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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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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梁依然的父亲梁建刚在他那个位于商住两用写字楼的小办公室里见到了江简之。

梁建刚今年大概五十来岁,身形已经有些发福了,啤酒肚滚圆,除了额头和鼻子连接处和梁依然隐约相似,其余完全找不到父女两个血缘关系的显性证据。

江简之来的时候,办公室锃光瓦亮的皮质沙发上还坐着几个中年男人,都在高谈阔论,一水的吞云吐雾。

梁建刚先把那些人送走,才招呼江简之进门。

梁建刚经营着一家员工数不到十人的小广告公司,在大楼里租了两间相邻的房子,楼道很阴暗,所以工作区那边江简之都没有过去看。

直对电梯间的会客室,防盗门常年大敞,墙面上挂着鹏程万里的书法字,办公桌上装点门面似的摆了一匹翱翔的金马,其实是树脂材料的,茶杯茶具茶宠一应俱全,整个房间充斥着浓浓的烟味。

一开始,梁建刚对江简之的态度并不太友善——这个人是通过谭秋硕联系到他的,过年的时候,谭秋硕在饭桌上提过两嘴关于羽乔同学一个有钱的舅舅,他当个闲谈,听听就过去了——四十知天命,五十不惑,活到他这个岁数,对这总裁那经理的,已经见怪不怪,麻木了。

但梁建刚对江简之的不友好,并不是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这个人为了梁依然的事见他。

对所有让他和女儿想起过去的人,他都不喜欢。

梁建刚请江简之坐下,江简之跟他握手,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梁叔叔,您好,非常抱歉唐突的打扰您,我叫江简之。之前秋硕应该跟您提到过,我的弟弟是梁依然高一在一中时的同桌。”

年轻人看起来斯文有礼,而且沉稳敏锐,家教良好,这令他稍稍放下戒备,同时,更加疑惑他的来意。

梁建刚举止中有一种老练的精明,一看就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闯过大风大浪的。

而江简之,因为是面对梁依然父亲,所以完全无意于在言语上、行动上显露出任何花招心机,只是很诚实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还将准备好的礼物放在茶几脚,非常客气地说:“初次见面,也是朋友旅游带回来的,您把把关。”

梁建刚熟练地挟起一根烟,打火,吸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把目光投向对面:“我原来忙,我女儿的学习都是她妈妈在管,学校呢,我也没怎么去过,同学更一个都不认识,江总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江简之顿了顿,说:“是关于您女儿当年车祸的事。”

梁建刚抬头看了他一眼。

烟灰缸里隐约有零星火苗,他捏住半截烟屁股怼着缸底拧了拧,又把茶杯里的水浇上去,烟灰彻底熄灭了。

“依然是放学后,在路上遭遇的意外,之前我们一直不知道,是前两天我弟弟才告诉我,那天其实是因为他和依然换了值日,依然才会在那个时侯回家的。”

梁建眼神专注地盯着桌面,仍旧凶猛地抽着烟,没有说什么。

他不开口,江简之也就不方便继续了——这个消息确实需要一定的时间消化。

很快一支烟抽完了。江简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递给他了一支新的,拿起茶几上撂着的火柴,划着,靠过去。

梁建刚看了看江简之,又低头瞥了一眼烟盒,笑着说:“好烟啊,不客气了。”

江简之对他笑笑,烟着了,将火柴盒放回原位。

梁建刚吸着烟,过了很久才说:“……江总,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依然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过。”

江简之说:“是的。但是,这件事不应该不被提起。无论我弟弟是不是无心的,这件事是不是意外,他在道德上都应该承担一定责任。可是,这么多年,我们家从来没有跟您联系过,这是我们的错。”

他微微敛着眼,态度很诚恳:“对依然,以及您和阿姨,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梁建刚随手弹了弹烟灰:“那么江总今天来找我是为了……?”

“是来弥补这些年错过的歉意。”

梁建刚来回看了他好几眼,像听笑话一样无声地抖动起来,用夹烟的那只手刮了刮嘴。

江简之不为所动:“依然这些年所有的医疗费及手术费用,大概有多少?梁叔叔您可以说一个数,我们进行补偿。”

梁建刚摇头:“我自己也做一点小生意,钱嘛,不缺。”

江简之低下头:“我知道,依然已经失去的没办法补救了,我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进行一些微薄的补偿,还请叔叔不要介意。”

梁建刚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算了,都没用了。”

江简之默然。

梁建刚把还燃着的半截烟架在烟灰缸上,任由它燃烧殆尽。

“小孩子能有什么错,江总,我相信,你的弟弟一定也是无心的,如果非要这么怪罪,那么那天我们送她上学是错,没有接她是错,让她考一中是错……这根本没有办法往下追究,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过去这么多年,算了。”

“细究起来,那天我女儿先是碰到了一个精神病人,后来又碰到一个醉驾超速行驶的卡车司机,法律已经做出了裁决,轮不到你们去承担这个责任。”

来之前,江简之专门查过报道,十年前的新闻,过去太久,很不好搜集,找到的一篇也非常简短,大概内容是——近日,市一中附近出现精神病患者持刀伤人事件,造成连环交通事故,导致一死一伤,目前犯罪嫌疑人已被控制。

“但是,今天您能来找我,让我感觉非常的意外,而且,您刚才能说出这句话,也让我觉得非常的意外。”

梁建刚眼神复杂。

江简之说:“我认识梁依然,所以没有办法对她遭受的伤痛置若罔闻。”

梁建刚从沙发上直起身:“你见过依然?”

“是的,”江简之实话实说:“您女儿非常坚强,也很乐观的面对人生,令人敬佩。”

梁建刚笑着摇摇头,好半晌,盯着他问:“江总,你有孩子吗?”

江简之说:“未婚。”

沉默良久,梁建刚放下一直翘起来的二郎腿,怅然若失地说:“等你有了孩子,就会希望有时候她不要那么坚强,人生能过得顺利,再顺利一些,哪怕是娇纵也好。”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揉了揉眼眶。

“江总,我不瞒您,我从小跟她妈妈感情不好,老吵架,给孩子心里造成很大阴影,她一直是跟姥姥长大的,尤其是出了事以后,有那么多理由可以颓废、抱怨,责怪我们对她的伤害。”

“但是她现在非常努力的生活,每次我想不开的时候,居然还要靠她来安慰我这个当爸的。”

“我跟她妈妈离婚了,又分别组建过新的家庭,我们都对不起依然,但是她呢,对哥哥妹妹,没有一点嫉妒心,从来都是把家里人放在第一,然后才是自己……依然真的是个好孩子,我从来没想过,我女儿经历了这么多,居然能长成今天这个样子,我跟她妈妈要给她雇保姆,她也不愿意,什么都自己做,治疗费也从来不问我们要,都是自己代课攒的钱。”

望着窗外车流,梁建刚的声音逐渐哽咽了。

江简之说:“依然是怕给你们添麻烦。”他默不作声地将一个小巧的信封压在梁建刚瓷杯下。

“是的,是的……”

梁建刚重重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他吐出一口气,转过身,看向江简之,眼中含泪:“江总,你是个好人,这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可以不告诉我的,但你今天还是专门来了,我感谢你,让我知道我女儿是多么的勇敢,多么坚强。”

江简之也站了起来,面对着他,再次恳切地请求:“梁叔叔,再次代弟弟和我们全家人向您表示歉意,无论如何,想正式对您和阿姨道歉,另外,费用的事情,也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补偿的机会。”

梁建刚握住江简之的手,拍了拍:“不是钱的事,我们虽然不算大富大贵,承担她的医药费,还是有能力的。我只有依然一个孩子啊,就算她不要,我以后所有东西都还是归她的。”

“只是,这么多年,她的委屈和难过一点都没有跟我们说过,我觉得,我觉得心里……”

梁建刚说着说着,嗓音就走了调,慢慢垂下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临走前,江简之在门外又对梁建刚鞠了一躬,梁建刚也对他招了招手,然后将那扇终年都敞开的防盗门关上了。

从写字楼出来,江简之开着车,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脑海里空荡而寂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停在了梁依然家楼下。

他下车,走过那扇经过了无数次的铁门,却看到梁依然正坐在单元门口的紫藤花架下,和邻居阿姨聊天,眉飞色舞的。

邻居阿姨脚下窝着一只沙皮狗,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他没有继续往前走,也没有出声叫她,就站在门口一直远远看着。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凝望些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很烦、很乱,不知道该去哪里,工作吗?好像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了,只有眼神落在梁依然身上,心里才会短暂的平静下来。

然而,很快又被更加繁乱、更加莫名其妙的,杂草般生长的思绪填满。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梁依然,也是在这个院子里。

那天梁依然似乎是刚买菜回来,罩在宽大的睡衣下,整个人身形清瘦,皮肤又很苍白,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耳边,拄着拐杖,样子有一点吃力。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非常纯真安静。

在意识到这个人就是他弟弟的同学之前,江简之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应该上去问一下她是否需要帮助?

又觉得那样太唐突了。

下一刻,他看到屏幕上弟弟发过来的照片中女孩的笑脸,确认着核对了一下,才明白原来她就是要找的那个人。

在确定他和她的生活或许会有交集时,他的心中突然泛起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窃喜。

在那一瞬间,感觉嘈杂的一切都停止了,只有一个人慢慢靠近的身影。

邻居大妈把屁股下垫着的报纸团成团,扔进垃圾箱,嘱咐说:“依然啊,超市不让牵狗,我就不上楼了,你帮我看一下皮皮,我买完菜马上回来。”

梁依然笑着点头,说:“好的。”

梁依然坐在石凳上,和小狗大眼瞪小眼互盯了半天,扑哧一笑,抬手摸摸小狗湿漉漉的鼻子,那狗也用舌头舔她手。

梁依然问:“哪只小乖狗饿了呀?”就慢慢扶着柱子起身,走到小超市买了根香肠,掰成碎块,喂给小狗吃。

小狗舔她的假肢,梁依然把小狗抱起来,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抚摸它短短扎手的毛,从头捋到尾巴,就像哄小婴儿,轻轻说:“皮皮,这个好贵的。”

江简之双眉紧皱,沉默地站在远处,目光很遥远,仿佛是漫不经心,又像是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地观察着她周围的世界。

一切都是黯淡的,只有她在发光。

邻居大妈提着菜篮子回来了,两个人就一起上楼,背影远去,又几分钟,连楼道的灯也熄灭了。

江简之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慢慢向院外走去。

他觉得自己心跳得非常厉害,有一种又闷又堵又不可抗拒的情感在心中涌动,就像有什么东西从蓬勃的荒芜中挣扎着,即将破土而出。

江简之坐回车上,从缝隙摸出了一根烟,其实他原本就不怎么抽,之前也已经戒掉很久了。

他把烟叼在嘴里,没有打火,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地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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