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恒一回办公室就瞥见了小崽子郁郁寡欢的模样,有些好笑:“让你重新做一遍卷子就这么难?不用紧张,按平时实力发挥就可以了,小学霸。”
叶星奕没敢吱声,硬着头皮狂往横线里塞他自己凭空捏造的答案,只求凌恒待会别揍他。
凌恒干脆把整个办公桌都让给他,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也没看手机,而是认真翻了翻他36分的生物考卷。
前面没功夫细看,只是重新核了分,这会凌恒才终于觉出,这小子好像不仅仅是跟自己赌气就故意考差这么简单。
另外一边,叶星奕已经有点坐不住了,偷偷抬头瞟了凌恒好几眼。
凌恒很敏锐,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戳破。
随着小崽子再一次抬头偷偷摸摸往自己这看,凌恒终于打断他,起身:“做完了?这才半个小时。”
叶星奕从转椅上站起来,自觉把位置让给凌恒,退到一旁:“……算是做完了吧。”
他眨了眨眼睛:“凌哥,前面有老师找我,我先走了。”
凌恒沉声问:“哪个老师?我跟他说一声,晚一点。”
叶星奕低着头不再出声,只是默默离他远了一些。
凌恒没在意小孩子的把戏,拿着红笔认真改卷,只是经不住脸色越来越黑。
改完二十道选择之后,他活生生气笑了。
凌恒把手里两份卷子摆在一起比较,咬牙质问:“开学考那天跟我赌气,还能对7道选择题,现在认真做,反而就只对3道?”
尽管一直告诉自己小崽子身上还有伤,但凌恒实在没忍住火,起身锁门拉窗帘,然后把瑟瑟发抖不敢答话的小崽子直接扯进怀里,扯下衣料。
前几天打的伤还没好,身后仍然青青紫紫,凌恒用力连着抽了好几下。
叶星奕哪里料到他会突然动手,疼得往前一个踉跄,却被凌恒紧紧锢在怀里。
凌恒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别的学科都能考那么好,没理由偏偏这一门给我学成这样,就因为老师是我?”
叶星奕疼得有些崩溃,连姓氏都忘了加,只道:“哥……我真的偏科,生物怎么学都学不明白啊……”
凌恒看着他身后的伤,已经过了三四天,怎么还能肿成这样,接着质问:“药膏给了你,你自己上过一次药没有?”
自己身后的伤叶星奕其实看不太到,他依旧倔强道:“恩。”
还敢撒谎,凌恒火气瞬间上来,也没再怜惜小崽子,抬手直接连着抽了近十下。
那天打得不算特别重,但也肯定不轻,况且这两日每天上课、早晚自习,叶星奕得在教室椅子上连坐十几个小时,身上的伤只处理过一次,之后叶星奕自己再没上过药,已经肿得比原来高很多。
凌恒训他:“先不说你的生物,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爱惜自己?过来一周不到,大大小小受了多少次伤?哪一次记得自己上药了?”
他每说一句,就抬手在小崽子身上扇一巴掌,叶星奕疼得直吸气,却又不敢挡:“哥……”
眼看着实在没有能再落手的地方,凌恒干脆在他身后用力揪了一下,厉声道:“下次还敢不敢撒谎?”
叶星奕带着哭腔求饶:“不敢了。”
凌恒瞪了他一眼,无奈道:“在宿舍自己不方便上药的话,以后每天晚自习结束跟我来办公室。”
叶星奕骑虎难下:“……知道了。”
眼看凌恒终于撒了手放过他,叶星奕立刻就想把裤子提上,碰到身上的伤,疼得闷哼出声:“啊……”
凌恒无奈,按住他的手,不让小崽子继续提裤子,故意恐吓他:“让你提了?我卷子还没改完呢,就这么站着,待会把我气懵了我还要揍你。”
叶星奕一瞬间怔住,自己生物卷做成什么烂样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三道大题改下来不知道还要捱多少下,他眼眶微红,声音也轻了很多:“哦。”
到底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崽子,凌恒没再吓他,转而温和道:“逗你玩,你伤成这样还能揍吗?先别穿,待会改完卷子给你上药。”
知道他不是刻意羞辱自己后,叶星奕被抚顺了毛,忍着羞赧,安安静静站在凌恒旁边等他。
还剩三道生物大题,凌恒改得很快,没让他等太久。
叶星奕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每一记大叉打下去,他都不由得心里一颤,生怕凌恒突然恼怒后悔,要继续揍自己。
所幸凌恒脸色起伏并不太大,可能归功于小崽子前面二十道选择只对了三道的震惊,看着基本上挑不出√的大题,凌恒只是叹了口气:“能给的分,能算你对的,我都给了。”
他扫了几眼,翻回卷子第一页,用红笔写下醒目又骇人的分数:24。
叶星奕瞪大眼,看清分数后立刻就想跑,自己也被震住,他……真的自我认为做得比开学考那天认真,怎么会……
凌恒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小崽子,无奈:“说了不揍你,跑什么?”
叶星奕整个人都是僵的,站得笔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只能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凌恒沉声道:“基础不能说是不扎实,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他语气并不凶,可叶星奕依然觉得浑身刺疼,深埋心底的梦想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凌恒问:“能跟我说得再详细一点吗?我真没见过偏科能偏成这样的。”
叶星奕低着头,斟酌措辞:“我天生抵触这门课,从小到大都是。”
“高一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班主任就劝我以后选文科,说我的生物完全抢救不了,但我……”
小崽子的物理和化学其实都挺不错,凌恒示意他继续说。
叶星奕声音虽低,却很坚定:“我想考莘大临床医学。”
这张只有24分的考卷还赤裸裸摆在办公桌上,以他现在的成绩想考莘大绝对是痴人说梦,换做任何一个人绝对都要嘲笑叶星奕,但凌恒没有。
他并没提及自己的母校,只是笑着问:“为什么?”
叶星奕神情极其认真,眼里甚至隐隐含着泪光:“我妈妈心脏三尖瓣重度反流,发现得晚,20年的时候……离开了。”
凌恒无声地叹了口气:“想法很好,只是,临床医学是莘大顶级王牌专业,你了解过它历年的分数线吗?”
叶星奕丝毫没有停顿:“来的路上我就查了,琓县750满分,20年687,21年695,22年701,今年691。”
凌恒不置可否:“以你现在的生物来说,别的学科即使门门满分,也补不上这个空。”
叶星奕低着头,与凌恒错开视线:“我知道。”
凌恒陈述事实:“今年从我们学校考到莘大的只有两个,还都不是王牌专业。”
凌恒并没有劝他转文科,或者趁早放弃遥不可及的梦想,只淡淡道:“你有清晰明确的想法,就已经比大部分学生好。期中考试生物争取及格,能不能答应我?”
叶星奕明显有些犹豫,但还是坚定道:“能。”
“期中要是不能及格,少一分20下戒尺,”凌恒勾起唇角:“接下来上课好好听,有不会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算算离高考其实也只有不到七百个时日,叶星奕望着他,彻底豁出去:“好。”
凌恒指着24分的那张卷子,委实气笑了,扶额:“以后再让我看见一整道大题多选全都蒙C,你就别想要屁股了。”
叶星奕倔强道:“我真的觉得都应该选C。”
凌恒挑眉:“再说一个?”
叶星奕瞬间偃旗息鼓,小声说:“错了。”
又连着挑了好几处错得离谱的答案之后,凌恒终于放过他,把两份卷子整理好搁在一旁,伸手捞过小崽子,按在自己腿上。
办公室转椅地方有限,凌恒怕他趴在自己腿上不舒服,又轻轻拍了拍小崽子的后背,示意他起身:“沙发上趴着去。”
叶星奕老老实实地挪到沙发旁边,安分趴上去。
凌恒洗了手回来,拧开药膏,单膝跪在地上,俯下身给小崽子上药。
叶星奕恨不得把头埋到沙发布料里面,梗着头一言不发。
凌恒打趣他:“脸皮还挺薄。”
叶星奕突然转过头来,望着凌恒,欲言又止。
凌恒问:“怎么了?”
小崽子脸红得一塌糊涂,蚊子哼哼般:“你也会这么罚别的学生吗,也会……给他们像这样上药吗?”
凌恒逗他:“你猜。”
叶星奕莫名有些蔫:“那就是会。”
凌恒没出声,叶星奕更是吃准他默认了。
一直到揉完伤、上过药之后,凌恒拿纸巾擦手,才不经意道:“从来没有。”
叶星奕忍痛追问:“那为什么总是这么罚我?真的很……”
“很什么?”
“……很丢脸。”
凌恒忍笑:“这样教育意义不就达到了吗?我觉得效果还不错,你现在对我态度可比前两天好多了。”
叶星奕从沙发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坐下:“那是两码事。”
凌恒从冰箱拿了瓶柠檬水递给他:“因为你真的很欠揍。”
叶星奕确实有些渴,没再装矜持,接过来刚喝一口,就差点吐出来,死命咽下后吐槽:“这么酸。”
凌恒自己喝的也是这个,无奈道:“小孩一样。”
他又从转椅上起身,重新打开冰箱拿了瓶巧克力奶递过去:“这个呢?别人给的,应该甜吧。”
叶星奕只喝了一口柠檬水,觉得就这么扔了有些浪费,没去拆那瓶巧克力奶。
他不愿意被当做小孩子,看着手中的柠檬水,要面子道:“也还行。”
算算时间体育课快结束了,叶星奕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凌恒点头,把两份生物卷一起递给他,见小崽子没拿巧克力奶,直接塞进他手里:“这个也拿回去,我不爱喝甜的。”
卷子经过好几手后终于回到各班任课老师手里,周五早自习连着数学课,刚过六点半,陈栋梁就拿着厚厚一沓考卷进了教室,脸色凝重。
他把卷子重重拍在讲台上:“放暑假放傻了是吧?最后一道大题我就先不说了,解析几何第三问都给我空着是什么意思?”
前排同学被喷了一脸唾沫,却完全不敢动,视死如归。
教室里出奇寂静,只有陈栋梁一人逮着全班骂,他愤愤道:“看看人家新同学,刚来没两天,课还没正式上,就能给我考到142,剩下的同学脑子都拌早饭吃了?”
陈栋梁发际线一直高到颅顶,戴着一副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因为高度近视眼睛并不算大,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很不好招惹。
他一直训了快二十分钟,中途陆续点了不少同学站起来。
陈栋梁横了一眼班长:“王智。”
小姑娘迅速站起身:“到。”
陈栋梁怒道:“裂项相消都不会了?我看你这班长实在太忙就干脆别当了。”
王智身材高挑清瘦,170的身高连一百斤都没到。
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站在自己座位前,低着头,紧紧掐着手心。
陈栋梁却依然不放过她:“说话!哑巴了?”
王智轻声说:“对不起,陈老师。”
陈栋梁把手里卷子拍得哗啦哗啦响:“你们以为你们时间还很充裕吗?醒醒吧大哥大姐们,你们对不起我不要紧,关键是对不起你们自己的前途和未来!这个样子怎么去考试?我看连大专都考不上!”
陈栋梁继续拿班长说教,完全没因为人家是小姑娘就顾忌收敛,直到把王智骂得带了哭腔才堪堪住嘴。
叶星奕没什么表情,他从小就不怕老师,听着陈栋梁扯着嗓门骂完这个骂那个,除了有点嫌他聒噪之外,还感受到了琓县高考的巨大压力。
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肩上,他深吸一口气,跟班上同学还没来得及与有荣焉,就被迫一起挨了整整一早上的骂。
数学老师刚走没多久,化学和物理老师就排着队依次进来,有了陈栋梁的铺垫之后,叶星奕甚至觉得后两位老师出奇和蔼。
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完全好,连着在坚硬冰凉的椅子上坐了快六个小时,相当不好受,以至于中午到了饭点都没什么胃口。
他本来都不准备去食堂了,奈何柳泊宁强行拽着他:“去啊星奕,一起去,今天中午有水煮鱼,特别好吃。”
叶星奕不太习惯肢体触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柳泊宁的胳膊:“嗯。”
他刚端着托盘找了位置坐下,就见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推门进来。
凌恒没看到叶星奕,只顾着侧头跟身旁的男孩子说话,虽然并没有多少表情,但叶星奕就是觉得他在笑。
柳泊宁还在排队买奶茶,叶星奕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盯着凌恒瞧,但不出声,只默默地看着他和那个男生。
凌恒一直没往这边看,领着那男生到档口打完饭后,竟然还跟他一起坐到了窗边。
叶星奕忍不住磨牙,昨天还说……
这人昨天还说只那么罚过自己,根本就是在放狗屁,明明对着别的学生也能这么好,明明也会带别的学生来食堂吃饭。
本来还觉得不错的水煮鱼,这会完全不香了,叶星奕挑着吃完大块的鱼肉之后,就再没动过筷子。
柳泊宁坐在叶星奕对面,背对着凌恒,更是完全没看到他,看着面前几乎没动的白米饭,不解道:“你这就吃饱了?”
叶星奕敷衍道:“没胃口。”
柳泊宁又高又壮,饭量也大,趁叶星奕愣神的功夫,丝毫不见外地把他面前的饭悉数扣到了自己饭盆里。
自己吃过的东西被别人触碰,叶星奕其实不太高兴,但没直接表露出来,只淡淡道:“我已经吃过了。”
柳泊宁埋头扒饭:“这有啥的。”
一直到他俩送完盘子准备走,凌恒都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叶星奕狠狠剜了一眼凌恒,抢先一步出了食堂大门。
下午第一第二节都是语文课,小老头一手夹着卷子,一手端着茶杯。
进了教室,他才一拍脑袋,对王智道:“课代表,去我办公室一趟,帮我把戒尺拿过来。”
“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他恨铁不成钢:“快把老头子我气死了。”
王智速度很快,半分钟就拿着一把五十厘米的实木戒尺回来。
郭博已经把语文考卷都发了下去,他环视教室一圈,不满道:“来,十句默写凡是扣了分的都给我站起来,老规矩。”
一共四十六名学生,站了足足快三十个,郭博脸色很难看:“最基础的默写,都能给我扣分,看来是真的不把我老头子当回事。”
叶星奕也站在座位前,盯着他手里的戒尺看了好几秒,突然感觉很不安。
果不其然,郭博已经朝着第一列走过去,扒着最前面一名男生的卷子看,没好气地重重哼了声:“竟然能错三道,手伸出来,三十下。”
那男生几乎没有迟疑犹豫,把手举高,递给郭博。
老头抓着他的左手,戒尺破空抽下。
隔着好几排,叶星奕都能看到那男生身体在轻微颤抖,疼得吱哇乱叫。
整间教室没有人敢做小动作,除了戒尺挥在手心发出沉闷的击打声和那男生的哀嚎之外,再没任何别的动静。
三十下打完,郭博也没放过他,瞪着那男生:“站好了,乱扭什么?”
趁着老头教训别人的时间,叶星奕迅速低头,扫了遍自己卷上的错题。
总共十道默写,第一个男生只错三道,老头都能那么生气,何况是只对了一道的自己。
叶星奕蹙眉,盯着老头越来越近的身影,心中不安层层加重。
老头看着年纪不小,力气却还挺大,一会功夫接连打哭了两个女生。
照这个力度,假设九十下戒尺真的全部打完,自己一周以后能不能握笔都是问题。
想起桌肚里只有24分的生物考卷,叶星奕抿唇,他昨天才答应过凌恒,还是想好好学习的。
郭博沉着脸走到最后一排,叶星奕本以为他会伸手拿自己的卷子,不料小老头直接道:“叶星奕,新同学。”
叶星奕:“嗯。”
郭博瞪着他:“别以为新来的我就能放过你,你是怎么能做到十句默写只对一句的?”
叶星奕:“……”
郭博前面一口气揍了七八个,这会累得不想多言,只道:“手伸出来。”
叶星奕懒得解释两地教材差异,只面无表情地举起左手。
郭博完全没跟他客气,完全没因为是新来的就放水,一连二十下戒尺狠狠抽上去。
他打得又快又急,五组一下,几乎没有停顿。老头看上去年纪不小,头发大半都已花白,手力却不容小觑,实打实的二十下戒尺更是不好挨。
其实前面也有男生没挨几下就大喊大叫,但班里还有四十多个同学在,叶星奕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他紧紧扣着桌沿,忍得辛苦,没发出一点呼痛声。
教室后门没关,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叶星奕回头,就听凌恒道:“不好意思郭老师,任成俊同学家里有急事,我找他一下。”
郭博手一挥,示意任成俊跟着凌恒过去。
老头子最恨学生在白送分的地方出错,默写但凡错一个字都要被打手这一点规矩,凌恒一直都知道。
小崽子抿唇站在座位前,手心已经深红微肿,凌恒出声:“郭老师,星奕刚来没几天,两地教材版本差异还是比较大。”
凌恒都开口求情了,郭博也不好再说什么,想想合乎情理,便道:“那行,听凌老师的,本来应该是九十下,现在减半,绕过你这一次。”
跟叶星奕对视上的那一秒,凌恒也说不出缘由,明明小崽子一脸漠然,可他还是没忍住心软,几乎是出于本能替他求了情。
叶星奕却莫名有些委屈,想起他中午还在食堂陪别的学生吃饭,这会却又跑来给自己求情,那……以后也会这样替别人说话吗?
但叶星奕自知,他完全没有立场说这些,即便凌恒训了自己好几顿,还为自己出头,他对于凌恒来说也只不过是班里一位普通学生,与另外四十多个并没有本质区别。
可人总会贪心,何况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叶星奕别扭得要死,一边提醒自己注意分寸,一边忍不住只想他对自己好。
他还是以为,经历过那样的亲密接触,自己跟别人总该是不一样的,毕竟都看了好几回XX了,还把自己按在腿上像小孩子一样揍。
叶星奕刚跟凌恒对视上一眼,就立马低头错开视线,咬着唇肉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