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里的小道本就不太宽阔，只是平日里村民不怎么会在同一时段外出，所以显得空落。

今晚的村路上村民络绎不绝，没有车马，也上演了一场“塞人”的热闹剧目，灵犀咧开嘴，笑着说：“好多人啊！”

任灏然斜眼看到灵犀的表情，使劲憋着笑说：“你好像那个表情包啊！”

“啪”地一声，灵犀的巴掌落在任灏然的后背上，声音清脆而通透，引得周围的村民都往这边扭头侧目，有些的村民甚至还忍不住掩着嘴笑出声音来。

“程灵犀！你下手也太狠了点吧！”任灏然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你不是说我是小身子骨吗？这就让你尝尝小身子骨的厉害。”灵犀脸上的得意胜过打了胜仗的将军。

两人继续跟着人群慢慢向前挪动，仪式的篝火在人群的缝隙里不断跳跃，空中还挂着不少绚丽多彩的手绘大灯笼。

“这些灯笼有什么特别的由来吗？我看上面的图腾好像都不太一样。”灵犀使劲眯着两个眼睛，想要努力看清灯笼上的图样。

“村里人把灯笼比作夜里的星星，上面画着天宫大战里的女神故事。”任灏然在一旁认真解释道。

“天宫大战？是这边的民间神话吗？”灵犀觉得十分有趣，连忙问道。

“是的，天宫大战里有三百多位女性神明，是当地母系社会的历史映射，故事特别震撼，你有空了真该仔细读一读。”

这一番概述把灵犀听得全身一阵酥麻，她这才读懂克布齐酋长之前留下的那句话里的意思，‘星辰祭之于草药师是神圣的祭典’，岂止是草药师，这应该是全世界女性的神圣祭典。

灵犀越想越觉得热血沸腾，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恨不得赶紧飞过人群，去到离仪式台最近的地方，好好感受这意义非凡的时刻。

仪式台前已经围站了两三圈村民，灵犀和任灏然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缝隙，挤进了第二圈里的位置。

灵犀踮着脚尖想看清仪式台里的细节，她看见大篝火旁还围绕着七个小篝火，猜测应该是象征着北斗七星，守护着立在正中间的月亮篝火。

篝火后面还站着五个穿羽毛服饰的女人，她们的额头上都戴着面具，五个面具上分别画着刺猬、灵鼠、鲤鱼、灵蛇和灵鸟，远远看上去栩栩如生。

这时候，大祭司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大碗，眼神扫过人群的每一个角落。大祭司的目光落在哪里，哪里就安静下来，直至嘈杂声完全散去，只剩下篝火在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大祭司举起手里的大碗，里面装满了澄清的白酒，她沿着碗边喝了一口，可并没有吞下，而是朝着篝火的火焰喷去，火舌瞬时升起一米来高，然后又轻轻落下。

“阿布卡赫赫！”

“阿布卡赫赫！！”

大祭司用浑厚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带头喊出女神的名字，村民们也跟随节奏整齐呐喊，声音响彻天际。

灵犀感觉脚下的土地也跟着在轻微颤抖，空气因声浪而被击起风响，甚至连她的灵魂也被这浩浩荡荡的气势高高托起，好像只需抬抬手就能触摸到天上的星辰。

戴着面具的女人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登场，她们步子整齐，落脚轻盈，找到自己的站位后，就各自摆出自己面具上动物的拟人形态。

她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着神谕的降临。

鼓点声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陆续传来，由轻到重，由慢到快，最后合并成为统一的节奏，戴着面具的舞者们也跟着鼓点翩翩起舞。

任灏然凑到灵犀耳旁说：“这是唤星仪式，鼓点的节奏和数量，都在呼应夏季的星相变化，舞蹈的动作也有讲究。”

“你怎么懂这么多？！”灵犀扯着嗓子问，眼睛依旧紧紧盯着篝火。

“这是我的专业！就像你懂植物一样！”任灏然大声回应。

东边的鼓声开始独奏，戴着刺猬面具的舞者向前一步，她用双臂抱紧自己，像婴儿一样蜷缩，然后再慢慢重新舒展开来，嘴上唱诵着咒语。

灵犀侧身小声问任灏然：“这一段是什么意思？”

“在天空大战的神话版本里，世界原本只是一个水做的泡泡，后来创世女神在泡泡里诞生，化作了苍穹，这个刺猬星就是在演绎这一段故事。”任灏然在灵犀耳边解释。

灵犀扭头露出崇拜的眼神：“你也太厉害了！我怎么没早点发现你懂这么多啊！”

任灏然清了清嗓子，让灵犀认真看仪式，不要分心。

戴着刺猬面具的舞者向后退下，面戴灵鼠面具的舞者向前一步，灵鼠弓着腰让头顶慢慢靠近土地，随即又突然后仰张开双臂，然后一个气势磅礴的甩手，鼓点暂停，灵鼠用空灵的声音唱起歌来。

任灏然在一旁讲解道：“创世女神的上半身分裂出光明女神，下半身分裂出大地女神，于是就有了天地姐妹尊神，灵鼠星刚才就在表演这一段。”

灵犀有些哑然，她被灵魂舞者恰到好处的舞姿所震撼，简单几个动作，竟把古老的神话演绎得如此惟妙惟肖。

下一位登场的舞者是鲤鱼面具，她身体柔软似流动的溪水，婀娜而曼妙，最后以伏身爬跪在地上的姿势完成唱诵。

“光明女神承载着云雨雷电，大地女神承载山谷和泉水，加上创世女神，这三位不朽的女神就是万物之母。”任灏然继续低语道。

最后，灵蛇、鲤鱼、和灵鸟舞者一起登场，三人的舞姿桴鼓相应，共同把万物之母创世的故事展现在仪式台之上。

灵犀的瞳孔被篝火照得亮晶晶的，她本以为西伯利亚的生活会平淡枯燥，无非就是种田砍柴，囤物过冬，然后再寻找机会为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城市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可今晚的星辰祭似乎触碰到了她灵魂深处的一些东西，她感觉自己有了新的使命和人生目标，她想要长长久久地生活在这里，和这些可爱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就在灵犀还沉浸在感动之中时，大祭司已经重新回到篝火中央，她高举双手一声令下，村民们都跟着欢呼起来。

“这是怎么了？”还没搞清状况的灵犀赶忙问道。

“现在村民们要开始宰杀牲畜，献祭求福了。”任灏然四处张望着。

只见人群里走出四个村民，牵着一头肥硕的公羊向着篝火中央走去，公羊的两个羊角在火光下弯出骄傲的弧度。

灵犀轻轻皱眉，把头扭到了一边。

她倒也不是圣母心泛滥，只是平日里吃的肉都是村民们杀好的，如此直观近距离地观看屠宰过程，还是让灵犀有些生理不适。

任灏然伸手搂住灵犀的肩膀，把她向着自己身体的方向拢了拢，然后低头小声道：“闭上眼睛吧，献祭结束了我再告诉你。”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灵犀有些感动，她顺势把脸向下埋着，紧闭双眼，试着用两个耳朵去感受判断周遭发生的事情。

她先是听见大祭司念了一段祷词，而后人群中开始出现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灵犀把脑袋微微抬起一些，想从指缝里小小窥探一些片段，没想到她刚见着前面村民的后背，就被任灏然的大手给用力摁了回去。

“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任灏然轻声道。

几分钟过去，任灏然把搂在灵犀肩膀上的手挪开，示意她可以放心抬头了。

灵犀翘首，看见公羊的羊头还完整带着羊角被放置在高处，羊头上的两个眼睛瞪得浑圆，嘴巴紧紧闭着。

公羊在被宰杀的过程中竟然没有咩出过一声，想必负责屠宰的村民刀法一定十分了得，所以公羊也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和煎熬。

目光一转，只见大祭司手里端着盛满猩红羊血的木盆，羊血还在冒着热气。

她转身把羊血洒进篝火，惊起一片火星子。

村民们随着扑腾的篝火高举双手，兴奋地叫喊起来。

任灏然：“大火可以通天，是人类和天上神明的沟通渠道，牲口的鲜血可以为神明增补魂魄，永葆神力，两者合一时，村民们就会高声诉说自己心里的愿望，好让上天听见他们的心声。”

灵犀也高举起双手，尽管她还不确定这里的神明能不能听懂她的语言：“希望世界和平，希望这片土地一直一直一直丰饶下去。”

任灏然在一旁静静看着，也在心底向神明诉说着自己小小的愿望。

星辰祭第一天的仪式到此已经圆满结束，可村民们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各家各户都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食物，围着篝火摆成一圈。

也有猎户支起肉架，把存下来的肉块放在上面炙烤。

村民们像逛夜市一样四处走动，看见自己想吃的，就半蹲着伸手拿取。

灵犀这时有些面露难色，挠着头说：“怎么办...我们没有准备吃的...”

“不知者无罪，下次我们多准备一些就可以了嘛！”任灏然已经被美食吸引了去，他边走边看，目不暇接，遇见色香味俱全的吃食，就拿起一些和灵犀一起分。

吃饱了肚子，他们又在一个村民处讨了两小杯白酒，一饮而尽，身子也马上暖了起来。

“真是美好的夜晚啊！”灵犀的小脸被那杯下肚的酒浸得通红。

“是啊！今夜月色很美！星星也很闪耀！”说完，任灏然低头看着脚下。

灵犀假装咳嗽两声，用外套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然后抬头说道：“我们回家吧。”

1、阿布卡赫赫是萨满神话《天宫大战》中的创世女神；

2、五个面具舞者的舞蹈动作意义延伸，也都参考了《天宫大战》里面的神话内容；

3、作为满族萨满神话，天宫大战最早都是以颂唱的方式说部流传，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逐渐被翻译成汉语，出版成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