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简之废了很大劲才让梁依然相信他不是骗子，真的是江简元的哥哥。

那个女老师用一种非常警觉，受到惊吓一样的目光一直扫视他，目光充斥着怀疑，直到他翻出手机，她看到自己的号码出现在他的通话记录里，才彻底放下戒备。

出于礼貌，江简之帮梁依然提了东西上楼——这真的是一个老旧小区，只有临街那面墙用新漆粉刷过，其他墙壁上墙皮都斑驳脱落。

电梯也感觉质量不太好，看样子是盖楼的时候没装电梯，后来业主自己出钱加装的。

梁依然住在3层。

这个女老师慢慢地喘着气，脸微微泛红，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太阳的白，显得身体很虚弱。

进门以后梁依然先把东西放进厨房冰箱，又接水、烧水、灌水壶，给玻璃杯里放了一撮茶叶，泡茶。

江简之看她拄着拐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简直心惊肉跳，生怕她一下子支撑不稳摔倒了。

好在梁依然拐杖已经用的十分娴熟。

茶几上的冰川纹玻璃杯上，烫着粉红色小花朵图案。

梁依然坐了下来，把拐杖靠在沙发扶手，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人，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江简元的亲哥哥吗？”

“是的，江简之，之乎者也的之。”

说实话，江简之来之前对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好印象，他真以为是谁讹到江简元头上了，或者是和弟弟每天厮混在一起的那些酒肉朋友，一丘之貉。

而梁依然那天在电话里觉得这个人非比寻常的冷漠，简直可以称作残酷。

所以准确来讲，其实彼此都对对方没什么好印象。

江简之看着她，认真地说：“简元给你带来不少麻烦，我都听说了，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梁依然笑了笑：“没事，他也是好心，就是方式确实有点……呃。”

她觉得在人家哥哥面前，说坏话挺不好的，就没有继续。

“我身体原因，没办法带太多课，他又不让我拒绝，而且介绍来了学生，来了以后都不上课，光给我转钱，我心里真的非常过意不去。”

江简元身上，是一种很刺鼻的古龙水味，风骚，有时候还带着浓艳的女士香水味。

江简之不喷浓重的香水，身上沾了一些淡淡的木质香气，就像森林常年雾气弥漫，松针厚厚的铺满小径，千山无翠色，惟有雪松葱茏。

又像那种灯光很白，很亮，空调温度开得很低的写字楼里的味道，只是不小心沾上，像人一样，清清淡淡的。

江简之才要开口回答，厨房那边却一直响起嘀嘀嘀的警报声。

梁依然扶着拐杖站起来：“不好意思，热水阀忘记关了。”

江简之站起身，跟过去说：“我来吧。”

梁依然看了他一下，没有拒绝，就说：“灶台那边那个红颜色的阀门，按一下就行。”

江简之说：“好的。”

梁依然住着拐杖靠在厨房门边，看着江简之肩膀和后背相连处，随着他的动作慢慢翻起折痕，显露出肩背的肌肉线条，有力且……劲道？

警报声停了。

江简之回头，跟梁依然探寻的目光相撞，他眨了眨眼问：“就这样，好了吗？“

好奇怪的注意点，梁依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觉得像她这种人出现这种想法，真的特别荒唐可笑，就飞快移开眼神，对地板说：“是的是的，好了，谢谢啊。”

江简之不知道是跟在梁依然后面，还是走快点走到她前面，他从来没有跟行动不便的人打过交道，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慢下脚步跟在梁依然身后。

他用余光瞟了一下这个家。

进门就是客厅，客厅右手边是厨房，客厅尽头连着南边是主卧，北边是次卧，只有一个厕所。

大的那间卧室带阳台，小的只有窗子，冲着他停车的那条马路。

主卧被改造成琴房，放了一架珠江钢琴，还有一台雅马哈小电钢，房间里所有台面都用桌布铺了，应该是才洗过，因为还散发洗衣液的香气。

布置很简单，但非常温馨整洁，柔软。

江简之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在时间里封存的小时候，那些一年四季被精心照料所以绿油油的植物，还有鱼缸滤水器发出滴答滴答的白噪音，就像童年时住在爷爷奶奶家里一样。

次卧应该是她自己在住，卧室门没关，但被帘子遮住了，帘子也是白色纱帘，绣着一直正在玩毛线球的小猫，斜上方树上结了黄澄澄柿子果。

这房子南北通透，朝向很好，阳光明媚，暖意融融。

江简之重新坐下，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嗯，我了解，我已经跟他说了，以后，不会再这样冒犯的打扰你。”

梁依然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判断他的善意与否，最后发觉江简之确实说的是真的，并没有虚假，就很急迫地提出：“那我能把简元的钱都还给你吗？我都没动，你帮我捎给简元吧。”

江简之又被弟弟搞无语了。

梁依然却并没有跟他假客套的意思，立刻从沙发垫底下掏出几个信封，拆开数了一下，递过去：“一共给了两次，一共3万块钱，之前我从微信转他，他一直退回，他也不告诉我银行账号，我真的没办法了，你把现金还给他吧。”

三捆钱，江简之感觉自己好久没拿过现金了，怎么还沉甸甸的。

梁依然注意到他衬衫袖口隐约露出那块表也特别闪，深蓝表盘，精钢表链，银灰色小牛皮表带，大表盘里嵌着四个小表盘，似乎点缀着月亮星星。

接过钱，两个人就陷入沉默了。

江简之在沉默中看向梁依然，她有一双非常澄澈的，像小时候玩的玻璃球一样颜色浅淡的眼珠，使她像橱窗摆着的布娃娃一样无所适从，彷佛只是无意中闯进了这个世界。

江简之感觉心脏上下的抖了一下，就像心脏病来临的前兆，他清了清嗓，打破沉默：“梁老师教钢琴？”

梁依然说：“是的。”

江简之点点头：“多才多艺。”

梁依然抿着嘴瞅了他一眼，有些堂皇。

江简之又问：“我听我弟弟说，你和他是同学？”

“高中同学。”

“一中？”江简之问。

“嗯。“

江简之笑了：“我也是一中毕业的。之前没有见过你？”

梁依然一下子有点尴尬，结结巴巴说：“我，初中是从外校考进来，不是本部的，所以……”

“而且高一因为，腿……就，休学了一年多，所以……”

她入学的那一年，他应该正好毕业了。

江简之忙说：“哦，明白。”

梁依然静静地看着地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还好江简之又开口了：“齐思钧的课还剩下几节？”

梁依然老实回答：“5节。”

“齐思钧放学还在你这里自习？”

梁依然就解释说：“哦，因为我侄子下学经常来我这，思钧好像和他是一个班的吧，实验小，他俩有时候就在这待一会。”

像是自证清白一样，梁依然又补充：“是做作业呢。”

江简之点点头，觉得这个对话必须要结束了——也许是他最近加班太久，心脏真的开始不舒服了。

他站起来，梁依然也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他个子真的很高，她稍微仰头才能看到。

江简之告辞说：“好的，那我不打扰梁老师了，以后我弟弟不会来了，齐思钧也会让阿姨接送，请你放心。”

梁依然站在门口，又小声说：“谢谢。”

江简之回去训斥江简元说：”你同学是残疾人，行动不方便，你那样每天打扰她，太混蛋了。“

“我是想帮她……感觉很可怜。”

江简元知道他哥哥去找了梁依然，之后态度就变了——看吧，他真的没骗人啊，梁依然真的好可怜。

江简之阴沉着脸说：“以后不要再去纠缠她了，没看出人家很烦你吗？给，这是退你的学费。”

江简之把两沓钱原封不动甩在茶几上：“把你那些朋友都快点搞走，齐思钧也不要跑人家那里去了。”

江简元就看出他哥是真的怒了，因为平时他闯什么祸捅什么娄子，江简之从来都懒得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