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I！”
懒散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男声从门板那边传来。
“Open the door！”
另一道更加清澈的声音里似乎掺杂了恶作剧一般的嬉笑。
犹如跳进了风油精的海洋，迟入泮陡然清醒，他不顾喉咙处的窒息感张大嘴试图呼救。
“咔！”
门锁处传来沉闷的动静，大门打开的“吱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亚麻棕色的卷发下是一张矜贵俊美的外国面孔。
“居然这么多人。”普通话没有丝毫口音的外国友人熟练地把玩着指间的银行卡，戏谑的眼神在两两僵持的三组人身上依次扫过，最后落在满脸通红的男生身上，“你就是凌澌？”
迟入泮眼神激动，小幅度但是高频率地点着头。
外国友人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不找你。”
“……”迟入泮一时僵住，脸上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你不是来救我的吗？你不救我你问个屁啊！
外国友人打了个响指，“小平子，宣旨。”
“得嘞！”门后跳出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留着又帅又野武士头的男生，他依旧站在外国人身后，只是垫脚露出了脑袋，“温辞，我大哥说了，你如果敢做出什么让我大嫂烦心的事情，他就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彻夜难眠。”
“呵，彻夜难眠？”温辞语气自嘲，他的视线转移到迟入泮脸上，“只要把他交给我，裴明治那边我不再过问。”
“额……”男生挠了挠头，“这个我得问一下……”
喂喂喂！迟入泮心里呐喊，你们做交易的时候有没有人能问一下商品的想法！
“不用问了。”外国友人无奈地拿走男生的手机，“你们裴家可以不要脸，我和西西还要面子呢。”
“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温辞语气严肃。
“你可拉倒吧。”男生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举报电话都已经打到宋憬那边去了，还说没人知道。”
“我们过来不是和你商量凌澌的所属权。”外国友人挑眉，“而是提醒你，你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谁的手机发出“嗡嗡嗡”的振动，似乎在印证着最后一句话。
迟入泮终于感受到新鲜空气的大量涌入，他费力地依靠在矮柜上，撑住疲惫的身体。
“凌澌。”温辞撤回手，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你就这么……恨我？”
“我……”迟入泮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要说“我从来都不恨你”，但是他及时住了嘴。
他不是凌澌，所以他不能回答。
但是……这句下意识的回复是这具身体潜意识的想法吗？
迟入泮不能确定，自然也给不出确切的答复。
许久的沉默之后，温辞睁开眼睛，“回滨海。”
迟入泮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感受到心脏隐隐的刺痛感。
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将何云屹和蒋旭扶起来，“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差点以为要死在这些人手里了。”蒋旭揉着肩膀，“凌澌居然这么有来头？宋憬可是现在的……”
“谁让你抱上大腿了呢。”男生无聊地拨弄着后脑勺的小辫子，“考上月湖社区的每一个人，大哥都会亲自去查祖宗十八代，这不直接查到温辞了嘛。”
迟入泮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两位救命恩人，飞快地锁上门之后掏出手机，找到那个加密文档后输入了“wenci”，显示“密码错误”后，才失望地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我现在知道小澌为什么一直坚持要一次性上岸月湖社区了。”何云屹坐在沙发上舒缓着膝盖，“社工考试分笔试和面试，虽然两者间隔时间很短，但是通过笔试的人员名单也会上传到官网。如果他只过了笔试，整整一年的时间，那个叫温辞的人很有可能会注意到名单。”
“幸好没有公示期，要不然他直接编个理由举报凌澌，也要完蛋。”迟入泮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我才上班十天，他不仅找到了社区，还找到了家里。”
“不过你的领导好像更很牛逼，能直接将人逼回滨海。”蒋旭情不自禁地竖了个大拇指，“入泮，你还是抱紧你领导的大腿吧，他不晋升你也别想着考公了。”
“肯定啊，我死也要和他在一起。”迟入泮疯狂点头，“凌澌也很牛逼，居然能背着那个变态从滨海跑到帝都，还打探到月湖社区的背景。他当时应该是在活动现场认出主任了，所以才会激动。”
“也许他不是不爱出门，而是不能出门。”何云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怜悯与同情，“他当年……还不到二十岁……”
迟入泮摩挲着右手中指的薄茧，这双手的主人独自一人苦读备考的时候，是在憧憬着自己的未来，还是在恐惧着自己的过去？
凌澌不在，没有人知道。
凌澌不在了，再也没有人知道。
“旭哥，你朋友可以查到我是什么时候死的吗？”迟入泮看向蒋旭。
我想知道有没有人把我埋葬，有没有人替我立碑。
我想去看看那块墓地。
写着我的名字，底下躺着的却是另一个更加可怜的灵魂。
“命运使然，你不需要自责。”何云屹安慰道，“你和小澌不过是顺应天道而已，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是啊，你不认识那个叫温辞的男人，完全摆脱他的小二也许会过得更好。”蒋旭说道，“我回头问问Kevin，但是不一定能查到，你做好心理准备，同时也想开一点。”
迟入泮没有办法想开。两个人灵魂的交换让本该寿终正寝的凌澌只活到三十岁，而他躲过了副本时代，享受着凌澌拼搏下来的漫长而安稳的岁月。
他救不回凌澌，每每在镜子里看到这张脸他都觉得……恐惧。
整整一夜，迟入泮被各种噩梦缠绕。里面有温辞，有凌澌，有披着迟入泮皮肤的凌澌，也有披着凌澌皮肤的凌澌本人。
甚至还有蒋旭与何云屹，他们一改往日的家长模样，掐着他的脖子问他凌澌去哪里了，他们养了四年的孩子去哪里了。
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窗外依旧是昏黄黯淡的路灯，枕边的手机告诉他现在是凌晨四点。
“怎么了？”迟入泮茫然地看着门外整装待发的两人，“你们要去哪里？”
“不是你们。”蒋旭直接将他扛起来，“是我们。”
“啊——”迟入泮吓得惊声尖叫，“旭哥旭哥有话好好说！云屹哥救命啊！”
“喊云屹也没用，我俩是一伙的。”蒋旭重重拍了下挣扎者的屁股，跟在拎着鞋子的何云屹身后出门，“打算把你卖了，我俩拿着钱去月湖社区买套房子。”
“你俩疯了！买房干嘛！你们领证啊！”迟入泮恨铁不成钢，“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蒋旭加重力道又拍了一下，在电梯里转了个身，“我俩都直男，领什么证。能不能学点好，居然怂恿我们为了套房子出卖灵魂。”
迟入泮有点晕，安静地趴在对方肩头，感受着血液往脑袋里流淌，“我们到底要去哪？”
“看日出。”何云屹在手机上点着，“去天竹还是换一个？”
“天竹吧，不用开导航，我记得路。”蒋旭说道。
“行。”何云屹率先出了电梯，找到车后拉开后排车门，在蒋旭将人塞进车里后把手里的鞋子也放进去。
两个绑匪和一个人质很快离开地下车库，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驰。
迟入泮在后排拾掇好，任凭他怎么问那两个人都闭口不接话，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他趁着夜色看到“天竹公园”几个字，才相信这两个人真的是带他出来看日出的。
他有点感动。
等下车爬了一段路，红光渐起，眼前的一切都照耀得如同着了火一样。
感动就变成了震撼。
竹影乱清风，满目皆肃穆。
整齐排列的墓碑，静静地伫立在青草地上，密密麻麻延伸至天际，越远越小的终点隐没于旭日之中。
鲜花和香烛摆放得错落有致，青苔和藤蔓紧紧攀附着部分沧桑的身躯。啁啾鸣啭，潺潺溪流，破晓的美丽跨越生死，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黎明。
“像这样的地方，全华夏有十几万个。或大或小，都住满了人。”何云屹指着最近的一个无字墓碑，“看见了吗？也许那个就是你。”
当死亡太多，你是谁就已经不重要了。会有陌生人捡起你的尸骸，将你埋葬在土壤里，也许远离故土，但你不会孤单，因为这里有成千上万和你一样的人。
“我亲手将我的父母和妹妹送进了殡仪馆。”蒋旭磨捻着正巧在手边的竹叶，“当我赶去未婚妻家里时，又亲手将她和她的父母送去了火化。那一天，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我带着他们来到帝都，在副本结束之后，将他们全部安放在这里。”
“我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何云屹说道，“等到好不容易买票回去，留守的人告诉我他们早就死在家里了，骨灰在某间仓库里，上面标注着家庭地址，让我在满地的垃圾袋里自己找。”
那个时候无人知晓黎明何在，如今抬头已尽是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