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的朝阳透过次卧的窗户，照醒了一夜无梦的杨彩云。

睁开眼，她的大脑便像计算机一样启动自检：头上罩着浴帽，身上裹着睡衣，然后又盖上了夏凉被，躺在每晚相伴的单床上。

这些都对，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从客厅沙发来到床上的。

“醒了，彩云，”熟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赶紧洗漱，吃早饭吧。”

女孩猛地起身，踩上拖鞋，出了卧室，见茶几上摆了很多纸袋和塑料包装，全都印着金闪闪的“M”标志。

而陈先生正靠在沙发上，看着静了音的电视新闻。

最重要的是，他一身整洁的新衣。昨天被撞成布条的旧衣早已一去无踪。

“昨晚发生了什么？”小杨摆出黑人问号脸，“我是如何上床睡觉的？你的旧衣服哪儿去了？你刚下楼买早餐，出门后锁没锁房门？”

老陈一边把汉堡和果汁从牛皮纸袋里取出来，一边解释说：“昨晚你太累了、太困了，洗了澡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把你抱到了小床上，还给你盖好了被子。然后，带上了你裤兜里的钥匙，锁好出租屋的房门，先回了趟自己家，换了衣服，带了些现金，又在24小时麦当劳买了早餐。”

“好吧，好吧，”女孩坐下来，喝了口热果汁，记忆就基本上全恢复了。

若不是陈先生请客，杨彩云从来不会吃麦当劳这样昂贵的食物。

早餐汉堡和炸物全都十分酥脆可口，搭配营养果汁，足以开启活力一天。

“要去爬山吗？”老陈突然问，把正在吃喝的杨彩云吓了一大跳。

“去，肯定去，”姑娘口齿含混道，“今天是中班，然后明天就会休息一整天。咱俩就可以利用这天的时光，去爬后山，终于抵达可望而不可及的坦塔罗斯饭店。”

“嗯，”大叔点点头，“我也好好准备一下。”

干光了全部的美味，彩云这才去卫生间洗漱，独留老陈清理垃圾。

大叔一口没跟女孩抢，就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小杨当然不止一次把剥开纸包的汉堡递到他的面前，男人只是说自己不饿。

到了该出门的时间，女孩便去小卧室换衣服了。

只听身后乓的一声，还是老陈想着关上房间门。

小杨把套头睡衣一股脑脱下，然后凝视着镜中那副正值青春的皮囊，恍然想起了昨晚的全部经过：

当时，她的确有意在诱惑陈先生，想看看老古董究竟会如何反应——然后，就突然睡过去了。

无论这是不是休假前的最后工作日，杨彩云操作辐照设备时都不会全神贯注的。

昨晚的事情，她始终觉得十分蹊跷：自己怎么会在开始表演的一刹那，忽然睡了过去？难道，真的是像陈先生说的，太累了，太困了，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从一切迹象看，这男人在把她抱到床上之后，没偷着对其做任何事情——其实根本用不着偷着做，女方都主动了。

也许，杨彩云可能真是恰好在那一刻睡过去了。然后，老陈把姑娘安顿好，就忙自己的去了。

就像郭德纲老师说的：“孙悟空把仙女们定住之后，别的没干，就自顾自采桃去了，果真是个猴儿啊！”

下午四点的时候，下班的小杨出了厂门，独自回了家，并没有老陈陪同。

他事先打了招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要收罗登山装备。早上九点，在出租屋汇合。

在落日余晖中回到出租房，杨彩云不经心地打开电冰箱的单开门，一下子就愣住了——

狭小的空间里，塞满各式各样的食物，从水果饮料到肉类熟食在内应有尽有！只可能是老陈买早餐时一就给买的。

从这个宝库里，女孩抽出一听可乐，瘫坐在沙发上，心想：亲生父亲还没找到，反倒是多了一个干爹咧！

……

早上九点整，客厅的房门准时被敲响，几乎一秒不差。

彩云赶紧把老陈请进门。

只见他身穿橙色夏季登山服，短袖下面套着防嗮套袖，手上戴着登山手套，而肩头上的大背包则犹如哆啦A梦的百宝袋，包含了登山所需的各种物件：手电筒、防晒霜、无需用电的机械指南针、装满冰镇酸梅汤的水壶。此外，还有鸡肉三明治和雨伞。

“后两样就不必了吧！”女孩把东西从背包里清理出去，“翻过后山就去吃自助烤肉了，拿什么零食呢？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水概率只有10%，伞就算了。”

包底下，还有一身小码的绿色同款登山服。彩云去次卧换上，尺码竟然完全合适。

回到客厅，看着镜子里的老少俩，既像情侣，又像父女。在门口蹬上鞋底凹凸有致的登山靴，然后就出发了。

爬后山的最佳出发点，是本地一家旅游度假村，就坐落在山脚下。

无论是否在此住店或“打尖儿”，游客都可以沿着石头砌成的台阶登上翠绿的青山，俯视蔚蓝的大海以及山海之间的市区。

游客们爬累了，玩高兴了，自然会在山下的度假村消费的。

而小杨与老陈则需要更进一步：在登顶之后，沿着山间小路继续前行，直到走出山地，抄近路到达开发区。

“从咱这儿去度假村，”下楼时，杨彩云分析说，“距离不远不近。但为了节约体力爬山，最好打的去山脚。”

“既然打车，”老陈说，“那就直接打到开发区就是了。”

小杨摆着手：“那还得绕不少路，而且今天我们不仅追求一个结果，更重要的是在前往目的地途中的可贵体验。”

“去度假村不远不近的，”陈先生又杠了起来，“打车就是鸡肋。”

“车费我出，你怕啥？”

“不是谁出的问题！年轻人，要学会攒钱！”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女孩犟着嘴，掏出手机，调出了打车APP，开始呼叫出租车了。

这世界有个Bug: 一样东西，当你不需要的时候，它到处都是，甚至让人见了就烦；但当你继续它的时候，它就突然变得踏破铁鞋无觅处了。就比如出租车吧。平时走路时，它随处可见，还跟行人和其他车辆抢路，十分讨厌。可需要叫车时，APP上却一直显示：“正在呼叫中，请耐心等待”。

不想在街边傻等，小杨与老陈便走动起来。

在大热天走了半个小时，远远能够看见度假村了，软件仍然在呼叫车辆，只能退出了。

于是，还没开始爬山，两人就快热成狗了。

夏季来山海县旅游的人不少，但大多集中在沙滩和浅滩。度假村的停车场，只泊了寥寥几辆。

这爷俩从空车位穿越过去，在阴凉处歇了歇脚，喝了口冰镇酸梅汤，然后就毅然踏上了登山之路。

当地人称的“后山”，由若干海拔四五十米的丘陵组成。山脚山腰都被园林局种上了松柏等树木，郁郁葱葱。越往高处，则会偶尔裸露着黄褐色的硬岩。

“露出岩石的地方，”陈先生背着大背包，毫不费力地拾阶而上，神闲气定地介绍说，“都是山体最坚硬的部分，以至于风化作用残生的些许细砂会随时被风吹走，不会堆积起来形成足以支持大树的土层。”

“哦哦，”女孩一边气喘吁吁地爬着，一边微微点着头。

走走停停，一老一小终于攀上了第一座的山头，蓝天碧海便都尽收眼底了。

朝一个方向眺望，能分辨出租住的筒子楼和围墙四合的辐照厂；另一个方向上，则能看到前两天路过且迷路的环海路；再换个方向瞧去，就是平整开阔的开发区地面了。

“来到山海县，”小杨从老陈手里接过水壶，振奋道，“第一次知道城市的布局可以这样奇特：它几乎是在山陬海隅见缝插针似的生长！这跟我老家这种平原上的大城市全然不同。”

“很久很久以前，”大叔深邃的眼神望着远方，“你现在看到的平地都曾经是山丘——当然，更久远的时代，这些山丘也曾是平地和海底——总之，在漫长岁月里，海水无数次倒灌了滨海地带，最终冲垮了那些松软的土丘，只留下你我脚下这种最坚硬的石山，而人类迁徙到这里后，就是在海侵造成的平地上建屋种田、繁衍栖息至今的。”

男人的博学，展现在恰到好处的时刻，可以是对女人的致命吸引。

心潮澎湃的杨彩云，忍不住张开双臂搂住老陈的腰背，激动道：“胜利在望，咱俩一鼓作气翻过前面的山头，就能在坦塔罗斯饭店吃庆功宴了！”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就从天际传来。

然后，乌云迅速聚拢过来，把毒太阳彻底遮盖——天气预报中那10%的降水概率，竟然成为了现实！

“要回头吗？”老陈皱起眉毛。

“都走到这里了，”杨彩云咬牙说，“只能继续前进。不要怕，树叶能够遮雨，淋不到咱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