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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番外·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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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烙印在灵魂中,一生也难以逾越的丑陋沟壑。

它勾起我的所有恶念、偏执和极端。

这是我的罪孽,是我永远也无法洗去的沉疴。

于是我将它牢牢压在水面之下,永不见天光。”

——谭千觅

大家好,我是谭千觅。

很抱歉,每次与我相见时总会有些不太好的东西。非我本意,但我们的世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愧疚、意愿等无法更改既定的事实,所以我难辞其咎,抱歉。

如果你会因此不适,还请跳过我这些无聊、且与你本无关联的言论。

世界……我想以此起笔,却不知落笔该如何书写。

人类有进入世界的入口吗?世界上有逃回自己本身的出口吗?

我原以为是没有的。

人与人的心念并不相通,即便勉强能窥得几分归属感,也不过是残缺者的悲歌,顶多只是因为晚会有了来宾,于是错将夜里的灯光当作天光。

人类本身就是一种畸形发育的生物。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初中就学过的知识,也是大自然的真理。人类社会中看似遵循这个道理,但你却能随处发现漏洞,即便最后又追根溯源,以种种强自找来的缘由,将这些漏洞弥补了,说这道理分明也是适合人类的。

可我们身处其中,就更知道那缘由有多勉强。

若谈论出身,大自然中也有这原因,算不上什么出入。感情、情绪、想法,这才是根源。

为何人们会出于同情而施以援手,而同样的境况,却又会因为措辞不同而生出截然相反的念头,而后回以最恶劣的报复?

答案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无非人类将大脑进化得过于发达了,发达到足以构建起一个庞大的社会和文明。

我们生于文明,长于文明,所有的观念和反应,都被它所孕育。善恶、是非、对错,倘若不试图去挣出保护的茧,这些都会被规定好。可若彻底挣扎出来了,你又会发觉善非善、错非错,不能适应社会是一,陷入更深的泥沼是二。

于是最好的状态是,只冒出一个脑袋,学会自己思考,但不要完全独立思考,你会后悔的。

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左右张望,四处无人,空荡而寂寥。我学习怎么钻回去,而后把破洞补上,继续扮演一个从未破茧过的人类。

我的世界是纯白茧房外的漆黑,当我厌恶茧房内的一切时,我就会出去,然后把那个浑圆的白丝构成的世界推开。

若我感到孤独,便钻回茧房内部,那是属于人类的世界,繁华、热闹。

所以,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出口和入口,它只是一个封闭的茧。一旦有了缺口,游离于两个世界,那是区区人类无法承受的。

若要回去安居,茧就必须完全封闭;若想离开此境,就需完全抽离。

只有自己的世界才有出口和入口,我深谙这个道理,于是还算能安然存于此间。

现在我知道了,我身上就有一团茧,那是谭可。

她把我和外面的粘液隔开,让我还有独立思考的力气。这是我来回往返于自己世界的前提,也是我的身体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而作出的举动。

她离开了,那一层一层粘腻、恶心、将空气与水分都封锁的粘液,终于来到了我的身上,我被牢牢粘在茧房和漆黑之间。

出不去,进不来。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我的身体,呕吐、抽搐、眩晕,接踵而至。

很抱歉,由于我的原因,我的身体辛苦为我造出来的护盾被人弄坏了,我没有保护好她。

但我的身体不辞辛劳,仍然听命于我。我很感激它。

我一边尝试拨开粘液,一边往外钻,告诉它:你先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我会处理你的,一定会处理妥当。

它很听话,随着我往外去,身体的症状逐渐减缓,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在不被触及的时候保持勉强的稳定。

因为世界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但人这个独立的机体是可以的。

我的问题出于心理,那么我就可以自心理层面入手,来缓解身体因为无法解决那些问题,而产生的异状。

我知道这是暂时的,因为没了我的护盾,粘液已经沾到了我的身上,我弄不干净。

漆黑的世界里没有水来冲洗。

但至少在那时候,我可以装作处理好了,以此应对茧房内的世界。

人心是有极限的,当杂物太多,超出它的容量,自然就会崩溃。

我将那些可以一瞬击溃我的杂物,全部打包封箱,压缩后暂且扔到外面,以此换取心中有足够的空余,维持自己是一个人的“形状”。

生理方面,他们已经把我修好了,克服(压制)了这点心理问题,我就可以装作没事,让大家放心。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

其实我不想让他们放心。

我没有任何不做就会死的必要去让他们放心,让他们顺利,让他们良心能安。

相反,我可以利用这所有的一切,添油加醋,改动些许细节,让我顺理成章地报复、作恶,甚至还能不被指责。

于我而言,恶本身就是一个不可定义的东西,善亦然。

我对于身体的愧疚来自于父母的“爱”,这种愧疚我可以追根溯源,这种让我感到痛苦的“爱”我也可以拒绝接收。

等等,很多。

与其说那件事是一个庞然大物,是足以超出我心极限的巨型垃圾,不如说它像一把火,燃烧在心房的正中央,一瞬将我心中所有用来束缚杂物的绳子烧成灰烬。

失去控制后,心中裹着的杂物便开始膨胀,相互挤压,最终溢出。

举个例子吧,你们可能没有理解。

当我看到驻扎台内围和外围,截然不同的孩童时,我知道这是时代的困境,是他们的造化弄人,是阴差阳错。

浅显来讲,只是悲哀。

站在我的世界里,我可能只是看着,因为这与我无关,我能帮忙,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又有什么必要呢?

我可以帮她一时,而无法帮她一世。我可以帮她一个,而无法帮她们所有。

我可以给予阳光,而不可留下太阳。我可以赠与一个人露珠,而不可将枯竭的大海填满。

我若给她阳光,她日后会因无法看到太阳而苦闷此生。我如果助她一个,那么和她类似的、我没看到的人呢?对他们来说,是否公平?我这举动,不就又塑造了一个内围和外围吗?

再者,我又凭什么要帮她?就凭我那因为看到这些,所以“条件触发”一样产生的同情和悲哀吗?那只一瞬间的情绪作祟而已。

我可以选择帮助,也可以选择观望,更可以选择落井下石。

这是我的选择,不可以被任何人左右。

这才是我,站在“一望无垠、但没有文明带来光照的漆黑之地”的我。

但我又不全是我,我更多还是文明所塑造的“谭千觅”。

她会因为看到人们的血泪而悲哀,会因为听到孩童的哭声而夜不能寐,会因为窥见人们求而不得寻而无所,想要为他们点一盏灯、指出正确的方向。

她会因为可以偷懒而高兴,会因为被人关心而心暖,会因为疼痛而哭泣,会因为恐惧而发抖,更会因为孤独迷茫而苦闷。

在最初的最初,她钻出茧房时,不就是因为这些吗?答案是肯定的。

我看得到谢锦的无奈和煎熬,看得到谭建成的苦闷和无助,看得到人们的痛苦和悲鸣,看得到他们藏在极端行为下的初衷和最深渴望。

我知道刘赟的自私来源于他人的自私,我知道学姐的纠结、迷茫和困顿来自于环境的恶劣,我知道学妹的极端来自于她心底无人能回应的空缺,我知道程知柳温柔但不容反驳的坚定,那让人难以理解的执着来自于漂泊无依,来自于无人可以求助,来自于无灯的夜路。

我知道莫余霏装出来的善良、藏起来的执拗来自于茧房外那无垠的黑,所带来的恐惧与孤独。

哪怕至今,她也没有展现出她真正的自私,而只是选择了最合适的方式陪着我。我知道做到这点并不容易,我也知道未来她总会爆发的。

我看得到这一切,但我并不为之动容。“我”是无感的。

她,谭千觅,她才有感知。当然,我们是一体的。

我把这些告诉身为“谭千觅”的那部分我,“她”于是拿出“她”的认知,束成一条条绳子,把这所有的一切打包起来,塞进我的心里。

我因此才是完整的我,才得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于茧房中的人类而言,谭千觅虽然有不少缺点,但总归还是向善的。因此,我便是向善的。

我会选择帮忙,而非落井下石,我会选择倾听远方的哭声,而非嘲笑他们的无知,我会选择体谅他们自己也看不见的难处,而非一味将我的痛苦推给别人,我会选择引人向前,而非带他们走入歧途。

这才是完整的我,往返于两个世界的我。

很可惜的是,我编织了许多年的绳子,被这庞然大物化作的火烧成了灰烬。

我知道茧房内的我,也就是“谭千觅”,她难以承受,所以茧房外的我占据了大多数。

甚至,我发觉曾经束缚的绳子,现在像是换成了荆棘。

我凭什么要帮他们?帮那些无知的、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人。

我凭什么要考虑那么多?就为了这乏善可陈的世界吗?

与其等人摧残,不如我来做这个恶人,将这被人类霸占的、无聊透顶的贫瘠之地归还给世界。

我听到哭声会想笑,笑他们无知。

我看到血泪会唾弃,因为它们肮脏。

当然,我更脏,但那又怎么样?你管我的力量怎么来的,反正它现在属于我。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史书由胜利者编写,我虽然不想当什么胜利者,但我就是能改写这一切。不服吗?没用。

我知道那是无聊的报复,但我就想这么选,我也知道这么选是出于我残破的心灵,但我就要这么做,你们又能怎么样?

当我选择下落而非上升,我会更轻松,我可以继续偷懒。

这不好吗?比费力不讨好的所谓“好人”要舒服多了。

反正那“愧疚”一笔一划写下来,也是我承受不起的存在,不如随意。

我知道他们救我是出于爱,想要我活下去,在他们看来活下去就是当时最大的愿望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目的,他们有来处有归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但是……我做不到啊。

这么一通挣扎下来,那绳子早成了灰,心的极限被超越,于是一切都清空。

又陷入寂静与黑暗,和我第一次钻出茧房一样。

我满手的粘液,也没有力气再去经历一次重塑、一次重生、一次从头来过。

我有很多理由选择和原来一样,但是那些理由……怎么说,在现在看来就很好笑。

真的没什么必要。

我的经历的确不太好啊,这是真的,人家也都有自己的目的,我就是被误伤的,这也是真的。

但是,啧。

就……不想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有心思管他们,还不如看看自己。虽然最后都是死,但盯着自己看兴许还能规避一些□□上的痛苦。

毕竟只有这些才是真实的。哼。

世界没有出入口呀,就是那一个白白的茧,我想把它推远。

但总有一双手拉着你。

不,拉着我。

她拉着我说想和我看看这世界,拉着我说一切都会好的。

她拉着我计划我们的未来,计划这世界里那可有可无的归处。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的目的只是我,无论我站在哪里。

我相信,我说我们去死吧,她会笑着答应,然后和我商量要选择什么方式,因为她怕我疼。

她怕我一个人哭。

可她自己也在哭啊。

那被风吹起的灰烬,缓缓落到地面,重新化作一个绳子。

这条绳子不同于任何束缚,它只是告诉我说:你看,顺着我,你就能去到一个地方,你要去吗?它也许是那个白茫茫空荡荡的无聊世界,也许是世界后面更广阔的漆黑。

你要来吗?

你还想……再碰一下这个世界吗?

我想吗?

我不知道。

只是我看到世界在我面前,有了一个清晰的入口。

里面站着那个人。

或许是心疼她,或许是心疼自己。

我用身上的粘液把散落的灰烬粘起来,摆弄成绳子的形状,重新把那些被抛开的杂物束缚好,丢进心里,然后伸手拉住她递过来的绳子。

我不知道那些灰烬做的绳子能维持多久,我最初只是尝试着走进去,去拉住她的手,再去碰一下这个恶心的世界。

效果还不错,我控制自己的能力总是很强。

逐渐的,差点把自己都骗了。

直到夜幕降临,噩梦一次次袭来,我一次次被从茧房中拎出去,站在一望无际的黑色里。

被自己抑制的暴力、无谓、贪欢、恶念,在梦里一次次具象化,它们拉扯我的力气,远比我拉着那条绳子的力气大。

我就此沉沦。

梦总会结束,第一次醒来时我其实犹豫了,这不好受。

但她依然拉着我,我就顺其自然,跟着她慢慢走。

很快我就适应了。

挺好的,我把自己分开了,清醒的我、梦里的我,我承认我还有一些善念,它们在白天时尤为强烈,像是报复一样。

黑夜是白天的对立面,黑夜有噩梦,噩梦里有我,那时候的我是白天的我的对立面。

幻梦之中,最为沉沦。

或是说噩梦,其实都一样。

只是我隐隐担忧,张文祺他们应该是把我治好了吧?

我现在是没病的,不会因为懦弱再用分离的方式去解救自己。这会让她难受。

总归,如此之后,一切都好。

——叙述于新历三年,十二月十一日夜

第99章 番外·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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