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莲正在对女儿言传身教，结果被小丫头驴唇不对马嘴地打断，简直要气乐了。

“啥？”杨母回道，“故意跟你妈对着干不是？”

从魔怔中惊醒的杨彩云据理力争：“带爸爸一起回家，一家三口团圆在屋檐下，难道不好吗？”

“说说看，”父上发话了，“怎么个破解法？”

“就是根据刚才的乌龙想到的，”姑娘解释说，“你们看哈，刚才我费尽心机想偷听你俩在主卧里的谈话，可没成想，你俩根本不在屋里，等于说把我降维打击了。同理，咱们变着法儿地尝试带爸爸出城，然后就被各式各样的情况拦住去路。按照因果律的说法，各种障碍是因，父亲无法出城是果。但是，咱们能不能造成这样一种局面：就是阻止父亲出城的因，恰恰是将父亲带出县城的果！”

一番话说完，小杨眨着眼睛望向二老。

杨慧莲已经被小丫头绕晕了，而杨父继续眉头紧锁，似乎真听进去了。

杨彩云继续：“咱们可以想个法子，制造一起事端，导致政府必须把老城区内的男女老幼接出城去，或是去开发区，或是去临县。那么，这一情形就再也不能将父亲拦在城里，而是恰恰会使其被强制带出城去！怎么样，很聪明吧？”

“不是，”杨母很疑惑，“你如何能让政府疏散全县百姓呢？”

“比如，”彩云很激动，“声称老县城的每一栋房子里面都被我安放了炸弹？放心，我刚满18周岁，就算被判刑也会从轻发落的！”

听到这里，杨慧莲一把将闺女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头发，慈悲说道：“可怜孩子，就这样被活活逼疯了！”

说罢，她瞪向双手插兜、站立冥思的男人，说：“都怪你这个扫把星！”

杨父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兀然抬头望向杨彩云：“控制台是什么型号？”

“啥？”女孩被问得莫名其妙。

“就是辐照设备的控制系统，”父上解释，“面板顶部的标识是什么？”

话题突然转到了杨彩云那份辐照厂操作员的工作，随着刘少爷的车祸已经暂停了。

她脑子费了好一会儿才切换过去，回忆着每次上班的情形：进到五车间，在控制台前坐上六个小时，在恰当的时候按下恰当的按钮，还要通过摄像头监视辐照室内的情形，及时记录或预警……

回想了大半天，她才答道：“操作面板顶部的字母应该是‘SD-II’吧！”

“那妥了，”杨父掇了条凳子，面对自己的老婆闺女坐下，仿佛要长篇大论。

“SD-II这套控制系统，”他幽幽道，“有个鲜为人知的漏洞。咱们可以利用这个漏洞，实现彩云所说的计划！”

“差点忘了！”杨彩云心想，“我爸妈当年在山海县相遇时，前者就在辐照厂工作。他当时工牌上的名字很土，叫什么‘谷崇莽’。而这份工作想必也是暂时的。迟早，周围人会发现这个男人从不变老。那时候，我爸就得到哪个犄角旮旯躲上很长一阵子了。”

但就是在辐照厂的短暂经历，让男人窥探到了辐照设施的漏洞，今天就向杨彩云介绍起来：

在辐照车间，需要进行灭菌处理的货品会被传送带送进辐照室，然后来回绕行射线源，完成辐照灭菌操作。

射线源是本厂最宝贵的资产。正是九十年代一位小煤窑主在后山发现了钴六十矿脉，才使得山海县辐照厂成为了可能。在辐照室的中部，五公斤高放射性的钴六十同位素，被封锁在一个铅质的倒锥形外壳内。在不工作时，这个数百公斤重的壳体能够保证钴六十的放射线不会外溢，但自身却因为阻挡了全部的高能射线而变得滚烫。所以，倒锥形外壳平时是降到辐照室地板下的一口深井中。井水不断排进，同时不断排出，循环流动，给壳体降温。

当传送带启动、货品被送入辐照室，四道粗大的铁索便会将倒锥形壳体从井口升起，同时发出令人不安的叮叮咣咣。然后，铅壳层层褪去，露出耀眼的钴六十放射源。当辐照灭菌过程完毕，层层铅壳则会将放射源重新包裹起来，然后在恼人的叮当声中，四条铁索将倒锥形壳体放回井口——所谓的“漏洞”，就出现在发烫的壳体被降入水井之际。

这时候，假如四条铁索其中的一条被卡住、不能伸缩，其余三条会继续伸出，造成原本竖直的壳体被放倒，从而挡在相对狭小的井口外。在这种情形下，SD-II系统会认为壳体已经被放入井水中了。但事实上壳体却被挡在井口外，于是系统便将这一故障解读为一层层铅壳被卡住了，让高能放射源暴露在了循环水中！

……

“核泄漏，”杨父总结道，“核泄漏就是辐照厂的安全命门！”

“不断循环降温的井水，”他接着说，“接触了钴六十之后，会把放射性颗粒带入自来水管道，很快污染老城区二十多万居民的饮用水。而一旦操控系统认为辐照室出现了泄露，就会自动向全县发出最高级别的预警！”

“作为一级响应，”男人继续，“县政府需要立即组织人力物力，将整个老县城疏散。与此同时，地级市派出核污染处理小队，穿着防护服进入空荡荡的城区、进入警报大作的辐照厂，先将故障排除，将钴六十放射源重新封进壳体，然后需要对全市的自来水系统做清污处理。”

“当然，”杨父继续解释，“在我们设想的场景中，没有半点儿放射性物质真正进入了本县的自来水系统。因为我们其实是利用了辐照设备控制系统的程序缺陷，制造了一起假警报。”

“而为了实现这一结果，”他看着杨彩云说，“就需要在某一次辐照灭菌作业完成之后，在四条铁索将倒锥形壳体降入井口之前，让其中一条铁链因为某种原因卡住……”

“得了！”杨慧莲强忍着听到这里，然后从沙发上跳起来，“恁爷俩继续得瑟吧！这个家总得有个干正事儿的啊！”

然后，继续唠叨着，就走进主卧，砰地关门，但还能听到她的怨言：“哎，终究是我独自扛下了所有！”

客厅里，杨彩云颓在沙发上，低头寻思着父亲的话语。而他老人家则盘在茶几对面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向小杨，仿佛在期待一个回复。

“爸你的意思，”女孩抬起头，面带疑惑，“等辐照厂复工了，由我在上班时，趁某一批次的货品完成辐照，进入辐照室，卡住铁索，从而制造假警报？”

杨彩云的这句话，显然是个提问。但父亲并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直接指出了完成任务的关键点，仿佛此事容不得半点犹豫。

继续望着女儿的眼睛，男人说：“需要注意的是，一定要等放射源被铅层完全包裹住、不具备辐射性之后，并且是倒锥形壳体被降入井口之前，完成对其中一条铁索的制动。”

“但那只有区区30秒！”杨彩云脱口说，“而且，辐照室门的密码锁只有厂长和工程师才能开启！”

“所以你的动作要快，”杨父立即说，“从传送带出入口钻进辐照室，但务必先关闭监控！”

“我？”女孩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这次行动的绝对主角，“但又该用什么工具卡住铁索呢？”

“最简单的办法，”父上说，“就是直接上手拽住它，直到壳体被放平、挡住，直到红色警报响起！用手操作有个大好处，就是不容易给事后调查留下痕迹证据！”

“什么？”彩云瞪大眼睛，“整个壳体有一百多公斤重，拉住四条铁链之一那也需要至少二三十公斤的力道！”

“不行，爸爸!”丫头抱住自己的脑袋，拼命摇晃着，“我办不到！我一顿不吃就会晕厥，不可能使出那么大的力量！”

一只红润却清冷的大手，又一次轻轻搂住了女孩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父上坐到了彩云的身旁。

“彩云，听我说，”他道，“辐照厂并不是一般的民营单位。建厂之初，保安级别就定在了最高级。不要说员工进入需要挨个按指纹打卡，就连客户方将待辐照的货品运进厂，每一名运货人都要出示预发的访客卡。”

“而且，”他继续，“启动SD-II操控台的钥匙只有一把，交班时由下班的操作员转交给其对班。你我偷偷摸摸是没法开动机器的。”

“最后，”他始终看着女儿的眼睛，“提举一百公斤的重量，普通人并非不可完成。彩云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训练！”

一股暖流在胸中奔涌，让那颗小巧的红心再次澎湃。

杨彩云看着身边男人的眼睛，说：“等计划成功了，你走出了山海县，回到了我与妈妈的正常生活，一定要对我跟妈妈更好哦！”

对方点了点头，然后缩回女孩肩膀上的手，伸开小指做钩状。

杨彩云连忙也出了自己的白手，与对方的红指紧紧钩住，一言为定！

很应景地，主卧门后再次传来女人的叹息：“哎，终究是我独自扛下了所有！”

其实，杨母说的也没错。这次来山海县，杨母就把闺女的高考成绩单、志愿申请表、高中学籍档案一股脑都带来了。这架势，分明是要远程办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