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块熟悉的金先生坐过的剑麻毯子上,抬头看又是那掀了四合院西厢房屋顶换上的透明玻璃顶,上面还飘了几片落叶,前方就是古朴陈旧的家具和耀眼的主角。
只是现在局促地坐着、双手无措地捏着衣角的人变成了柳惊霜。
华美的阵法,熟悉的阳光。
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似。
柳惊霜带有几分惶恐但又莫名亢奋的心态,心虚又期待地看着主角。
他坐下的时候还很疑惑:“不就签个契约吗?不就写个字吗?”
怎么会疼呢?
霎时间地面流光乍现,空中无数古老图形凭空而生,面前骤然迸发一道光茫,缓缓浮现契约上的那二十二个字的缩略版。
“不得欺诈,不得伤人。”
空中阵法光茫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消失。
紧接着,柳惊霜的手腕内侧浮现一个藤蔓与冰雪交缠的刺青,刺青若隐若现,或明或暗。
再然后,疼痛才刚刚降临。
阵法消散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就炸了。
确实有点疼!
不是!?什么叫有点疼?这不止有点疼啊!是相当疼啊!
我的主角啊,衾衾雪啊,大兄弟啊,你对疼的定义是什么!?
这是有一点、一点疼?
他发誓当年夜黑风高走路撞墙,头磕破了包了十几层纱布都没这么疼。
这种感觉如果非要比喻,那就如同植物大战僵尸中被一口一口啃掉的脑子,又或是屠夫拿着菜刀把他的头盖骨打开,再放进去一百串鞭炮,劈里啪啦地炸,直到把他的脑浆炸沸腾了,然后端上桌被人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瓜分大脑。
更贴切唯美的形容——就是刻章大师拿着刀,猛地往他脑子戳,像一字一句地把二十二个字一起刻灵魂上。
没错,就是刻字的感觉。
自己就是块石头,被哐哐哐又敲又砸,一个字一个字给敲在自己身上。
阵法就像是锥子一样,一股脑地全冲进了他那仪器不可测的灵魂中,丝毫不顾及他能否承受,一个劲地把自己敲成它想要的样子。
随着脑子越来越疼,柳惊霜惊觉,他看到主角开始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信任得想把银行卡密码一起说出去的那种,而且脑子越疼信任越强。
这真的不是什么上古邪术吗?
阵法全部消失,二人手腕处出现同样的青蓝图案,契成。
柳惊霜已经从坐着变成躺着,衣衫凌乱,眼眶通红,眸底蒙上一层薄雾,紧紧攥着身下地毯,指尖颤抖,哽咽道:“疼啊……呜哇哇……”
屋外新一轮食物飘香来临,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晚餐时间到了。
柳惊霜依旧沉浸在幻痛中,从阵法的一头,哼哧哼哧地滚到了另一头,又扑腾扑腾滚了回来,抱着主角的衣角哭得十分凄凉,口中念念有词:“大爷,你什么时候把字刻完啊。”
“呜哇哇,我不起来,头疼。”
谢一雪终于是看不下去了,面色有些苍白,扶着他,说了声抱歉后,把手放在他的头上。
当即,柳惊霜头上传来丝丝寒流,沁人心脾,鞭炮也不炸了,勺子也不刮了,大爷的字也不刻了,僵尸也不啃了,他晕乎乎地想:
“玄学世界就是好啊,头疼秒治,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头风发作了呢。”
在主角扶起他的那一瞬间,柳惊霜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从抱着主角的衣角,变成了抱着主角。
也许是脑子被炸穿了,他此时此刻竟有点想尝试一下契约新功能,窥探一下对方隐私,开口问:“学长,你最喜欢谁?”
谢一雪没说话,摇摇头。
柳惊霜:“……!?”
啊……?不是,兄弟?你怎么能不回答吗?不是说不可以欺诈吗?不是不可以撒谎吗!?
还能这样吗?还可以不回答的吗?柳惊霜内心哭泣咆哮,产生了打差评的欲望。
是没说谎呢!
学到了学到了!
今后我也要保持一下高冷人设。
下次主角问:“从何而来。”
自己就淡定摇摇头。
·
夕阳的光辉洒下,少年靠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桌子面上散乱着各色纸张和水性签字笔,一桶芋泥珍珠波霸奶绿压住了白纸上,透过半透明的奶茶杯壁,依稀可见右下角红色的“厉鬼”二字。
柳惊霜邀请谢一雪共进晚餐的愿望,也泡汤了。
契约签订完之后,谢一雪就又赶回北陵园了。
柳惊霜则坐拥外表破旧,里面也不怎么新的调查组,喝着从出门右拐小吃摊上带回来的奶茶。
将思路整理了一番。
首先,昨天文化街厉鬼伤人案中,受害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和九百年前攻山的修士关系紧密,死者还大多佩戴着当年从招摇台弟子身上抢下来的宝物。
其次,黑白电视中报道的各种案件中,有一个视频清晰地拍到了身穿招摇台弟子服饰的一群面具人从天而降,把陵园毁了。
最后,金先生梦中的场景,是经过谢一雪亲自确认的——荼蘼盛宴自相残杀的场景,可以推断出迫害金先生的这只鬼,也荼蘼盛宴的受害者。
因此可以推断,这一切的根源,来自于花草山——
当年荼蘼盛宴后,招摇台弟子惨死的地方。
与此同时,花草山、黑白棋又是当年镇压空陵千万妖鬼的工具。
目前已知的各种异常事件中,无论是人还是鬼,都没有看到空陵千万妖鬼的身影——空陵妖鬼和风城的修士还是很好辨认的。
空陵千万妖鬼,顾名思义,全都是妖死后变成的鬼,各个长相奇葩,且言语不通,是当年人和妖关系还十分恶劣的时候死去的。
要是他们出来了,那么不可能只搞一些什么伤人夺宝掘墓这种小打小闹的事。
肯定直接抄起工具起义!
当天夜晚,整个风城天就是黑的,地就是红的,河就是飘满浮尸的。
隔日千万妖鬼就能干掉风城的大半修士,掀翻人类政权,重新把现代社会变成原始社会。
换而言之,现在风城还能有心思报道各种异常事件,恰恰就说明了——
空陵阵法镇压千万妖鬼的的目的达到了,目前还在坚持不懈地运行,这千万妖鬼也没有逃出来。
也就是说空陵阵法本身的并没有被破坏,只是阵法运用到的工具出了问题。
柳惊霜大胆猜测一下:
或许花草山就像是催化剂一样,只是完成阵法的那一瞬间需要用到,其余时候是怎样的并不要紧,因此如今花草山上被困的人逃出对于阵法本身并没有影响。
介于当年花草山上的情况过于复杂:
先是招摇台弟子逃上山。
紧着着迎来修士攻山、荼蘼盛宴、自相残杀致死。
很快又被留魂曲和冰封术困在原地,当天荼蘼一族又设下结界将整个山封住、整族迁徙。
最终还被青衣仙人拿去当镇压妖鬼的工具。
如今说不好是哪方面出了问题,才导致这群人从花草山上复活,回来报仇。
夕阳越过树梢,太阳半掩山腰,天色渐暗。
柳惊霜坐在椅子上望天喝奶茶,斑点状的阳光落在了“黑白棋”三字上,一闪一闪地向他提示着。
他骤然想起——
空陵阵法所用的法器黑白棋,不是一件普通的法器,而是——妖!
而且不是一只妖,是一群妖。
而如今这群棋妖,就住在空陵之上。
正是空陵黑白两家。
·
夜晚,亮红色的兰州拉面馆在文化街角格格不入地闪耀着。
窗旁,柳惊霜顶着主角临行前再次亲自打理过,华美异常的发型,周身都是古时最奢靡的贵族才拥有的珍奇宝石……吃着只有三片薄如蝉翼牛肉的牛肉面。
手机的亮光和牛肉面的香气一同升起。
手机屏幕上异常简陋的页面,正是空陵两家的信息网页:“空陵黑白两家,最初各一百八子弟,从白姓、墨姓,如今已有千余人。”
再往下拉,是一副令人向往的自然风景图,拍摄的是空陵远景——高耸山峰,无边无际的绿树,广阔的蓝天,图右下角的小字写着:“外有结界,谢绝游客参观。”
外有结界?
谢绝游客参观?
柳惊霜原本想着找个空陵的地图,然后顺路溜过去,窜上山,变成猴子,抹着黑去劫持一个棋妖问个明白,看看阵法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想来,不太可能。
风城,是一个玄学世界。
空陵两家,占山为王了呢。
因此,这个抹黑上山劫持棋妖的方案,显然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