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木杨拿着毛巾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乐元聿出来找他，奶奶看他半天没回来，就让乐元聿过去看看。

乐元聿只看一眼他手上拿的毛巾，就自然地朝他伸手，祁木杨递过去一条。

另一条准备拿给奶奶，回来路上雨大了些，他和奶奶两个人一把伞，奶奶身上也有不少地方淋湿了。

刚才在雨里乐元聿裤子上沾了不少水，包厢里开了空调，坐下后凉飕飕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膝盖，她肯定又要痛了。

刚才回来的路上祁木杨就注意到她走路姿势有点奇怪，一瘸一拐的，估计是回来路上风雨都比原先大，她的膝盖已经开始发作了。

乐元聿走在前面，推开了包厢的门，冷气扑面而来，她的右腿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小幅度地拐着挪着步子。

乐元聿悄悄把毛巾放下来一点，既能在膝盖前挡着，又很自然不显得很突兀，免得等下老爸和奶奶看到了又心疼，完了还要再唠叨她一嘴。

不过这一切都躲不过身后祁木杨的眼睛，他微微叹了口气就走到乐元聿身边，给她打掩护。

陪乐元聿到座位旁坐下后，他先绕了个道去给奶奶松了毛巾，才又折回来到乐元聿和廖嫣中间空出的位置坐下。

没过多久乐清正也来了，坐在乐奶奶旁边的最后一个空位。

乐清正坐下来后，包厢里算是彻底热闹了起来，廖嫣的爸爸廖国庆原本就是个话多嘴闲不住的，乐清正和乐清正又熟，两个人碰面了总有很多话能说，从生意讲到生活有的时候还能讲到生物……

乐奶奶虽然已经不年轻了，可是却一直保持着年轻人的心态，生活上也紧随潮流，和章阿姨，也就是章梅之间的共同话题也不少。

这边三小只当然是从坐下来开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乐元聿刚才在门口耍的那点障眼法的小把戏可以在坐得远的乐奶奶和章梅面前蒙混过关，确骗不过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廖嫣。

祁木杨也坐下后廖嫣一只手在餐桌上支着头，对着乐元聿没好气道，

“你这脸白的！空调要不干脆关了吧…我就知道下雨天让你们两个单独出去准要出问题…”

“…嘿嘿…没事啦没事啦，其实不怎么疼的！”

都是假话，乐元聿其实痛得要命，但是她怕廖嫣听了又数落她。

廖嫣一脸“我信你个鬼”的无语表情。

“好吧其实有一点点…就一点点吧……”

乐元聿嗫嚅道。

廖嫣叹了一口气，

“其他的事情马马虎虎也就算了，对自己的身体你怎么能不上心呢？”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

“你这膝盖，都快赶上天气预报了，一到阴雨天下雪天，天气稍微冷一点潮湿一点的日子指定要发作……这几年，你还嫌吃的苦头不够多吗？”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我和阿巳去接人，你就该乖乖待在餐厅…”

乐元聿低着头，自知理亏，认命地听着廖嫣的埋怨。

乐元聿的膝盖是十三岁的时候伤的。

乐元聿从小到大就不是个能闲得住的性子，上蹿下跳，什么运动都尝试过，试了一圈下来发现自己还是最喜欢排球。

没事就拉着廖嫣和祁木杨在院子里打，廖嫣和祁木杨不想打她就自己跑前跑后去约人。

小时候他们三个还在同一个学校的时候，乐元聿还去了排球队的选拔，最后当然是过了。国际学校下午三点就放学了，有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参加学校社团和体育队的训练。

乐元聿巴不得天天有人陪她练球，所以自然一场没缺席过。

当时名义上学校虽然给校队配了个教练，但是教练并不是专业人士，简单来说就是水。

但还有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他们不会出去参加正试的比赛，即使真的有比赛，也是在同类型的学校里面，大家互相放水玩一玩。

他们这群人之中也没多少真的认真对待校队身份的人，大多是随便玩玩等新鲜劲儿过了就和排球说拜拜了。

偏偏乐元聿是个缺心眼的，她既然喜欢那就要做到最好，既然想打球那就要一直打到某一天再也打不了为止。

也有身边一起打球的同学觉得她莫名其妙，只是消遣娱乐何必这么较真，难道她以后要当排球运动员吗？扪心自问，他们这些同学里面谁能够真的脱离自己的家庭去选择未来要走的路？不论是上学还是打球，都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最后的最后大家都会走上一条一模一样的路。

不过呢，对于乐元聿来说，他人的看法其实并不太重要，认真对待自己的喜欢，自己的热爱，不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吗？

当时在校队的教练从没给大家做过专业的指导，除了通过互联网上的一些视频照葫芦画瓢进行训练就是为爱发电的学长学姐传授经验。

好在乐元聿也并不是为了比赛才去打的排球，于她，喜欢一项运动最重要的是能够完全享受这项运动所带来的乐趣。

只有一点不好，长期高强度的不专业训练会给身体带来不小的负担，但是年纪小的人仗着年轻，往往会忽略这一点，乐元聿就是。

因为排球本身就是一项很容易受伤的运动，所以身体出现什么不适，乐元聿总会觉得这是“正常现象”，打排球的有几个不受伤的？

尽管她已经有时候走路都觉得不舒服，晚上睡觉屈腿伸腿膝盖都会“吱嘎吱嘎”响着抗议，但她却仍没把这些信号当一回事。

到了真正出事那天，她才对那些伤病有所重视。

那次也是在球场上摔了，只不过摔得格外严重些。

因为高频率高强度的运动，乐元聿两侧半月板都有程度不轻的撕裂，只是刚好那天救球的时候她的重心是全部压在右膝盖上的，加上从腾空到落地有一定距离，她自己也有一定的速度，最后球降落那一下所有力全压在一个点，突然给了右侧一个加速度，狠狠撞了下地板。

乐元聿大脑一阵发麻，只听见听见右腿传来“啪”的一声异响，然后就趴着起不来了，太痛了，她甚至动都不能动一下右腿，疼痛来太突然她还有些发懵，直到同学眼看不对劲把她扶起来之后，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各处的擦伤不停渗血，新伤混着新结好又被毫不留情刮开的痂，粉色的新生皮肉有些又重新淌着血，一边的膝盖又肿得老高，看起来好不惨烈。

后来校医把乐元聿送到了乐元聿自己家的医院，到了后医生检查完说要做手术。

左边的膝盖有点积水还有擦伤其他倒不是很严重，但是十字韧带撕裂右边膝盖的半月板严重撕裂，被切了百分之八十。

两处一起手术的，乐元聿的右侧膝盖打了三颗钉子用来固定伤处。

手术完乐元聿睁开眼就看见相熟的亲戚好友都在病房里，只奶奶没来，大家都没敢告诉她，不想她年纪大了还要操心还要难受。

就连妈妈也从国外画展临时赶了回来，眼睛红红的站在一边，见她醒了，强扯出一抹微笑，眼泪也不自觉掉下来，问她难不难受。

廖嫣眼睛肿得离谱，坐在床边，趴在她病床上，看见她醒了，一个劲儿哭，好像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样，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安抚她的情绪，哑着嗓子轻声说自己没事。

廖嫣看她这样，反而更难过了，一句话也说不出，而且哭得更凶了。

祁木杨坐在另一边，低着头帮她轻轻揉输液太久有些发僵的手，动作很轻柔细致，温热的眼泪却洇湿了一小块床单。

看大家都神色凝重地围在病床前，乐元聿还有些不自在，当时麻药劲还没完全过，她还能笑得出来，她想宽慰大家，强笑着说，

“哎呀我没事的…没关系的…也不是很痛！就是一个小手术而已，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这话刚落，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反而更落寞了。

乐清正听完这话终于控制不住暴怒，在病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朝着乐元聿吼道，

“这还是小手术，那什么才是大手术！你要等你右腿截肢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儿吗！”说完他摔门就走。

乐清正儒雅温润，对谁都是和和善善的，乐

元聿从小到大，都是被老爸宠着长大的，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发过火。

廖国庆看好兄弟情绪不对，连忙追出去了，章梅则赶紧上前打圆场，

“小聿啊，刚才那些都是气话，不要往心里去！你爸爸他也是太着急了，接到学校电话就急匆匆赶来了医院，一看你还在手术室里，也顾不上吃饭干守着你，生怕你出意外…”

乐元聿只是沉默着，她明明知道是自己从来不把伤痛放心上，也从来没和老爸提过身体上的不适，老爸一下子突然得知她受了严重的伤，伤心着急都是必然的。

但她躺在病床上，又挨了骂，心中就是不服气。

等乐元聿的母亲许谙，离开去问医生各种注意事项之后，房间里的大人都走完了，只剩下他们三个。

廖嫣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她和一旁的祁木杨对视一眼，祁木杨沉默了一会，低声道，

“还是说吧。”

乐元聿突然涌上极强烈的不安感，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廖嫣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声道，

“……这次受伤，你的膝盖撕裂很严重，加上你本身有打球的习惯，半月板磨损原本就不轻，这次右边膝盖半月板严重撕裂，医生切了百分之八十…可能…可能…”

廖嫣卡住了话头，再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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