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简之又想了想，慢慢说：“有时候两个人的外在条件和家庭情况都非常匹配，但是就是觉得不合适，有的时候呢，两个人可能在外人眼里没有那么的搭配，但如果喜欢的话，就是合适。
梁依然说:“没想到你还挺理想主义的。”
江简之似笑非笑：“你这个理想，是现实的反义词吗？”
梁依然摇头：“不，我觉得像你一样的，应该很容易能找到条件又匹配，然后自己又喜欢的，那不就正好合适了吗？”
江简之轻轻“啊”了下，一只手握方向盘，一手摸了摸下巴：“可是符合条件的很容易，遇到喜欢的很难啊，不是说条件合适就会互相喜欢的。”
他正要设法将话题继续下去，梁依然如果问：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呢？他就可以好好说道说道了，然而闷葫芦完全没有接招的意思，半天后排都没有响动，不知道愁眉苦脸苦思冥想了多久，最后偃旗息鼓说：“好吧。”
梁依然觉得心里很烦，不想理他，就闭上眼说：“我有点困了。”
江简之叹了口气：“嗯，睡吧。”
梁依然心情低落地换了个姿势躺着，心里却还在思索江简之的话。
她觉得如果她要找一个人和自己过一辈子，那肯定是要找合适的啊，她不敢找喜欢的，因为自己喜欢人家，人家肯定不喜欢自己，她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呢？不给别人惹麻烦都算省心了。
又想起来那天和嫂子一起去参加的相亲会，那个男人对她上下肆意打量的目光，以及眼神里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
她早都发现了，每次一和江简之在一起，就不由自主会想特别多。
梁依然觉得自己应该时时刻刻把那次相亲经历记在脑海里，以备和江简之独处时拿出来循环播放，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异想天开，他有他的路，你有你的路，你只是给他的外甥当托班老师而已，要认清位置。
江简之开着车，余光瞥了一眼梁依然，刚才说到那个，她瞬间蔫巴巴的挂脸了。
梁依然侧躺在座椅上，头微微垂着，车行驶地很平稳，暖气打得格外足，使精神更加昏昏欲睡。她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就像一个睡着的瓷娃娃，非常的精致且易碎。
他现在明白她的胆怯了，她总下意识地表现出来的有点呆呆的、怯怯的，像要逃跑的兔子一样的表情，原来是对自己的保护。
***
梁依然这一觉睡得却格外沉，等她再次睁开眼，窗外已经漆黑一片，路边不再有齐刷刷朝后倒退的树和护栏，车停在她小区门口，主驾驶没有人，车里也是黑的，空调27度。
她揉揉眼坐起来，慢慢适应黑夜的光线，薄羊绒毯从她肩膀滑落，特别柔软舒服。
梁依然正准备推门，车窗却降了下来，霓虹灯照在路沿的橘色光影，使这一切像似曾相识的梦。
梦里江简之从光晕中走过来，低头看她：“醒了？”
梁依然还有点睡眼惺忪：“啊，到了吗，我睡了这么久。“
“恩，看你睡着了，就没有叫醒你。”
梁依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江简之抬起手腕看表：“十点四十。”
他问：“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
梁依然做了个简单数学题，做完以后彻底清醒了——从临市到她家开车最多两个半小时，他们下午六点出发，那么江简之至少在这默不作声的等了两个小时，路灯下也没有烟头，他好像不抽烟，就一直在那静静站着，没有催促她，什么都没做。
梁依然一下着急了，特别不好意思地拉门下车，急急忙忙说：“这边晚上没有什么吃的，我不饿，你快回家吧，今天真是感谢你了，让你在这等这么久我居然还睡大觉，太不好意思了。”
说着就躬着身去拖自己的双肩包。
江简之手臂越过她头顶，将包拎起拿在手上：“可是我饿了。”
睡太久了一个腿麻，另一边痒痒的还有点疼，梁依然站了一下就打趔趄，江简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又疼了？”
“……坐太久了左腿有点麻。”梁依然默默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掌心抽出来，声如蚊呐。
这下怎么搞的她成大小姐，他跟佣人一样，又是提包又是搀人的，江简之眼睛是比较单的内双，骨相很轻薄紧致，没有一点多余的横肉，可能是开了长途，还在寒风里硬生生挨了几个小时冻，到晚上卧蚕就开始泛青，非常的引人可怜。
抱着一种补偿感恩的心理，梁依然试探着邀请：“要不……我家里冰箱还有菜，给你下碗汤面吃吧。”
江简之低头看了一眼她，说：“好啊。”
西红柿炒熟加水，下挂面，洗干净的青菜，豆腐，蘑菇，还有剩的一板年糕，梁依然很抱歉地端碗放在江简之面前：“本来想给你窝个荷包蛋呢，太久没回家，鸡蛋都没了，只有点素菜，凑合垫垫吧。”
“没事，很好了。”
江简之吃饭，就如同他说话一样，慢条斯理，不紧不慢，节奏非常舒缓，汤面还冒热气，嘴唇吃得红红的，他本来皮肤白，一出汗，显得更加盈润了，那张脸也不是浓眉大眼的厚重，也不是少年人的纤细薄弱，介于浓和淡之间，清秀又英俊，平时穿正装显得很成熟，今天一打扮休闲，感觉就像个大学生一样。
梁依然突然自己一直在盯着人家看，江简之还吃饭呢，特别没有礼貌，就赶快转开眼睛装模作样忙别的。
慌忙间碰掉了茶几上的好多鱼，小零食散了一地。
梁依然拿笤帚去扫地，江简之似乎感觉到她有些尴尬，也很有眼色的没吱声。
梁依然打扫完犯罪现场，江简之才低声问她：“你要不要也来吃点？”
“不用，不用了，我不饿。”
江简之：“……可是你一直在看我。”
梁依然一愣：“哦，我是看你吃得很香。”
江简之笑笑：“我欠你一顿自己做的饭，下次补上。”
梁依然几乎要晕厥了——怎么还有下次啊！搞得和教导主任检查作业一样，可是江简之又不能给她扣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她内心总是隐隐约约感觉非常局促呢？
江简之吃完收拾了桌面，还要拿碗筷进厨房，被梁依然拦住：“不要了，我都睡了那么久了，你一直在开车，坐那吃点水果吧，我来洗。”
江简之也有理有据地表示：“我都吃了你做的饭了，还要你洗碗，我这个客人也太不称职了。”
洗个碗还要在这表演你谦我让，实在没必要，梁依然看他坚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指了指洗洁精，又给他拿了副新手套。
江简之在水池边洗碗，梁依然站在他旁边，两个人贴的非常的近，动作起来衣服就碰到了，一蹭一蹭的。
一开始梁依然没反应，还以为是碰到桌台，后来发现是他俩身体挨上了，就默不作声往后躲：“我去给你洗水果吧。”
“梁依然。”
江简之叫住她。
“啊？”
梁依然扶着拐杖，慢慢转过身。
江简之扬起下巴，朝黑漆漆的窗外点了点：“下雪了。”
现在已经是三月，惊蛰前后，下雪不是个好兆头，证明今年会有倒春寒，寒潮来了，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允许。
雪下的很小，细小的风卷起雪沫，在月光下看上去是雨。
今年冬天最后的一场雪，再往后，就是春天了。
梁依然磕绊着回答：“哦，下、下得不大。”
江简之没有说话，一直沉默地看着她。
为了省电，她一般不开厨房大灯，装了灯泡挂着，他在那儿从黑暗处盯着她，半侧身体拢在阴影下，电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斑驳陆离的光影跳跃在他的脸上。
梁依然几乎想逃跑，她感觉非常慌乱，心如擂鼓，并且也那么做了，因为只有她站在有光的地方，江简之在黑暗中静默，像在有所图谋地审视她。
梁依然准备找个借口快点逃跑。
“我……”
才开口了半个字，江简之打断说：“那次玫瑰花，不是我送的，你知道吧？”
“嗯。”
雪粒沙沙打在窗棂。
“是江简元干的。”
“……”
梁依然心里说我知道。
江简之轻描淡写：“然后我把他打了一顿。”
厨房那盏仅有的灯泡“嘭”地灭了，周围全部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路灯散发隐隐约约的光亮，朦胧的像沉入海底。
微弱的月光映着细雪，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脸，呼吸就突兀的清楚。
夜越黑，橘色灯下的雪越密。
雪片低徊缭绕，寒风吹过，吹散银霜如同白蜂。
静谧中，梁依然颤声说：“灯丝坏了。”
她头皮都快炸了，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被江简之一把拉住，他洗碗洗了一半，手套湿淋淋的，所以没有用手掌，只是用手腕勾住了她胳膊。
他的手包裹在塑胶手套里，是冰的，慢慢滴着水，她的手是柔软的，她要走，他不许。
梁依然后背紧贴着橱柜，双手背过去扶着柜子站稳，微微打哆嗦，江简之低下头，找到她的眼睛。
“梁依然，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没有啊。”
江简之说：“除了学生家长、高中同学他哥哥，你和我，我们还是朋友，是不是？”
橱柜被蹭得晃了一下，梁依然不敢再往后靠。
“对，当然是，是的……”
江简之哑着嗓音说：“如果我送你花，会把那盆玉簪养到开花，送给你。”
霓虹灯闪烁，他黑漆漆的眼像起了雾。
梁依然抬眸看向他，就像中了邪一样，目光像被吸铁石吸住，可能是夜晚的昏暗反而给了她勇气，让她长时间的凝视这个她从来没有勇气面对的人。
“……为什么。”
“因为玉簪生命力顽强，还拥有坚毅的精神，哪怕在恶劣的环境中生长，也能开出漂亮的花朵。“江简之很认真地说：“就像你一样。”
水滴啪嗒，啪嗒，细微的声响蚕食着仅存的脆弱神经。
梁依然看着江简之，甚至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迷茫的，不安的，惊慌失措的影子。
水滴慢慢形成一小滩水渍。
太近了。
梁依然汗毛倒竖，浑身一阵发冷，心跳声擂穿耳膜，黑暗中的江简之，就像林中的猎人一样，不会主动出击，更像设好陷阱埋伏，在原地静静等待她自己陷落。第六感觉警告她现在非常危险，不是怕他，而是自己很快要被迷惑到凑过去了。
梁依然往后退了两步，尽力避让，在两个人之间留出一拳的距离。
她装作什么都不懂，勉强笑着说：“但是那个本来我送给你的，你又送回来……”
江简之看着战战兢兢的梁依然，没有强迫她回答，也没有继续向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若有若无，近乎于叹气的笑，侧过身，放出一条可以喘息的生路
梁依然跌跌撞撞地离开他的怀抱，根本看不清，走得一瘸一拐，拐杖还不小心戳到了他脚面。
“对不起，太黑了，我没注意。”
梁依然面红耳赤地道歉。
江简之把手套摘掉，抬手扭下那薄如蝉翼的烧坏的玻璃壳体，没有回应她的抱歉，垂眸说：“灯泡烧坏了，家里还有吗？我来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