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没事，不让进，但是会让出去——”

他一个“的”字没来得及出口，就被韩云翎拉着手往前跑。

意识到怎么回事之后，他的脸上不禁泛起些热意，脚下却不由自主跟着跑起来。

“先出去再说。”女孩说话时头也没回，似完全不在意。

虽然戴着两层手套，可不知怎的，秦天成就能觉出少女手上传过来的温度，油然生出一股极其细微的酥麻感，从手指蔓延至掌心，及至手臂、身体，最终直达心脏和四肢百骸。

脸上热热的，身体也有些熏熏然。

脚下跟跑着，他瞟了眼女孩被他裹着粽子的后脑勺，眼尾余光瞥见道旁一棵细高的松树，脑子里划过一个看过很多次的校徽。

样子很相似，虽然那是红杉。

短暂的迟疑。短到才不过跑出几步路。

很快，他的视线落回那只宝蓝色手套上，那里有一只白色小兔子，眯着眼，咧嘴笑着。

也只是片刻，他轻咳一声，索性一反手，用他的黑色手套握住那团蓝，加大步子朝门口跑去。

把韩云翎送到语院宿舍楼下，秦天成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任由女孩笑着解下他的围巾递还给他，再笑着招手让他回去时骑车注意安全，然后身影消失在楼门里。

毕竟，回来的一路上，他们两个一直并肩，或坐在公车座位上，或走在街道上，只身除了偶尔的肢体触碰，很快分开，却再没更亲密的动作。

甚至在语院外那家有名的餐馆吃晚饭时，两人也是对面而坐，他看着女孩笑，看着女孩吃，不时想起一出园子，女孩就红着脸放开他手的场景。

他俩都清楚，一切还处在朦胧中。

有些事，我不说，你不问，既是尊重，也是理解。

今年的寒假，秦天成依旧托同学短租了个一居室，去SW上班。

不过，因为办公楼搬迁，这次是在城东区。

还有一点与往年不同的是，吕鹏飞也找了两份家教，跑来跟他同住。

没了孤独感，这个寒假过得很是温暖。

再加上，放假前去找韩云翎那趟，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完全落了地。

送韩云翎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大厅外，他明确说出自己来年要去留学的计划时，女孩的反应让他很是意外。

“我知道呀。”韩云翎抱着双臂，斜着身子睨他，“一直在等你说呢。”

“啊，我——”

看到他突然有点发窘，女孩笑得灿烂：“没有怪你啦，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

“应该是8月底过去报道。”他心里还是有些惴惴。

“两年是吧？还行，不算太久。我也在考虑读个摄影相关的专业，国内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学校，不知道秦学长能不能帮忙在国外寻寻？”

这有点调皮的口吻，惹得秦天成脸上有了些笑意：“这个，自然。”

因此他整个假期，过得极是轻松，除了上班，给韩云翎写过四封信，打过六通电话，其他时间基本就跟吕鹏飞闷在一起。

两个人重温了几年前的时光。

不再有高考前的紧张，俩人索性把今年新出的电影《食神》《警察故事》《古惑仔》《碟中谍》《勇闯夺命岛》《龙卷风》挨个看一遍，真正过了把瘾。

当然，《阳光灿烂的日子》是绝不会缺席的。

当马小军一板砖拍在那个倒霉蛋脑袋上的镜头出现时，秦天成不由想起那年两人大战三个流氓的场景，转头去瞧吕鹏飞，却见这小子正好扭头看过来，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开学的时候，他大大方方去车站接韩云翎，哪怕被吕鹏飞玩笑：“师哥，想过你会谈恋爱，却没想到你谈恋爱也并不会免俗，哈哈！”

他脸上一阵泛热，却也学会了反击：“你口袋里的发夹，打算什么时候送出去？”

这下就轮到那小子脸红了。

“我，我也没打算送。”

这连吕鹏飞自己都不能说服的话，秦天成只促狭地笑笑，并不再多言。

再逗下去，那小子又要张牙舞爪来追他了。

小别重聚，秦天成和韩云翎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而且，多数是秦天成骑着自己车，少女坐在后座上，两手抓着他腰侧的衣服，巧笑言晏。

街道旁还有未化的雪，车轮在冷风中滚滚前行着，他偶尔顾盼间，却如沐春风。

虽说要分出时间来吹风赏月，秦天成脚下的路，却异常清晰。他依旧是图书馆最早入最晚出的那个身影。

快了。

他已经完成了大部分课程，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他只需要再通过两门课程，递交两篇论文，就可以顺利毕业并拿到学位。

早在寒假前，他就向三个家长说明情况，把他们介绍给了张新瑜。

开学前，他还拎着两瓶酒两条烟，去把SW仓库的工作也彻底辞了。

因此现在，除了例常的球队训练，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

受他的影响，刘媛也开始常驻图书馆。

在有一次看到他骑车载着韩云翎之后，刘媛面对他，言谈举止竟出奇地自然。

似乎，两个人的关系，骤然间单纯起来。

用刘媛的话说，叫：“秦天成，你放心，到时候就算一起去留学，我和你也只是普通朋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杨柳絮被吹散在风里，槐花的清香弥漫整个校园。

一夜之间，梧桐的枝头也冒出一个个或白或粉紫的花苞。

正是万物起舞的时节，耳边捷报频传。

秦天成拿到了STF的全奖；肖琳正式考入央音本科；A大校足球队即将参加年度联赛的冠军角逐……

于教练和男教练都希望吕鹏飞能接任队长一职，并且一致认为，要踢完决赛，秦天成才能正式卸任。

秦天成自然也想拿到冠军奖杯再离队，并且还有个和那小子的共同梦想，需要实现。

而吕鹏飞却对接任一事，有些犹豫，说：“要等比赛完再决定。”

背后的原因，秦天成自然明白。

从荷兰三剑客，到马拉多纳，再到现在的罗纳尔多……追逐他们其实对于吕鹏飞来说，都只是个表象，一旦完成了共同夺冠的梦想，大约会沉淀一段时间。

赛前，两个人和教练多次模拟、反复实践，最终以吕鹏飞擅长的433队形为主，增加了442的变形站位，以防吕鹏飞被对方盯住。

两个队形分别演习了很多次，达到每个站位上的队员都完全自如、熟练切换的程度。

他们甚至考虑到如果踢平比赛，最后点球决胜负的情况，也都安排好队员一一应对。

并且因了决赛是A大主场这个极大的优势，每一场训练都可以实地演练，而不需要去适应新的场地。

根据他们以往对战理工队的经验，只要对方表现正常，没有人作妖，他们就完全有胜算。

“加油！”队员们攥起拳头，互相打气。

比赛这一天，上午天阴沉沉的，日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令人感到十分压抑。

然而接近中午，突然起了风。

不过一个多小时，便云开日现，变回往年5月常见的晴暖天气。

队员入场的时候，秦天成感觉到吕鹏飞周身的气息有些不大对，他暗叫“糟糕”，这小子不会因为林雨菡没来闹什么情绪吧？

果不其然，开场出师不利。

秦天成处在中后位，几次传球给中前位的吕鹏飞，却都被他意外失了射门机会。

这在他们以往的配合中，是从未发生过的。

第8分钟，率先破网的居然是理工队。

而且，人家完全是中规中矩。

这，真的不应该！

原本秦天成的意图很明确，这一场既是他退役之战，也是吕鹏飞扬名立威之战，所以他把机会都给了那小子。

却不料，竟会如此。

正在秦天成琢磨要怎么调整时，却见吕鹏飞往球场外某处看了两眼，似乎突然就精神百倍起来。

接下来的35分钟，以及整个下半场，吕鹏飞就如游进了水里的鱼儿，在场上畅快恣意，和队友配合得游刃有余，接秦天成传球时更是心有灵犀。

引得场外学生阵阵欢呼，连解说员都频频赞扬。

即使在下半场进程过半时，对方7号因急于追分，在吕鹏飞背后恶意铲球，害他受了些擦伤，这小子依然活力满满，丝毫没受影响。

秦天成的热情也再度被激发，在由433变形为442时，与吕鹏飞配合了几次长传急攻。

两个人腾挪转移间，如同一阵飓风，瞬间席卷整个赛场。

场外欢声雷动，A大学生更是高举横幅，不停高声叫着他俩的名字。

哨声响起，比分定格在5：3。

毫无悬念，A大队得了冠军！

场上，秦天成和吕鹏飞拥抱过后，分别被队友们平抬起来抛向空中。

场下，欢呼声响彻校园，吸引了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一睹冠军们的风采。

站上领奖台那一刻，秦天成虽然身上的球衣湿透，头发也有两缕贴在前额，汗珠更是沿着脸颊流向下巴，再顺着脖子上的筋络一路向下，消失进衣领里。

一切都昭示着，他刚刚进行完一场激烈到让人疲惫的赛事，可一颗心却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般，畅快而饱满。

他莫名觉得胸腔内有气息在激荡着，似乎要冲口而出。

完全不同于他考上A大，或者拿到STF全奖Offer那一刻。

那些都是他独自的胜利。一个人的成功。

而这一次，是他们兄弟两个一起。合力实现的梦想，总是更让人激动。

他突然想：或许下一个目标，也可以共同完成。

一堆人跑上来要合影留念。

秦天成除了不单独和一个女生合照，其他都没拒绝。512宿舍全体成员此刻更是不能少，他还专门和清水一高老同学一起拍了几张。

作为他的御用摄影师，韩云翎帮着留下了许多青春的记忆，自然也少不了两人一起合照。

看到唯一一个可以和老四拍合照的女生，512的舍友们一下子开了锅，纷纷叫嚷着：

“老四你藏得也太深了！”

“不行不行，这名草有了主，今晚全校女生只怕都会失眠。”

……

让秦天成感到意外的是，这天以后，吕鹏飞就好像开了窍一般。

所谓开窍的表现，是找他的时间少了，往校外跑的次数多了，还经常在公用电话厅那里煲粥。

他后来仔细想想，那天比赛结束，几个人不过是在校园里面散了会儿步，一起到外面吃过些小吃，进私人影院看完《碟中碟》和《007黄金眼》两个电影，此外也没干别的什么呀，怎么这小子是哪一刻开的窍呢？

他突然记起那天肖琳临走前的那个眼神，嗯，没错了，两个太监干着急没用，得皇帝自己醒过来才成。

无论如何，这小子以后有人管了，他总算也可以省些心。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

课程结业，论文通过，签证办妥，暑假还回了趟清水。

回去跟一帮旧日弟兄们聚个餐，既是叙多年未见的旧，也权当一次话别。

化工院他们一起住过那个的筒子楼拆了，说是要建个商品房楼群。

旧的去了，新的即将到来。如他的人生一般，充满了希望。

洛新饭馆的电视机上，艾敬正悠悠唱着歌：

“我的音乐老师是我的爸爸，

二十年来他一直呆在国家工厂；

妈妈以前是唱评剧的，

她总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

……”

晚霞透过窗户，映在每个人的脸上，让每一个笑容都愈加生动。

海文英原本肉乎乎的脸明显清减了不少，皮肤也黑了些；吕栋那张窄长脸更显瘦削，似乎大家的大学生活都没有传说中的闲适。

酒菜上齐，海文英起身，举起酒瓶，越过桌面，跟秦天成碰杯：“天成你说得对，自己的路得自己走。”

上卷A版吕鹏飞视角《流浪少年游》也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