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依然走后,易宇绅又补了个回笼觉。再醒来,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个时间,祝熠已经被阿姨送去幼儿园了。
木质餐桌上的单人份早餐还带有余温,看样子,应该是祝依然临走前特意叮嘱阿姨帮他准备的。
易宇绅洗漱完毕,拉椅坐下,吃到一半,收到智勇发来的短信。
【哥,罗霞醒了,在珑繁医院2206病房。】
易宇绅拿起外套,直奔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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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霞所在病房门虚掩着,外面站着两个年轻警察,一男一女。
男警察戴着警帽,女警察应该是刚从病房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袋子早餐盒垃圾。
易宇绅走过去,礼貌问道:“我可以进去单独跟罗霞说几句话吗?”
“你是打算私下和解吗?”男警察认出了戴口罩的易宇绅。
易宇绅没有回答。
“可以是可以...”女警察把虚掩的病房门拉严,又小声提醒,“就是...你进去之后,要小心些,精神病人都没她疯。”
快天亮的时候,罗霞就装不下去了,不知道闹了多少次。
从最开始的偷逃未遂,到后来无休止的破口大骂,乱摔东西。同病房的病友不堪其扰,值班护士无奈将其他病人转移到新病房。
两个年轻警察也曾上前制止,险些被挠伤。最后干脆给罗霞上了手铐。他们也一直在等所里移送罗霞的指令。
易宇绅朝女警察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随后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一共有三张病床。
罗霞侧坐在中间的病床边,腿耷拉在床侧,右手被拷在病床的折叠栏挡上。
罗霞见进来的人是易宇绅,第一反应是想抄起手边的东西砸他。
但因为手铐的束缚,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伸手能够到的物品早就被警察收得干干净净。
便放弃了。
她坐在那里,向地上吐了一口恶心的浓痰。
易宇绅在进门的一号床位床尾站定,他面无表情,冷声开口。
“罗霞,如果你愿意在公众媒体前向祝依然公开道歉,我可以考虑私下和解。”
“道歉?”罗霞哼笑一声。以为易宇绅是碍于公众身份,不想把事情闹大,主动过来求和的。
罗霞开始习惯性地血口喷人,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她才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
“我凭什么向那个小婊子道歉?!我做错什么了?!你们仗着自己是明星,就发动粉丝网暴我!诅咒我女儿!现在事情闹大了,想和平解决?门都没有!!!”
“你们就该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然后在镜头前,跪下磕头向我们道歉!!!……”
“你做错什么了?”易宇绅打断罗霞毫无意义的粗言秽语,“祝依然小时候,你对她做过什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呸!他妈的我要是知道这小贱人长大后是这么个混账东西,我当初就应该打死她!饿死她!折磨死她!……”
罗霞恶狠狠道。
易宇绅用脚狠踹一下床尾陪护的小板凳,板凳被直接踢到了窗边的三号床床尾,发出刺耳的声响。
罗霞停了话,转头看了一眼被踢飞的小板凳。
又瞥向一言不发,脸黑至极的易宇绅,嗤笑道:“呦,这就心疼啦?”
她翘起二郎腿,好似拿到了主导权,开始了以刺激别人精神为乐的游戏。
“你知道我以前都是怎么折磨那死丫头的么?”
“最开始我用针扎,大腿根,脚趾缝,越隐蔽的地方我扎得越多。”
“冬天的半夜,我最喜欢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锁在露天阳台上。她会像狗一样冻得发抖,一遍又一遍哀求我,求我把她放进来。我什么时候把她放进来,全凭我的心情。”
“后来我知道她怕黑,就把她扔进封闭的房间里打,打完再拖她到浴室,用冷水泼她,心情好的时候再加点盐。”
“有的时候我嫌麻烦,就直接在卫生间打她,用皮带,用棍子,用藤条,用衣架。然后再让她把卫生间打扫干净。”
“她小时候每接一部新剧,我就会‘奖励’她。奖励她进组前,从原来的一日一餐改成三日一餐。”
“你们演员不都讲究那个叫什么...什么来着?啊,对对对,身材管理!我对她进行的就是身材管理……”
……
易宇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间早已成结,扒在床尾的手臂渐渐暴起青筋,却依旧隐忍着,不去打断罗霞。
罗霞察觉到易宇绅的变化,她越说越起劲儿,直到易宇绅的电话铃声响起。
“李警官。”
易宇绅清了清微涩的嗓音,在努力平复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在提问。
易宇绅眼神凛冽,瞪向早已得意忘形,甚至哼起小曲的罗霞。
接着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暂停键,回答道,“立案吧。我们是不会私下和解的。”
“是的,我会找律师。”
“还有,我太太小时候曾被罗霞虐待过,我们也会一并起诉追责。嗯,我有证据,罗霞亲口承认的。”
原本得意忘形的罗霞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她甚至忘记了手铐的束缚,猛地站起身,又被手腕上的冲击力拉拽回去,狼狈地险些空坐到地上。
“小兔崽子,你玩我?!你今天过来就是故意来套我话的吧!!!你他妈的不得好死!”罗霞后知后觉怒吼道。
易宇绅不想再看这恶毒的疯女人一眼,转身走出病房。
……
-
晚上,不到七点,祝依然就下戏收工了。
今天是剧组在连北拍摄的最后一天,明天整个剧组都要转场,飞去外地取景,完成剩余的拍摄。
祝依然回到自家房车,换下戏服,瘫坐在化妆镜前,让助理安安帮她卸假发包。
她现在一动也不想动。
睡眠不足加上严重的精神社死,让祝依然感觉今天一整天仿佛是在历劫。
也就是一上午的时间,祝依然的脖子补妆比脸还勤快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剧组。
甚至还被蹲点的营销号拍到了,中午就上了热搜。
词条是“祝依然脖子补妆37次”。
就因为这条热搜词条,下戏前,导演还特地找女制片人电话一对一跟她‘谈心’。
人家说得委婉,实则在友善地提醒建议。
把制片人漂亮的语言艺术翻译过来就是:作为演员,在拍摄期间,要多注意,不要在明显的地方留下夫妻生活的印记。多次补妆不但会耽误拍摄进度,还会影响后期调色的剪辑工作……
祝依然隔着话筒再次社死。
她向来爱岗敬业,这次她可冤死了!
追根溯源,这些还不都拜易宇绅所赐!
他倒是借着她的脖子,把昨天热搜爆掉的‘男男CP’拆得稀碎!
她呢!连脸皮都不用要了!
……
安安走到门口,把从祝依然头上卸下来的发包拿给门外的化妆师助理。
“姐~姐,你过来一下!”
安安半拉着车门,唤祝依然,身子已经探出车门一半,好像在确认什么。
祝依然整理下头发,走了过去:“怎么了?”
“你看。”
安安指向远处像画一样的场景。
祝依然顺着助理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里是剧组围起的拍摄场地入口。
暖黄的路灯下,长着一棵粗壮的桃树。那桃树长得很高,枝头几乎触到了灯心。
恰是花期盛开的季节。
满枝桠簇拥着浅粉色,被柔和的灯光所包围。
微风一吹,花瓣就飘飘洒洒落了下来,下起夜晚的花瓣雨。
树下。
易宇绅站在那里。
他扬着头,肩上坐着祝熠。
小熠身穿幼儿园制服,两只小手平稳地端着蓝白条纹相间的渔夫帽,认认真真地用帽子接随风飘落的花瓣。
祝依然向父子二人走去,还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孩子就认出她了。
祝熠用小手拍了拍爸爸,易宇绅便把他放下来。
祝依然不再走了,像往常一样,张开双臂,等待祝熠朝她飞奔而来,再拥抱满怀。
孩子跑得飞快,即便用小手护着,帽子里的花瓣也因为加速度,飞飞扬扬飘洒一路,拖出一条长长的‘花尾巴’。
“妈妈!”
祝熠冲到祝依然怀里,笑眯眯地把手里装花瓣的渔夫帽打开,展示给她看,“花花~”
祝依然凑上前去闻了闻,温柔道:“哇~好香呀~”
“是我和爸爸一起收集的,送给你!”祝熠说。
“谢谢~”祝依然接过渔夫帽,摸了摸祝熠的小脑袋瓜。
祝熠又搂住祝依然的脖子,到她耳边,跟她说起悄悄话:“爸爸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哦~”
“真的?”祝依然问祝熠。
祝熠点头如捣蒜。
祝依然站起身,牵着祝熠的手走到易宇绅面前。
他穿着一件浅驼色九分袖外套,单手插衣兜,笔挺地站在那里。
祝依然低头看眼祝熠,孩子边向祝依然使眼色,边用小手不停地指着易宇绅外套的左边口袋,给她提示。
祝依然把手上的渔夫帽递给祝熠,接着将易宇绅的左手从他护着的左边口袋里拿出来。
她歪头看他,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虽然她因为他社死一整天,但看到他带着孩子出现在剧组外,等她下戏的那一刻,‘气’也就跟着消散了。
她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那里果真热得烫手。
“你在哪里买到的?!”
祝依然把易宇绅口袋里藏着的烤红薯拿出来,一脸惊奇。
她最爱吃烤红薯了。
小时候,在北方。记忆里雪天路边的三轮车上,用圆筒炉子碳火焖烤出来的红薯最为香甜,后来她来到南方就很少碰到,所以时常想念。
他们现在虽在连北,可这个季节,即便在北方,想找一家流动的路边烤红薯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烫。”
易宇绅接过她手中的红薯,又包了两层纸巾,递还给她。
“嘿嘿~”
她像孩子一样,心满意足地笑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剥开红薯外皮,糯糯地咬上一口金黄的瓤。
“好吃吗?”他问她。
她点头,半仰着脸向他,笑颜像裹着蜜一样甜。
他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她。
直到晚风徐来。
飘落的花瓣降在她的发间。
他伸手去拿。
于是。
触动了心弦。
眼睛也跟着酸了。
那本该是世间最平凡不过的希冀。
可是,此时。
在他眼里。
在他面前。
在他真切地触到她的那一刻。
却觉得,这是上天眷顾给他的天大奇迹。
谢谢你。
挨过那些无人知晓的深渊。
平平安安地。
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