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简之坐下来，也不跟她说话，就跟故意玩她一样，搞得梁依然如坐针毡。
那种刺挠就像回到了她拍马屁叫了他江总那次，他也是这样，不说话，但眼神阴阴的，感觉给谁甩脸子看。
白茫茫一层柳絮漂浮在水面，湖面小鸭子划水经过。
“好巧啊，你今天居然没、没工作么……”
过了好久，梁依然终于开口。
江简之笑了一下，歪头瞅着她，形状漂亮的嘴唇一字一顿，开开合合。
“在、备、课?“
“……“
梁依然觉得自己头皮快炸了。
牌局还在继续，梁依然牌烂的啊，都出不去，也不知道是江简之贴她那么近搞得她过于紧张算不会了，还是他就那么衰一来就把她手气搞臭了。
在梁依然一抽一把烂牌的同时，江简之坐在旁边，就跟招蜂引蝶似的，一会跑来一个女孩子问：“能加个微信吗，以后一起出来玩啊。”
一会跑来一个男孩子问：“能加个微信吗，以后一起出来玩啊。”
一两次还好，第四个的时候，梁依然终于忍不住了，咬牙赶他：“你快一边去吧，太影响我发挥了。”
江简之还很不满地啧了一声，一把扣住她手腕：“别晃，看不清牌了。”
梁依然深呼吸……
江简之见她这幅样子，又轻轻笑了：“你怎么和齐思钧一样，没事还呼哧呼哧生气呢。”
梁依然都懒得跟他争辩。
江简之的长胳膊就搭在椅背上，两个人上半身靠得很近，从背影看，和店里其他亲密的情侣没有任何分别。
她的本意是要和他拉开距离，为什么反倒越拉越近了？
江简之慢慢悠悠贴在她耳边指导：“对面还剩两张，肯定是连牌，吃你，不出了。“
梁依然心里一股无名火乱窜，故意跟他对着干，啪地把牌甩出去。
然后果不其然输了。
肖倩窃喜：“听人劝吃饱饭啊梁老师，刚他把我牌都算到了，你非不听，看来今天是我幸运日……来来来，上供了上供了。”
江简之看了她一眼，看她脸色不太对劲，瞬间脸上笑意褪尽了：“你腿不舒服？我扶你起来活动一会？“
“不用，”梁依然特别生气，故意扭头回避他的目光，生硬地说：“别管我了。”
这时候又有个女孩子走过来，一头浅栗色波浪卷发，小吊带，超短裙，十分惹眼，过来就朝江简之露出一个甜美微笑：“帅哥，我们这边还缺一个位置，来吗？请你喝酒。”
梁依然被她那一笑都浑身酥了。
江简之没多大反应，就说了俩字：“不用。”
那个女孩还有点台湾腔，语气嗲嗲的，手搭在江简之肩膀上，撒娇一样晃悠两下：“来嘛来嘛，你们这边都玩什么啊，小孩桌，热身也热够啦。”
脸蛋可爱，身材也不太像真人，几乎跟芭比娃娃一样，女生们玩累了，开始吃东西准备聊八卦，都趁机撺掇几个男性朋友过去。
杨絮飞飞蒙蒙，一不留神就钻进鼻腔，沾上睫毛。梁依然捂住嘴，被呛得打了个喷嚏，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有鼻音，然后转到左边，轻声说：“你让让。”
江简之站起来，往后闪了闪。
她撑着椅子，也慢慢站起身，忍住哭腔对肖倩摆手：“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她感觉再待下去就要哭了，一定是打牌输了的原因。
“啊？”肖倩有点没反应过来，举叉子的手悬在半空：“这就走了，你一个人？”
“没事，我送她。”
江简之没有一点犹豫，抬腿就跟上。
过浮桥的时候，梁依然听到周围传来一句小声的警告：“别盯着人家腿了，对残疾人多没礼貌啊。”
***
江简之追在梁依然身后，已经做好了被她劈头盖脸训斥一顿的准备——梁依然看着文文秀秀的，平时连大声说话都少见，但他知道，其实梁依然凶起来非常认真。
那次自作主张给她爸爸留下一张支票，他可是领教过的，居然还说让他从此消失，很不留情面。
江简之在办公桌前焦躁不安，来回将钢笔帽拧开，合上，拧开，合上……不知天人交战多久，终于在备忘录划下一道力透纸背的墨迹。
梁依然之前从来没有抗拒过和他接触，一切都是从那个下雪的夜晚开始的。
那天，他确实说了一些话。
小鸟已经察觉了人类的存在，该开枪了。
反正自己无名无分的，来兴师问罪无非就这个结局呗，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他不主动，恐怕梁依然能学鸵鸟把头埋沙堆一辈子。
——还备课呢，耍我很好玩是吗，梁依然？
江简之在岗亭前拦住了等红绿灯的梁依然，语气冷冷的：“上车，我送你回家。”
梁依然看了他一眼，扭头就往回走。
江简之懵了：“你干嘛?“
梁依然单手提着包，腾出另一只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不是要送我吗，走啊。”
江简之先给她拉车门，在梁依然抬腿前一刻，又用身子挡在前面，不可置信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梁依然垂着长长的眼睫毛，看不出任何情绪。
“有……嗯，谢谢你。麻烦了。”
梁依然想了一下，很客气地说。
江简之非要多余问，反而是自己被气死了。
梁依然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心动不起来，只是感觉非常生气。本来她告诉江简之自己周末上课，就不是玩什么欲擒故纵，她怎么能想到江简之会找上门来?而且到现在，说实话她都不清楚为什么江简之要来。
她的愤怒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周末出去玩，关他江简之什么事啊？还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另一方面是暗暗有一点恼羞成怒。
她算是发现了，无论在什么场合，江简之一定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一个，就算他一张冰块脸懒得开口，也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他们两个认识，大家就会非常惊讶——他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认识她呢？
江简之在梁依然小区门口停好车，门卫已经跟他脸熟了，进门时候还对他打招呼。
梁依然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两个人前后隔了半步的距离，就这样一直走到院子紫藤花架那里，梁依然突然停下不走了，转过身，很严肃地面对江简之。
“我有话对你说。”
春风染绿了枝蔓，初春时节，花朵并没有完全成型，仍旧含苞待放，像无数个害羞的紫色的小铃铛挂在枝头，要等到春暖花开，才彻底向世界宣告它的存在。
江简之似乎并不意外，还气定神闲反问：“你确定要在这站着说?”
他指着花廊里的石台：“走吧，坐那里。”
这次隔得有些距离，至少有地铁上两三个座位那么宽。
其实一开始是近的，但江简之一挨着她坐下，梁依然就跟赌气一样，自顾自很幼稚地往远处挪，江简之看了她一眼，叹口气，没动。
两个人就离得更远了。
梁依然主动提出有话要说，但坐下来，又陷入了沉默，她像是在思索如何开口，又似乎是无话可说。
最后江简之低声问：“……你要跟朋友出去玩出去，我不反对，为什么要找其他借口。”
“什么，什么叫你不反对。”
梁依然急着反驳，都有点结巴了。
“那你骗我干嘛呢?”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那么详细。”
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你是把我当坏人防了，是不是。”
梁依然心想这罪名可太严重了，她只是随口胡诌而已，远远不到把他当坏人的程度。
“江简元问你，你会跟他撒谎吗?”江简之步步紧逼。
不会的，因为江简元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一问，几分钟后就忘了，更重要的是她不害怕江简元。
但梁依然没敢说。
梁依然避重就轻，想把话题引开：“这跟简元没有关系。”
“简元，简元……”
江简之反复念叨这几个字，表情非常费解，好像自言自语一样：“你跟他也不过当了半年同学，为什么啊。”
此刻，梁依然心里很混乱，又乱又烦，两个人关注点完全南辕北辙，她根本不是要跟他讨论这件事，怎么又把话题引到江简元身上了?
“我有别的话，要、要跟你说清楚。”
“好，你说。”
“之前，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也已经跟你道歉了，我不应该误会你，对你那样没礼貌。”
“嗯。”
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哪件，江简之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了。
“我们是朋友，这点我非常确定，你对我的帮助，我也特别的感恩。”
江简之双手交叉，手肘撑着腿面坐着，闻言瞥了她一眼，轻轻哼着笑了声。
梁依然右腿朝前伸展，左腿勾起放在石椅下，脚尖紧绷。天气并不热，鼻尖却渗出了许多细细密密的汗珠。
“作为普通的，呃……朋友，我想，我们是不是见面太频繁了。”
梁依然艰难开口。
江简之似乎没有料到这句话，转过头看着她，慢慢蹙起眉。
“江简之，你，这么的一表人才，然后……嗯。”
他把脸扭回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绿植花树，声调木得丁点波动都没：“年轻有为。”
她形容他只会这两个词，好没新意。
“嗯，是的，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你不觉得，每天你跟我在一起……会让别人产生误会。”
“误会？”
“上次江简元来我家的时候，我跟他生气，是因为他问我，他以为你跟我，我们俩……嗯，呃……”
梁依然不知道该如何不尴尬且准确的表述出自己的意思，说得脑门冒汗，嘴巴打磕绊，身子不安地晃来晃去。
“我们俩怎么了？”
江简之抽出一张面巾纸，递过去。
梁依然没有接，继续努力地憋，憋得耳朵尖尖都泛红了，最后一口气竹筒倒豆子蹦完一句话。
“……他以为我们俩在谈恋爱！”
“哦，所以呢？”江简之收回手，依旧面不改色，没有什么表情，就像被问中午吃饭了没一样波澜不惊，稀松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