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炙热,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仿佛被昨日一场暴雨加上今日一番暴晒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社区距离主干道有一段距离,行人自然稀少,偶尔有几个人走过,也是匆匆忙忙,脸上挂着汗珠,眉头紧锁。
迟入泮没想过在这种烈日炎炎的午后会再次看到温辞。
此时,他正在给社区门口的爱心冰柜添加物资,埋头剪塑封膜时注意到身边多了一双男士皮鞋,他以为是路过此地渴得不行准备取水的居民,便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冰柜里有冰水,自取就可以了,免费的。”
“凌澌。”
极轻的声音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关心。
迟入泮听出了这短短两个字里面压抑着的担忧紧张以及害怕,所以他这次没有恐惧地逃走,而是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穿着衬衣一副精英人士打扮但脸上却疲惫困倦的人,然后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我在润园等了你一个晚上。”
润园,就是迟入泮现在住的小区,也就是凌澌走投无路遇到蒋旭和何云屹的地方。
“然后呢?”迟入泮将常温矿泉水一瓶一瓶地在冰柜里码齐。
“我听说了……那件事。”温辞停顿了一下,“节哀。”
“已经节哀了。”迟入泮又将结了一层薄薄冰霜的老冰棍翻了翻,“不过还是谢谢你,谢谢你特地跑一趟来关心……我。”
“你昨晚去哪里了?”
“主任家。”
“你以后都打算住他那里?”
“没啊。”迟入泮关上冰箱,转身认真地看着眼前人,“我自己有家。”
温辞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我以为南苑才是你的家,你以前经常说会在家等我。”
迟入泮突然感觉眼眶有点发酸,心脏也剧烈跳动了两下,但他还是尽量不动声色,“但是现在润园才是我的家,我在那里住了四年,自学了高中和大学的课程,还顺利考上了社工,有了如今的工作。”
温辞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凌澌,我愿意给你自由,我们能不能……”
迟入泮轻轻笑了一声,直接打断他,“可我现在就是自由的呀。”
凌澌的自由,已经不需要你给了。
温辞只觉得这个笑容异常刺眼,“你就这么讨厌我?”
“讨厌你?”迟入泮捡起地上的剪刀和垃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都不想承认我认识你,干嘛要为了你积攒讨厌这种负面情绪。”
温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表情和身体都瞬间变得僵硬。
迟入泮退后一步,感受着风幕机的凉风自上而下冲刷着,“那三年的时间就当喂狗了,凌澌的未来绝对不会与你有任何关系。”
他挑挑眉,指了指头顶,“主任。”
又指了指身后,“监控。”
然后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老子现在谁都不怕,就算你是那个什么宋憬,我也有清姐呢。”
商业联合会会长又怎么了,我现在的靠山也不少,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不用白不用。
想打感情牌,也不看看我是谁。
迟入泮潇洒地进了大厅,心里再次咒骂了温辞两句。这具身体的外表和内在都有这么大的变化,这货居然没发现任何端倪。
连蒋旭何云屹都能在短时间内发现不对劲,和凌澌同床共枕三年的人还在眼瞎耳聋自顾自地演着追妻火葬场的戏码,妈的智障。
哦骂错了,妈的变态。
七年前,凌澌还是个未成年。
迟入泮真想举报这个变态。他按了按自己的心脏,压低了声音,“你到底喜欢这个变态什么?以后见他你再乱跳我就直接干一瓶降压药了啊。”
气怼了温辞,威胁了凌澌,迟入泮心情大好地瘫在椅子里,时不时斜眼瞥一瞥门口一动不动的石头人像。终于,在他第N次看过去时,那个令他厌恶的身影消失了。
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
处暑时节,暑气至此而止,傍晚的风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凉意。
但迟入泮感受到了,尤其在他一转身就看见门口的沈贽,甜丝丝的凉意仿佛从已经关了的空调里散发出来,将他包裹住。
迟入泮三步并做两步小跑过去,“想我啦?”
沈贽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算起来,都周四了才见到本周的第一面。”迟入泮凑近对方的唇瓣,却在距离四五厘米的地方停下,“所以你想我,特地来找我,我非常能理解。”
沈贽不自然地扭过头,轻轻咳了两声,“我是想来问你,你室友还要搬过来吗?我已经把次卧收拾出来了。”
迟入泮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他站直身子,声音略有点沙哑,“他不搬了,真是麻烦你了。”
沈贽看向他,眉头还未蹙起,就被迟入泮打断,对方长腿一迈跨上后座,催促着他去吃晚饭,说是同事推荐了一家非常好吃的面馆。
这家店就是云雾馆的临街商铺之一,迟入泮一进店就看见了郁羲和裴明平,今天郁羲要去看他的小外甥,就带着裴明平走了,不需要迟入泮再特意绕路,但没想到两拨人居然在面馆里相遇了。
然而令迟入泮诧异的是,沈贽似乎认识郁羲,甚至看向郁羲的眼神极其复杂。
还是郁羲主动开口和他们打了招呼,于是四个人拼了桌。
“你们认识啊?”从来没啥眼力见的裴明平居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好奇地看着郁羲,“大嫂,你怎么认识沈教授的?”
郁羲露出一个笑容,“几年前听你大哥说过,前不久又听凌澌提起过,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见。”
“我也听过你的事情。”沈贽翻看着菜单,“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迟入泮听出来最后那句话里面淡淡的嘲讽,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歉意地朝郁羲笑了笑,后者回了一个笑容,表示没事。
“你吃什么?”沈贽询问。
“我看看。”迟入泮这才低头看菜单,发现正反两页满满当当,“这么多种类?居然还有南陵的皮肚面!我要这个!”
“那个好难吃。”裴明平吐槽道,“连大嫂这个南陵人都觉得一般般,我尝了一口,味道太奇怪了吧。”
迟入泮激动地看向郁羲,“主任,你居然是南陵人啊!你南陵哪里的?”
“霞光。”郁羲说道,“我家在南陵师范大学对面。”
迟入泮顿时就没那么激动了,他俩离得远呢,“我有朋友也是南陵人,不过他住在汤泉。”
“那确实挺远。”郁羲笑了笑。
“都是南陵,远什么呀。”裴明平难以理解,认真地扒拉着面前的炸酱面。
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很快端上来,迟入泮兴冲冲地尝了一口。
果然……什么都涉猎的结果就是什么都不精通,这味道比他家门口面条店的差多了。
但这也算是家乡的味道,迟入泮还是细嚼慢咽一口一口都吃完了。
在和郁羲裴明平告别之后,迟入泮和沈贽推着车往公交车站走。
“你和主任之间怎么回事?”
“没事。”
“连裴明平都看出来了,你还装。”
沈贽垂下双眸,“我和他之间确实没有什么事,我只是不能接受他对林学姐做的事情。”
“清姐吗?”
“嗯。”
迟入泮想起来中元节活动那天,温辞也是阴阳怪气地提到了郁羲与林清浅之间的联系。
“他们……怎么了?”
沈贽看向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空,“他让一个小女孩永远地失去了父亲,让一个妹妹永远地失去了兄长。”
迟入泮一愣。
“还是以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连祭拜都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
迟入泮扭头看向刚刚与郁羲分别的路口,迟疑着开口,“他其实……也是万分愧疚的。”
沈贽停下脚步,神色凄凉,“所以她们才做不到真正地恨他,甚至连指责都做不到。”
迟入泮注意到对方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于是伸出手覆在微微合上的双眸之上。
“因为是那个人,率先想要他的命。”
天空中的云彩,被夕阳余晖染上一层绚丽的红与橙,像一片片轻盈的羽毛,层叠缭绕中时不时闪过几点星光,这一天也像整个夏天一样,进入了尾声。
迟入泮将自己的房间重新换了个布局。
单人床从东北角换到了西北角,与隔壁何云屹的床一墙之隔。衣柜也从南边移到了东边,和蒋旭的衣柜隔了两堵墙遥遥相对。
装满书的小书架被搬到客厅的沙发角落,一米多长的书桌与茶几形成“T”字形,迟入泮的专属躺椅不需要过分挪动就可以与书桌相搭配。
他捧着半个西瓜在椅子上坐下,视线自右边的玄关处向左移动,可以看见自己的房门大敞着,何云屹的房门留着一道手掌宽的缝隙,以及被拐角挡住只能看见窄窄门框的蒋旭的房间。
迟入泮又站起来,调整了下书桌的位置,“T”形变成了“L”形,再次坐下时便能看见蒋旭的大半个房门。
“非常完美。”
但很快他又站起来,略显焦虑地在客厅里走了两步。
还缺一个步骤。
一个没有完成他就无法正式放下继续生活下去的步骤。
拉一首《思君黯然》。
但是……
迟入泮迷茫地看向窗外,爷爷留给他的二胡,会在哪里呢?
正文其实已经码得差不多了,这两天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在番外写凌澌和温辞的故事。想写是因为已经脑袋里已经构思好了。不想写是因为我个人不太喜欢在情感方面对某一方大虐特虐,尤其温辞对以前的凌澌压根没有一点尊重,伤透了人家的心。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的伤害,我个人都不能接受,就算事后姿态放得再低,追妻火葬场再难,伤害都已经形成了,不能忘却,也不能原谅。
第23章 所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