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霜拍了拍裴双生的肩膀，表达了自己的同情。

裴双生接着又说：“收押组也太没有人性了一点，给我搞了一身法器，又加持了一堆阵法，然后就把我推进牢笼里，让我挨个辨别。”

“我在里面心惊胆战、两股颤颤、直冒冷汗，生怕他们一拳打死我，但又不得不凑近去看，好好辨认。”

“那群鬼修各个脸色难看得很，骂骂咧咧，我开口一句能把我祖宗十八代骂个遍，就差往我身上吐口水了。”

“虽说他们被铁链困在里面，利器也全收走了，修为也被压下去了，我身上带的一堆东西看起来也确实很强，但我还是害怕啊……谁知道那一只鬼就突然抓狂了起来，来一场同归于尽的自爆。”

裴双生语气愤愤不平而又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说到最后一句时，啃了口桌子上干巴巴的面包压压惊，然后就被噎住了。

顿时两眼瞪直，猛拍胸膛，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柳惊霜赶忙把刚刚接过来的热水又送回去。

一杯热水下肚，裴双生才勉强缓过来。

柳惊霜看他实在可怜，不仅没睡好，还吃得这么差，面包看起来都像是放了好几年的砖头一样坚硬。一时心软，把自己斥八块钱巨资从街上买来当午餐的牛肉煎饼分了一个给他。

裴双生看到煎饼眼前一亮，边吃边说：“不得不说，跟厉鬼近距离接触，真的很挑战心理素质啊。”

“但好在……我从样貌身形，到遣词造句用词习惯，再到所用的术法，一一辨别，发现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裴家的。”

裴双生又啃了一口煎饼，说：“你一定想不到，这些厉鬼的修为，起码都是九百年起步，裴家没有这样的人。”

柳惊霜应付地点点头，他猜到了。

只是，奇怪的是，裴双生怎么会到现在才回来呢？

像这种认人的事，快的几秒钟就能认出来。慢的也就多看两眼，最多用个几分钟。

毕竟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不会因为多看一会，黑的就变成白的，白的就变成黑的。

当时被抓到的厉鬼也就二十几只，至于看到现在才回来吗？

难不成来的路上掉陷进里了？

毕竟裴双生的倒霉是有目共睹的……

柳惊霜问：“双生学长，那你怎么会到现在才回来呢？”

裴双生显然不至于倒霉到掉陷阱里，但其实也大差不差了——

关鬼的牢里，和陷阱也没什么两样。

裴双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一切还得从我走出最后一个牢笼说起。当时我辨认完所有的厉鬼，跟收押组的人说：里面没有一个熟人……”

“那时候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我想着说完就赶紧回来，迅速洗澡睡觉，躺床上做个美美的梦。然而，前脚刚踏出牢门，后脚又被请回去了，照着刚刚的流程又来了一遍，说是几分钟根本认不全，让我再仔细看看……”

接下来，裴双生又把二进牢笼的故事讲了一遍，全程柳惊霜静默不语。

倒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裴双生实在是太能讲了。

整个故事下来，没有停留超过哪怕一分半秒。

每逢柳惊霜想要发表感想的那一瞬间，裴双生又立刻开启了新一段故事——直到把二十四只厉鬼和他度过的夜晚绘声绘色、声泪俱下地倾诉出来。

柳惊霜脱口而出的感悟，也随着这感人肺腑的故事被打回心中。

“要不是今天要来调查组，我恐怕还得再听那厉鬼狂骂……”

裴双生叹气，吃完最后一口煎饼，紧拍桌子大骂：“你说沈半昼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我都说不是裴家的人，我长这么多年，能不认识自家人吗？他还非不信，折腾我一晚上……”

不得不说，裴双生讲故事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整个故事听下来，柳惊霜此刻仿佛也刚结束和二十四只厉鬼共处牢笼的夜晚。

狭小而又阴冷的金属牢笼中，昏暗的灯光下，一人一鬼面对面，一方咆哮而一方观察询问，时而迎来猝不及防的口水，时而听见锁链声声响，然后是熟悉的祖宗十八代问候语，偶尔还要提防厉鬼是不是要自爆。

确实很凄凉。

柳惊霜赞同道：“真的太没有人性了。”

不过对于裴双生这惨淡的一夜的经历，柳惊霜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现在对于和平了六百年的风城而言，也就出了裴家灭门案这么一桩大事，那么让裴双生这位唯一幸存者去认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裴双生观察了一会柳惊霜的反应，表情上从刚刚的底气不足转成了胸有成竹，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如此，惊霜学弟，我可以先回去补觉吗？”

“要是有人来调查组报案，你再叫我？”

好家伙，这等着呢？

怪不得讲得这么声泪俱下。

怪不得这么感人肺腑。

原来是骗在同情分呢。

但二十四只厉鬼与小可怜的销魂夜故事余韵仍在发挥，柳惊霜理智一时没能战胜情感，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裴双生见状毫不客气，当即告退，只留下简单几句话，就安心回家补觉，并顺手拿上了桌子上的另一块牛肉煎饼，打算当睡醒之后的早餐。

·

春风拂过，朝阳升起，青砖灰瓦建筑外人群来往，交谈声不断。

建筑内，是柳惊霜孤零零的身影。偌大调查组，别无他人。

——他被独自留在调查组。

只留下一台黑白电视机陪伴着他。

冷冷清清的，很安心。

裴双生临走前说：“调查组明面上就我和队长两个人，其他的全都在暗地里潜伏。”

没想到真的是卧底派对。

接下来的时间，柳惊霜可谓是无事可干，只能侧耳听黑白电视机，刷刷手机看看新闻，再从小店外人来人往的交谈试图总结一下风城最近的异常事件，再试试看能不能用他好像并不是很充沛的脑容量总结一下，从中窥探反派的蛛丝马迹。

一个小时后，总结出了以下的异常事件——首先，是厉鬼出行伤人，风城六百年来首次遇到这么多的厉鬼。

其次，是各种几百年的珍宝要么被毁、要么被盗。

还有更离谱的是，北陵园先烈陵墓一夜之间被砍得面目全非，墓碑都碎成灰了。

看状况应该有不少鬼，且目的不相同。

按照报道的内容来看，被毁的珍宝多是九百年之前的，而被挖的陵墓恰巧就是当年参与攻山的修士。

如今搞破坏的人或者鬼，是当年因修士攻山而死于荼蘼盛宴中的招摇台弟子，概率极大。

柳惊霜对于九百年前招摇台十分了解。

这些弟子自身嫉恶如仇，自然不会做滥杀无辜、夺人珍宝的事，再参考一下主角如今的表现，当年令他们自相残杀的毒，或许死而复生之后就解了。

如果真的是他们，那毁人盗人宝物，大概率那件宝物就是他本人的，只是大战后被抢走。

而毁人陵墓和伤人，可以解释为复仇，活着的就杀人，死了的就掘坟。

只是这对于他们是复仇，是替天行道，是正义的。

但对于现在的风城而言，那就不是正义了……

黑白电视还在播放着画面。

电视中主持人尽职尽责地报道：“两日前祖坟失窃案件与三日前北陵园被毁案已有眉目……”

“据排查，此次案件为活人所为，非厉鬼所为，请勿谣传。”

画面跳转到北陵园区附近的监控记录。

朝阳刚刚升起，阳光透过碧绿的苍天大树，洒在无数黑色的墓碑上，墓碑下刚则是红黄蓝的鲜花和各色水果，四周寂静无人，微风阵阵。

忽而一群身着金线白衣、头戴面具、腰配长剑的人，从天而降。

刷刷几下就把贡品鲜花全劈碎、墓碑尽数腰斩，紧接着所有物品化作无数飞舞的碎片，长剑带出的剑风直接把地底下的坟都给掀起来了，整个棺材连同里面的陪葬品震成了灰。

……画面的结尾，是他们扬长而去的身影。

不是失窃，是搞破坏呢。

看完这视频，柳惊霜非常肯定，这群从天而降的人，就是招摇台弟子。

招摇台的服饰，书中还专门给了插画，和如今面具人的衣服一摸一样。

他们九百年前死了，现在又活了，回来复仇了。

而复活的这件事，应该就是这几天刚发生的。

毕竟如果在风城生活一段时间，接触过现代科技，不可能不知道监控的存在。

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拍到。

只是，空陵阵法出故障的频率未免有些奇怪吧。

上一次是五年前，阵法出问题，谢一雪复活从花草山上结界中逃出。

这一次是几天前，造成了风城最近的混乱。

按理说，阵法只有成功、失败两种可能。

成功，那么阵法就会存在，发挥应有的效果。失败，则组成阵法的灵力顷刻间消散，就算是半成型的阵法也会迅速坍塌，片甲不留。

而破坏阵法，同样也只存在这两种可能。

破坏失败了，则阵法照原样运行。

破坏成功了，则那么阵法消失。

因此，不存在阵法被破坏了，还能拾掇起来，修修补补重新用的情况。

但是，现在这个空陵阵法就很奇妙，它出问题了，而且问题已经大到有人能破开阵法走出来了。

按理说这时候它应该不堪重负消失了。

但神奇的是，它不仅没消失，还能自己修好了bug，正常运行。

这就很不符合阵法的定义了。

柳惊霜百思不得其解，放下笔。

刚想抬头看看窗外的绿色缓解一下心情——

就看到调查组门口站着一个瘦得能和干尸媲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