伙实在太乖，上大学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后，他还是全心全意坚定不移地扎在凌恒身上，周末同学聚会不去，各种团建也不去，总嚷着“人多嫌烦嫌吵”，就爱窝在家挂凌恒怀里。

凌恒说是说要训他，实际大手捧着叶星奕的脚，指腹一圈圈在揉，在按摩。

凌恒把话说回最关键的问题上了:“在奶茶店泡了一个下午，累坏了。”

叶星奕心里沉甸甸的，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在血缘之外，还有人可以对自己这么好，竟然真的可以做到这种份上，这种程度。

叶星奕两只脚被凌恒捧在手里，他抿唇，思绪有点往外扩散。

当他还真正是小星奕的时候，手指甲和脚指甲全是梁颖剪的，七八岁的小男孩已经很知道要强了，于是叶星奕常常抓着梁颖的衣角:“我自己剪，妈妈。”

梁颖坐在床边，捧着儿子的脚，说:“让妈妈来，你还小呢。”

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待会跟妈妈去菜市场，我们晚上吃蚝油牛肉，好不好？星奕还想不想吃炸鸡腿呀？”

叶星奕在长大，一岁又一岁地长大，可毫不影响爱他的人总还把他当小孩宠。

“你去奶茶店兼职，还不够我心疼的。”凌恒眼色发沉，明明他早在比叶星奕还小的时候打过不知多少份兼职，可这毫不影响他心疼爱的人。

凌恒坐下来，坐在床尾，在叶星奕身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凌恒说:“赚钱养家是我的责任，强调多少次了，怎么还记不住？”

“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发现的，”凌恒心累，成百上千份复杂精细的数据放在面前，也比不过自己家这个小兔崽子闹心，“天天光着屁股睡我怀里，你有点什么心事是我看不出来的？”

“左手大拇指上的口子不疼了？我看还是疼得轻了。”凌恒违心地说。

叶星奕闻言茫然地举起自己的右手，而后果然在大拇指上看见一个划痕，细小，但其实有点深。

他也觉得这波丢脸丢大发了，没法想。

好不容易去找点活干，结果钱没赚多少先被抓了，被抓也就算了，还显得自己太呆，于是小狼崽子闷着头，手里揪着被角，不吱声了。

凌恒心累地摇头:“早上送你去学校还全须全尾的。”

叶星奕用鼻子抵着床，哼了一声，原地化作挖掘机，只想腾空凿出个洞，然后钻进去。

三个小时才赚一百三，只能买半个今天吃的榴莲。

叶星奕自己也觉得工资低，歪着嘴:“等我这两天再问问看机构，看有没有小男孩找家教的，我包教的呀，那一个小时都有好几百，效率比这高多了——”

他嘴里话还没说完，脚突然被凌恒放下来了，悬在半空当中。

叶星奕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在凌恒手里了。后者用指纹解锁，点开微信说:“我看你是一点不知道乖，到现在还没死心，我直接帮你把联系方式删了。”

叶星奕气鼓着脸，想抱怨一句独裁，却听他哥说:“好好学习，好好享受你这五年大学时光才是最重要的，没听你简哥今天说吗？等你真毕业了，想休息都凑不出时间。”

叶星奕当然知道凌恒是心疼自己，思索两秒，听他哥喊了一声:“好好学习，叶医生，现在专业课已经足够你花费精力了。”

小狼崽子果断没想法了，被凌恒原地哄好了，被他哥这一句“叶医生”喊得通体舒畅。

“嗯！”叶星奕点头，果断采纳意见:“我真的要好好学专业课，等以后工作了手术只许成功，绝不可以失败。”

“算了算了，小钱而已，不挣了。”叶星奕总算自己想明白了，说道:“我还是好好休息好好学习比较重要，下周就期中考了。”

“消停点吧小崽子，你去别人家做一趟家教还不够我担心的。”凌恒沉着声，不容商榷地说。

平时可以惯可以溺爱，但必要时候，凌恒还是需要拿出大家长的气势，他拿着叶星奕手机，找到家教机构的微信，点出来删了，然后非常难得地多看了几眼小家伙的聊天记录，结果没一会儿，脸又气了三分:“还有代课群，代取快递群？你是一点不听话！”

凌恒从来不看这小家伙手机，偶然看一次，濒临心梗。开学明明没多久，这小孩私下加的各种兼职群多出鸟了，除了没有代考代测的，别的什么都有，五花又八门。

“代取快递，代参加活动我可以理解。”凌恒挑着眉，表情一言难尽:“我果然还是老了，代沟这么大的么，怎么还有代洗衣服的？”

凌恒脸上有种“自己大学白念了”的既视感，他语塞，又剜了叶星奕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星奕趴在床上，鼻子哼哼，含糊不清地说:“、～＜；&#<；。”

凌恒没听清，将小家伙手机放回去，再问:“什么？”

叶星奕抬起脸，大声:“我说其实还有出租一日男友一日女友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凌恒表情迟疑，一言难尽。

他想起家里这小孩儿才开学不久的时候，有一回他去接叶星奕，赶着旁边一个中年男靠过来，眼神完全在发光:“我们就是想找高学历男生，玩的就是反差，你真的，你相信我呀，你来试试看，拍几条视频，绝对有钱赚的！”

叶星奕当时还没看到凌恒，他转过头，直接亮了亮自己的拳头，咬牙切齿:“再缠着老子，你就死了。”

凌恒想到当时那个场景，现下心又疲惫几分:“……小崽子，现在放你出去我是真的越来越不放心。”

叶星奕赖在床上，声音黏黏糊糊的，咕哝两句什么。

凌恒听了，一笑:“你也就犯了错的时候，嘴才会这么甜。”

从叶星奕去莘大报道的第一天起，微信好友申请压根没停过，一条接一条的。小狼崽子一边不忍拂大家的热情，一边又还是有点头疼，转而一拍脑袋灵感乍现，在朋友圈发了好几张和凌恒的合照，并且长长久久置顶，文案相当狂妄——“我哥，也是我男朋友。”

凌恒想起小家伙嘴甜时的模样，又笑了笑，然后正色:“小狗崽子，现在胆子一天比一天肥。”

“上大学这么久还没挨过揍吧？”凌恒眯眼，转到床尾，站在叶星奕身后，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无情道:“老实受着，一次性给你补全，省得你总不把我的话放耳朵里。”

叶星奕立马往前跑，扭着腰想往前拱，但还没跑两步，又被凌恒单手攥着脚腕拖了回来，压在自己身下:“再动？”

叶星奕抖了抖脖子，僵住了，声音有点小:“不动了，要你。”

凌恒有时候其实会有点纳闷，家里这个小崽子明明多么不好招惹，俨然一幅校霸角色，却总能这么软声软调地说出许多让自己窝心的话，就比如现在。

凌恒被这小孩萌得猝不及防，在他白净的身后连着揉了两把:“嗯，哥也要你。”

叶星奕其实外表不露任何一点柔弱，但他太习惯和凌恒撒娇了，以至于当他和凌恒站在一块时，两个人永远瓜花分明。小狼崽子又乖又粘的，仿佛只要站在凌恒身边，气质也自带软化功能。

凌恒思考一下，柔声:“三十。”

叶星奕胳膊伸了伸，捞了一个枕头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乖巧点头:“好。”

小兔崽子已经洗过澡了，皮肤光滑又细腻，还泛着一点浅浅的肉色。他大概也觉得羞，又捞过另一只枕头盖住脑袋，潜心当一只小鹌鹑。

凌恒笑了一声，早习惯他这脸皮时厚时薄了，抬手招呼上去。

感觉到自己在不受控地颤，叶星奕咬着唇，紧闭着眼，脸悄悄红了。

凌恒的手掌安全感实在太足，叶星奕明明在挨揍，可食髓知味，他总心猿意马地在想些别的什么。

他肩膀动了一下，抱着怀里的枕头抱得更紧了，身后开花又痒又疼的同时，心也痒痒个不停。

小狼崽子毕竟是小狼崽子，睡觉还是不甚老实，每天睡之前乖巧地偎在他哥怀里，结果等真睡熟了，除了不舍得把凌恒一脚踹开以外，其余什么都舍得，常常没睡多久，被子已经先飞了。

每一个深夜，凌恒无奈地将肩膀完全露在外头的小崽子捞过来，往怀里抱了又抱，抱得更紧些，搂得更紧些，防止他再踹被子。

叶星奕光着肩睡在凌恒怀里，那样依恋，那样踏实，等被捏了，他才会迷迷糊糊地嗫动嘴唇，偶尔发出一声:“哥，痒……”

凌恒拿这小家伙，一向也是没招的。舍不得训一句。他想要什么，给什么。

再五记铁砂掌落下，叶星奕忍不住把自己的手又伸到身后。他用狗爪子牵住凌恒的大手:“一大半了，哥给揉揉。”

凌恒在小狗爪子上画着圈，用指背在他身后轻轻触碰，虚张声势:“还不够烫，等下次滚烫了再揉。”

凌恒这么说着，眼里却尽是笑意。他简单活动一下肩膀，随即又低下头来，笑着:“嗯，哥给宝宝揉揉。”

梁颖去世以后，论对叶星奕的溺爱，无人可及凌恒，就连叶瀚这个爹也经常自愧不如。从小家伙回了莘城以后，叶瀚把原来租的房子退了，搬过来和两个儿子住在一块儿，他小半时间在天目山待着、跟自己亲大哥过农家田园生活，但大半时间还是在莘城。

有时候前一天闹晚了，叶星奕第二天上课时，赖床的本质就全部显现出来了，睡在被窝岿然不动。凌恒也不喊他，先给小家伙将袜子穿上，再将人捞进怀里把衣服也套上，叶星奕这才终于睁开眼，软声软气:“哥……”

叶瀚醒得早，撞见过太多次这臭小子不肯起床、凌恒给他穿袜子时的情形，总一边摇头一边笑骂:“这臭小子，也就只有你哥不嫌弃你这双小臭脚了。”

叶老爹故意作势捏着鼻子走开了，实际是热牛奶去了。

叶星奕在被子里动弹一下，伸了一下脚，又紧接着懒洋洋地伸了伸腿，心安理得地把脸埋进被子里，差点又睡过去了。

而现在，叶星奕对凌恒说:“只有你能碰我，我只喜欢你。”

小家伙时不时的一句示爱，凌恒难以克制，情不自禁。

叶星奕在凌恒面前总是乖巧又娇贵的一幅模样，任取任撷的。

小狼崽子难耐地扭了扭腰，软着声音:“哥。”

“小撒娇怪。”凌恒笑着。

这句话的效果出奇，且立竿见影。

于是凌恒不客气了。

…………………………

等舒坦了，叶星奕鼻子翕动，心悦诚服而又软乎地睡熟了。他嘴里在呜呜咽咽说着什么，凌恒凑过去听，小家伙原来是在说——“我就是想用我赚到的钱来给你买东西，哥哥。”

凌恒愣了一会儿，转而又笑了:“嗯，好。”

莘大的许多棵百年银杏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果子落了一地又一地，盆满钵满的。这样循环往复五载，叶星奕真真正正毕业了，曾经他拼尽全力只为考进的莘大自此停留在了档案的某一处，正式化作一行字——“2025年九月入学，2030年六月学成，准以毕业。”

时间好像也随之停在这了，无数个时空中，总有一个叶星奕会跨越时空结界，永永远远地停留在这里，笑着看少年一步再一步接着迈步长大。叶星奕如十八岁那年所想，成为了凌恒的校友，也成为了莘大校史往届之中，临床医学专业一位相当优秀的学长。

莘大的荣誉墙，在他毕业的那一天，更新换代，多了这样一些简介，与这样一句话。

“而今，我们并肩站在这里，祝福过去、未来的许多个你们。”

季节交叠五年，时针不停转动。

叶星奕早不再是高二转学回老家时那个浑身棘刺的崽种，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载着一身荣光、第一次走进莘大时，兴奋到不停脸红的大男孩。

他成熟，坚定，慢慢学会接受爱，给予爱，也慢慢学会承担，学会拥有。而身边爱他的人，一直在，从未离开过片刻。

命运可真的太有意思了，迄今为止，简泊在瑞金医院工作了五年，而这所莘城市数一数二、绝绝对对能排上名号的公立三甲医院距离叶星奕小时候的家，仅仅不过一公里。

瑞金医院对于叶星奕而言，并不只是一所相当闻名的三甲医院。

他的爱、感情是尤其不一样的，毕业前夕，叶星奕只往这一所医院投了简历，后者也只让他等了一个下午，等了两个小时。

毕业于莘大顶级难、顶级刁钻的临床医学院，整整五年专业课第一的傲人成绩足够成为叶星奕的履历与资本。

而他的底气，在于凌恒。

叶星奕念大五的时候，已经先在这所医院心胸外科实习了整整一年，所有一切他都相当熟悉。

其实不止是因为这一年的实习而熟悉。

正式工作能独当一面之后，有一天中午下了手术台，凌恒陪叶星奕吃午饭时，叶星奕抱着饭盒坐在绿化带一角，他狼吞虎咽吃着，半响，对凌恒说:“我老是感觉她没有离开，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老是觉得，好像下一秒，她就能牵着、领着一个小时候的我从某个拐角走出来，走过来，走到我身边，跟我说一句话。”

“她好像一直都在我身边，一直都站在我身边看着我，陪着我。”

叶星奕一直没有说的事，凌恒其实猜到了。那一年，梁颖确确实实是在这里去世的。

甚至十多年前，她心脏瓣膜重度反流、气息奄奄曾经躺过的手术室，就是叶星奕现在每天工作的地方。十几平方米的一间小屋，却是他与一条又一条生命相连、与母亲相连的纽带。

时间残忍无度，可对于母亲的记忆，从未淡去过任何一分一毫。一碗热汤是她，一碗清粥也是她。

医生。这份工作对于叶星奕而言，意义太不一样了，太与众不同。

凌恒每天的工作也复杂，实验数据苛求精细中的精细，但不比叶星奕在医院从早待到晚、与人打交道时所经历的种种波折。因为职业特殊，工作之后，有很多天，凌恒去接他下班时，叶星奕上了车，闷头扎进凌恒肩膀，只说:“……哥，让我抱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