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元聿和祁木杨一起下楼时原本还感觉奇怪，这家私房菜门口有专门引路的侍者，按理来说应该轮不到她去接人。

等到了门口才发现，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日头，现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下雨。

就祁木杨找侍者要伞那一会儿的功夫，屋外的雨已越发地大了，密集紧凑地雨滴不停打在路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家私房菜门口又恰好有不少绿植，雨点和枝叶碰撞发出的声音则是更为清脆的。

一片嘈杂的雨声中，偶尔传来几阵汽车轮胎划过雨水时和鸣笛时的声音。

松城春夏总是多雨，现在又赶上清明前后，正是“雨纷纷”的时节，一场声势浩大的雨来得又快又急。

乐元聿站在檐下，趁着祁木杨去借伞的间隙，安静地观察起眼前被大雨蒙上一层灰色色调的世界。

祁木杨拿好伞回来后，接过祁木杨手中的伞，乐元聿自打一把，另一把拿在手中，等着一会接奶奶下车时给她打。

祁木杨也如她，打一把，拿一把。

撑开伞后，乐元聿便踏着轻快的脚步迫不及待地迈进雨里，将自己包裹进周身的雨幕之中。

乐元聿特别喜欢雨。

不独钟情于雨的自由和欢快，她更中意的是雨的的肆意和随机性。

随机的下雨天就像大自然为她平淡生活所准备的随机惊喜。

爱小雨于乐元聿来说只是爱屋及乌，她真正爱的是气势磅礴的极端大雨，或者，用暴雨来概括更为贴切。

因此乐元聿虽然不喜欢台风天，但总喜欢台风天的前奏，简而言之就是台风前的特大雨。

她钟爱着也沉醉于暴雨带给她的那份独特的感觉，阴暗的天幕，呼啸的狂风，被冰凉急促的雨水模糊的前路和被覆盖的听觉，还有活生生的她。

极端天气的加持下，乐元聿每呼吸一口气，深邃的畅快之意便从头顶直到蔓延到四肢百骸，看凶狠地雨尽情地拍打着沉重的大地，她总从心底深处生出一丝罕见的仿若绝处逢生一般的痛快并着后怕的奇妙感觉。

像长久狠巴巴地逼着压抑着后，又偷摸地紧紧喘了口冰凉的急气。

每当那时，那分明的，快要喷涌而出的沉闷的压抑的高兴几乎将她整个人填满。

无数种种寻常时候无法体会到的陌生的深刻感受层层叠加起来。

乐元聿觉得，那正是她所追寻的自由的一部分底色。

她是一个依傍着自己所拥有的饱满情感而活的人，于她，自由是这些所有感受中最不可或缺的一味。

当然了，今天这场雨还远远达不到她心中“自由”的标准。不过仍然能为她浑身的好心情添一把火。

反正，本来今天接了祁木杨心情就很好。

………

乐元聿独自走在前面，专挑着路面上蓄起来的小水坑踏着过去，一脚一个浅浅的水洼，偶尔也混着洒些雨水泥水到她鞋上。

祁木杨安静地跟在后头，满眼都是她在雨中蹦蹦跳跳的背影，幸好他们已经走过了马路，这段走在人行道上也不必忧心会有车辆驶过。

她刚好玩得更自在些，祁木杨暗暗想。

祁木杨原本对天气没有什么个人的偏好，只是乐元聿喜欢下雨天，他也连带着更偏爱下雨天。

两年不见，乐元聿外观变化不大，性格也和从前无差。

就连喜欢在雨中踩新生的小水坑的秘密爱好，也和以前别无二致。

眼前乐元聿洋溢活力和欢趣的背影，和小时候无数次雨天出游的样子重叠，祁木杨的内心被软绵绵的情绪充盈，像灌满气的氢气球，在他胸廓里飘飘荡荡。

对松城，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们家的房子也只是一个落脚处而已，和北城和圣彼得堡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眼前，在下雨的松城，在一条平常的校道上走着，看着眼前人，他感受到的幸福却是无比真切的。

这样平淡安宁的日子，有她在身边，于祁木杨来说，已是最幸福的生活了。

距离奶奶他们下车的位置还有点距离，乐元聿原本欢快的步伐，忽然放缓下来。

她悠悠地走着，刻意将身子微微后倒了些，又把步伐迈得更开了些。

她悄悄回头，抬起雨伞，朝后往祁木杨处瞥了一眼，嘴角倒是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祁木杨早就察觉她动作上的变化，心中一片明了，眉眼也染上浅浅的笑意。

他心知肚明乐元聿会头看他一眼，但就算乐元聿不回头，他也知道她心里此刻想的是什么。

祁木杨也缓下步伐，目视前方的身影，默默等待着目光相接那一刻。

穿过雨幕，乐元聿直直望进祁木杨混着笑的双眼里，只一眼她便又快快地回了头。

看着雨滴飞快地滑过自己眼前的景致，乐元聿轻吸一口气，然后自信地开口，

“I'm singin' in the rain…”

“Just singin' in the rain…”

“What a glorious feeling…”

“I'm happy again.”

《雨中曲》这部电影是他们很早的时候看的了，当时是祁木杨乐元聿还有廖嫣三个人一起看的，当时他们还是三个小朋友。

乐元聿的歌声也一如既往，硬要说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那也只有声音够大这一点了。

幸好这首歌原本就是电影主人公在雨中的独自伴着窃喜在深夜无人的大街的欢唱，情意到位了就行。

乐元聿第一句刚开口，祁木杨便忍俊不禁了，他在心里默默打着拍子，乐元聿歌声刚落，他就从善如流地接着。

“I'm laughing at clouds…”唱着，他还悄悄移伞

望一眼天上的也是他口中的乌云。

“So dark up above…”

“The sun's in my heart…And I…”

他兀自停顿了下，看着眼前人伸出手去接伞外的雨玩，丝毫没觉察的样子，仿佛吃了一记强心针，才又开口哼唱，

“And I'm …ready for …love……”这句是与前段截然不同的小声，几乎要湮没在嘈杂的雨里。

但好听没有打半分折扣，只是不知道那几分怀春的心意，是模仿从前故意淋雨的戏中人还是属于此刻伞下绯红了脸颊的雨中人。

祁木杨独自怀揣着比大雨还要猛烈几分的心跳，像躲在闺阁暗自寄情郎君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悄悄越过雨点仿若越过窗棂那样，看着心上人。

乐元聿丝毫没有注意，只是感觉祁木杨没声了，她复又接上，

“And I'm ready for love…”

一句相同的歌词，别扭的音调，不知道唱红了谁的耳根。

“Let the stormy clouds chase…”

“everyone from the place…”

乐元聿停下，大大方方回头，欢笑着看着祁木杨，举起拿着未开雨伞的那只手，佯装邀请的姿势。

未开的伞，近半裸露在淌雨的天空之下，雨滴砸到伞布上，滴滴答答，清脆悦耳。

于满天雨滴，这是异响，于谁人的心又怎么不算呢？

纷杂雨滴也敲响了祁木杨的心。

乐元聿直勾勾盯着他，

“Come on with the rain！”

她语气突然拔高，更显得曲不成调，但她脸上的笑意没有消去半分。

祁木杨笑眯眯走到她跟前，脚下踢踢踏踏，好像要来一段电影里的踢踏舞一样。

即使是他从没接触过的踢踏舞，即使只是做几个踢来踢去的动作，他也挺直了脊背，背过拿着未开的伞的那只手，认真地舞动起来。

从小练芭蕾，他的仪态原本就好，他的背又很薄，这样看去，翩翩如玉。

真应得一句“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I've smile on my face…”他接着唱。

分明是雨中曲，但祁木杨脚下的舞步也不自觉换成了他熟悉的芭蕾。

乐元聿举着伞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又哈哈地去笑他，

“歌还没唱完呢！你怎么换剧本啦？”

祁木杨也跟着笑。

“亲爱的小姐，现在我们已经跳转到《胡桃夹子》的剧本了！”

说着他还作了一个绅士礼，该有的动作一个不少，可是因为既撑着一把伞又拿着另一把伞，怎么看怎么滑稽。

乐元聿又哈哈大笑起来，她眼尖看见不远处有个路灯，又假装不满道，

“才不要换呢！那里有个路灯，你跳上去转两圈，把《雨中曲》演完嘛！”

她抬起那把明明未开，却已经沾湿不少的雨伞，指了指路灯的方向，她自己又在原地蹦哒着，学祁木杨做踢踏舞的样子。

祁木杨看她毫无章法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诶诶！你踢的水溅我裤子上了！”

祁木杨装出一副很介意的不满样子，脚下也稍稍加了点力度。

“哎哎！不单单是你一个人，我身上水也不少呀！”

“阿巳你不亏的，就别介意了嘛！”

乐元聿笑着回话，脚下却暗暗有“报复”之势。

祁木杨眼疾“脚”快闪开了，自身都难保了，还关心起乐元聿来，

“你小心点！鞋子湿了一时半会儿还换不了呢！”

“这就不劳您费心啦！我今天穿的这双防水！”

正说着，乐元聿作势又要狠狠踏两下。

祁木杨赶忙躲得远远去，低下头检查起自己的衣衫。

乐元聿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着他，不料祁木杨抬头后，脸上的笑容却缓缓收了起来。

祁木杨盯着乐元聿身后的位置，乐元聿顺势转身。

一个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她咫尺远近。

“好巧。”

他开口，声音低沉，被雨声藏起了大半。

歌词来自电影《雨中曲》的插曲《Singin' in the Rain》。修罗场再往后推一章，绝不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写，而是阿巳刚回来，让他再开心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