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宋夙朝如今的地位可比皇帝都要紧的很，早有麻利的太监把这两人的身份说了出来。
“这是相爷的继室，她身边跟着的是女客商，来给张贵妃做衣裳的。”
宋夙朝往那女人身上再看了看，姿色如传闻中一眼很稀疏平常，他道：“贵妃娘娘好雅兴，都把外头的人往宫里送了。”
“回王爷的话，真是做衣裳的，这位是从北边来的女客商，女工极好。”张婳颤抖着手像是得了什么重疾似的，哪里敢对摄政王的说一个不字？她现在只求着这活阎王赶紧问完话，放她们离开。
宋夙朝却对她说：“哦？”
真是一如从前的多疑。
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一瞬间就像是回到了前一世，柳凝垂眼看着地。
那个把控着朝政，呼风唤雨的摄政王。
如今可没有什么坤宁宫的皇后娘娘，能让宋夙朝秽乱后宫。他可是一副为国为民，忠心耿耿的忠臣。也是，兄弟反目，窥探皇位，刺在宋肃北的一根刺。
柳凝很想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假皮，是不是今早出门没有贴好，还是她的行为举止有什么不妥，才让宋夙朝认出来了？那方，沉默着，穿堂而过的冷风吹拂起她脚边的裙摆。
她换了个身份，就是有这一点不好，见谁都得跪拜。
不如，前一世在坤宁宫当皇后娘娘，老天爷啊果然是会开玩笑的！这做人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她要自有，就要折了这膝盖，趋炎附势的做个凡夫俗子。
不过，柳凝此刻心里又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欣喜，瞧瞧，这聪明绝顶的摄政王也被她耍的团团转。
可真是让她心里觉得畅快！
宋夙朝的视线复杂的了许多，小小娘子，头一回进宫倒是好气魄，倒是有几分他初见柳凝时候的气质。
兴许藏云昇也在她这人身上寻到了这一点，才会收这姿色寻常的女人做外室的吧？
碍眼。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女人能超了柳凝去？还是这一种虚伪，会收买人心的小人。
与他的王妃相差甚远！
宋夙朝有些想的远了，赶紧收回来，把话挑明了说：“皇兄这后宫女人虽多，但大部分都是身份来历干净的良家子。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入他的眼的。”
若柳凝现在还是摄政王的王妃，在听到这一番话，必定是要生气的。
可她如今不是！宋夙朝的话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他只是出言训斥一个宫外的人，是作为摄政王为皇帝后宫的忧虑。柳凝只能躬着身子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随着张婳一道儿磕头认错：“王爷高瞻远瞩，想的周全。”
柳凝沙哑着声音，稀碎的散在冷风里。
她跪在那处，像是个愚笨的木槌。
宋夙朝却是不放过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继续点名道姓的说：“尤其是，一些相貌平平，却想走捷径升天的人。”
只因是张贵妃的人就百般的刁难，出言羞辱一番，那男人最终成为了柳凝想要他变成的模样。可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跪在冷冰冰的地上，让那潮冷慢慢的钻进她的膝盖。
张婳出声：“王爷教训的极是。”
柳凝越发的小鸡鹌鹑，轻轻点头，唯命是从，“嗯。”
宋夙朝显然也看见她这副姿态了，乏味的把手指收回来，对驾车的人，说：“走吧。”
直到马车再次往前，柳凝才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她的心也回到了肚子里。
而那张婳泄气一般，差点摔倒了，身边的女客商倒像是个哑巴似的，这也太拿不出手了，责怪她道，“快走，快走！耽搁不得了。”
进到张贵妃宫里头，柳凝就顺利许多，便是贴身给她测量数据，也没被发现端倪。
这宫里头，消息传的快。
“那摄政王如今后院没一个妇人，陛下前几天还在念叨。”张贵妃拿锦缎在身上比了比，眼眸也在打量这位女客商，“姑娘还是头一个，被王爷喊住盘问的人。”
“兴许，只是巧合罢……王爷是听了民女来伺候张贵妃，这才拦住询问的。”柳凝轻咬住嘴唇，双手恭恭敬敬的放在身前，一五一十的回道。
“你倒是怪实诚的！摄政王的高枝，可比本宫这处有派头。”
“贵妃娘娘莫要为难民女了。”柳凝眉头皱的更紧，为难极了，目光向张婳瞥过去。
张婳接了话，“想来是水芝姑娘还有别的前程，不乐意淌这浑水，也不会在上京久留的。贵妃娘娘放心，这人同我们是一路的。”
张贵妃打俩过去，也觉得这姿色太普通，或许藏云昇自己容貌殊丽，喜欢的女人，却是愿意喜欢这种寡淡，无颜色的。
瞧着皇帝是拿这个摄政王没法子，好在，藏云昇和宋夙朝为了柳凝那个女人，两人以前就是死对头。
有了这女客商在，张贵妃不愁没法子，“本宫库房里，有几匹好缎子。你随宫女去拿，赶紧做几身衣裳出来。”
“是。”柳凝低着头，也没多问什么，随着宫女拿料子去了。
也不难猜，张贵妃这是要与张婳说体己话。她倒是希望，她们能商议出一个好计策来，最好是那种石破天惊的，让人对这对姊妹刮目相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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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库房，委实有些远。当宫女带着她都快走出老远，柳凝还算沉得住气，低垂着眼，没有问多余的话。
另一间房里头，暖炉子里咕噜咕噜冒着黄酒。
这看样子，还有人正等着她过来……只是，宫女这么轻易就暴露了眼线的身份？她也觉得挺突然的。
柳凝以为要避人耳目，或者找个理由遮掩一些，但宋夙朝什么都没有做。只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天怪冷的，把门带上。”
她颇有些无语，好像就显得自己是那个做贼心虚的，肤浅，又羞愧。
“水芝姑娘，请罢。”
随后，那宫女请了她进去，反手将门给关上了。
柳凝记忆之中的宋夙朝从不会在白日里喝酒，他自律得很，怕坏了军队里的规矩，带头做表率。如今，在她跟前一杯接着一杯的灌，倒像是不要钱似的。
宋夙朝抬起眼，那声音雄厚的很，丝毫不带酒气，“会喝酒么？”
“民女不会，但会给贵人倒酒。”她走过去，站在桌子边上，替他斟满了一杯。
宋夙朝也倒是不怕她借机，在他酒里下毒，又一杯下肚，“外来的和尚难念经，就没想过给自己找一个好靠山？”
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正王，倒是怪有意思的，费老半天功夫，把她叫来，就是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柳凝只能陪着玩儿，“想过，但小本生意，苦于寻不着门路。”
宋夙朝默默吸一口气，觉得这女人身上的脂粉气太庸俗，摆摆手，让她站的远一些，“你擅长置香。可帮本王看看这里头原先放的是什么？”
一个贵妇人用过的脂粉匣子，成色不算新。那暗格已经被打开，里头原先应当是有过东西的，只是，如今在柳凝眼前的，却是空空如也。
他道：“你们北国的规矩，就是让贵主儿这么尴尬着？木头人似的，也没见着多几分眼力见儿。”
柳凝被训斥的有些摸不着北，其实，她还挺想说的，这么瞧不上她，还叫她来作甚！
宋夙朝以为她真的惧怕了，那瞬间的错愕还挺有意思的，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摩挲着：“这是我王妃之物，你应当听过王妃的名讳吧？”
“王妃之容，冠绝天下。”
宋夙朝垂下眼帘，狠狠的将柳凝的衣裳一扯，拽着她跪下，他幽深的眸子冷森森的，那言语里多几分狠厉：“你那位陛下同你说的？他当我的王妃是什么人？”
柳凝只听到自己的膝盖又被重重磕了下，眉头都皱了起来。
摄政王，是真疯啊！
柳凝跪老实了，“王爷不会想听真话的。”
宋夙朝俯下身，不耐闻着一身的脂粉气，却错过她的脸，见着那耳后的一块肌肤倒是比脸上更白上三分，像是温软的玉，“先前还以为你是个软骨头，私下里倒是嘴巴利的很。倒也是，你有能耐走到上京来，背后的人多少是要给你一些底气。”
说着来了气，是想到这女人背后的藏云昇，咬牙切齿的，才她头发上又一拽。
这一下真的不轻，男人的视线仿佛能灼烧人。柳凝气得都要骂人啦！六年过去，宋夙朝怎么变得这么能忍？她这回入宫特意在身上用了他最讨厌的浓香脂粉。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说话，学哑巴是吧？”
直起身子，她慢吞吞的说道：“王爷和陛下都是尊贵的人，只要分一些好处给民女，哪有不肝胆涂地的？”
宋夙朝松了手，厌恶的皱起眉：“少不了你的好处！”
“像是一些药材，但年岁已久，味道散干净了。”柳凝双手颤巍巍的接过，放在鼻尖一嗅，但她如何不能知，这脂粉匣子，就是她赏赐给冬景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