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哥儿！娘在这里！”
柳凝做了个噩梦，被惊醒了。再睁眼，已经是另一辆相对简陋的马车。
外头正是夜黑风高，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打以前柳凝觉得凉州很是荒芜，但和这地方比起来倒是显得富庶了，她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这是哪儿？我们离开凉州了么？”
“你醒了？”女侍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睡得真沉，怎么大将军王还虐待不成。”
柳凝的手指捏了捏太阳穴，前些日子，宋夙朝是折腾了一宿，都过去好几天了，梦里头还能梦到他那张脸，“可能是我这几日太累，好不容易能跑出来，心里的弦就松了，无所顾忌的睡过去了。”
女侍也是这想法，来之前，藏云昇对她吩咐过，要好生护柳凝周全。
这趟办事，她没出什么力气，“离开凉州了，正往漳州的地盘过去。”
能按照计划，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依着她对宋夙朝的了解，这几日，他必定是要下悬崖捞她的尸体，再来，就是审问那几个死侍，盘问幕后真凶。
等他回过神来，她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柳凝的面上怕是被沾了浆糊不大好受，她正要抬起手去摸一摸，却被外头驾车的女子拦住了：“你这容貌太过打眼，我给你易了容。”
“多谢。”
女侍冷哼一声，“陛下吩咐了，要把你照顾好，大将军的好王妃！”
“我与宋夙朝分开，并不是因为你家陛下。”柳凝斜斜的靠在马车上，脑子里还想着方才那些惊险的画面，她道，“而且，自此以前就不会有什么大将军王妃了。”
“最好是这样！希望你说话算数！”
藏云昇如今是北国的云帝，会帮她，也是有利可图。
他初登皇位，北国内部动荡已久，民不聊生。
柳凝眼睫微微动了下，只有宋夙朝的刀砍向宋肃北，北国才能在这兄弟相争的混乱中，在苟且偷生之中，缓上一口气，休养生息，以图大计。
出门在外，她原先那张脸就很不合适了，好在这些江湖能人还有易容的手法。不大的马车角落里丢了一个包裹，是她先前头顶上佩戴的发簪和耳串，还有一些充饥的干粮。
柳凝并不挑剔，拿起来撕下一块，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等到了漳州，就找个当铺，将这些死当出去。”
“你倒真是潇潇洒洒的，一点念想都不留。”
她盯着发簪看了一眼，带血的发簪已经擦干净了，笑着说：“姑娘要是喜欢，送你也行。”
“我要你这发簪做什么用！晦气死了。”
可不是，宋夙朝给的物件，柳凝是要加紧时间处理掉的，免得出什么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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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驶出凉州，畅通无阻，如按照计划她会先去漳州隐姓埋名一段时日，再等到宋夙朝离开凉州启程上京之时，她再前往北国的边境。
赶了几天的路，买物资的都是那女侍，柳凝都没有下过马车。
快近漳州，多水泽之地，天气闷得就像是蒸笼一般。那前头大樟树下头有一个供旅客吃茶的小摊子，七八个走南闯北的汉子坐在一处，议论起天下时事。
“北国来犯多年，忽然要与我朝和谈，这里头必定有蹊跷！”
“这可不是，那眼见着和谈之日近在眼前，这大将军的王妃却在路上遇害了！你说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啊？”
“谁知道呢？虽说那大将军王妃原先风评就不好，可好歹是生下小王孙的生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乍一听她遇害，还真的挺意外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有人要王妃的命，便是上头的一场阴谋。你我皆是江湖中人，深知祸不及妻儿的道理，”
这连下两道圣旨的事，可是天下人皆知！一道让宋祈入宫，一道赐柳凝三尺白绫。
宋肃北与宋夙朝兄弟之间，共享一妻之事，早就是闹得沸沸扬扬。
如今，大将军王妃遇难，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宋肃北的身上！众人叹息一声，他们这位皇帝也是没了礼仪章法，乱来一通。如此一对比之下，那王妃不过是为求上位，不择手段了些，她在民间的名声还是好的。而且，她人已经死了，这事也就翻篇了！
等到人们再提起来，却倒还是觉得那王妃这一生过得挺惨的。
她所爱之人，并不是能够护她周全的良人，落得凄惨悲凉的结局，红颜，薄命。
“凉州那边都乱了套，大将军王的刀可不是吃素的，必定要为王妃报仇。小王孙还这么小，就要入宫，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
果然，她遇害的事，引向了宋肃北。不枉费，她辛辛苦苦筹谋，他并非先皇血脉，皇位的继承是来路可疑，如今，更是为了一己私利与宋夙朝割裂，此举更是印证他们并无兄弟情意。
希望如她计划之中进行着，宋肃北慢慢失去民心。
但当柳凝听着外头的议论声，却还是默默的皱起了眉头。宋夙朝原先分明答应过她，不会让祈哥儿入宫，他怎好反悔了！
正好那女侍从当铺出来，“乡下地方不识货，非要压我银子，我还不愿意当了！”
原先，柳凝她忘了介绍，那前面驾车的女子是跟在藏云昇身边的女侍。
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说起来，这女侍对宋夙朝廷有一份敬仰之心，难怪这些日子，她话里话外都在挑她的刺。
“不碍事，等到了漳州，再找也成的。”柳凝嚼着干粮有点费力气，低头去包裹里找水，恍若没听到对方的话。
“我不愿意干这差事，你自己想办法去。”连带着干粮，一股脑儿的往她怀里丢，“男人丢了也就罢了，孩子也丢了？你还有玩弄人心的本事，我当真是奴眼拙了。”
看得出来，是被当铺的人气着了。
这发簪是十足的金，上头镶嵌了红宝石，外行人都知道这是名匠之作。天不假年，人不遂愿，却落到这乡野之地，也是可惜。
柳凝指尖抚过，她好生的收起来：“姑娘又说错话了。这哪里还有什么大将军王府，我不过是落了难的乡野村妇罢了。”
都和她说过好几次，这称呼，总还挂在嘴边是不肯改。
柳凝吓唬她道，“听闻，已故的大将军王妃和云帝有师生之情，总不好再传出一个王妃假死，与云帝私相授受的恶名声？”
那女侍果然不说话了，气鼓鼓的盯着她：“先前在女堂真是小瞧了你！”
“嗯，不知姑娘本名如何，以后要怎么称呼？”柳凝支着脑袋，她今后也得有一个新名字：“我们相伴一路而去，总不能还是拿以前那一套称呼。”
“芍药。”那女侍冷冰冰的说，大白眼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别和我套近乎，我不吃这一套。”
放狠话，这要与她划清界限？
柳凝看着不太像，这芍药是藏云昇派来的，倘若真不满她，以她的身手早就可以她睡梦之中，无声无息的了解她。
“别介啊！相遇就是有缘人。”柳凝竖起大拇指，真心的赞道：“你这名字真是个好名字，那还请芍药姑娘以后唤我水芝，你我之间姐妹相称，没有主仆之分，如何？”
芍药没说话，继续赶马车。
再回到漳州，见到这一片盛开的莲花，真是物是人非。
柳宅，是去不了的。
柳凝独自划着船桨，到了湖中心，热风吹拂起她的乌发，她撕下脸上的假脸。没了遮掩，湖面倒映出明艳的容颜。
“宋夙朝！我讨厌死你了！”
曾几何时，也有个小娘子在这里喊着心上人的名字。是从上京来的皇孙贵胄，将她从叔叔伯伯的手中救出来。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难道，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帝也和你是一样的性子？我对皇帝才不感兴趣呢，不过是你每一日把你的皇兄挂在嘴边。”
“你皇兄还没有皇后，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想留在漳州，在这片莲花坞里逍遥自在的做柳娘子。你不能留下来么？一定得得走么？上京，它是个什么样子？”
一日一日的过去，小娘子她却动了心，离不开心上人了。她盯着他的脸说，“我要去上京，爹和娘亲给我定了一门婚事。”
小娘子去了上京后就失忆了，未婚夫退婚，她名声狼藉。也见过了心上人口中的皇兄，那皇帝见一个爱一个，除了身份尊贵，就没有拿得出手的。
再后来，她成了皇帝的皇后，坤宁宫的女主人。
在她的生辰那一日，一杯毒酒倒在了摄政王的怀里。这女人真的好可怜，到死都不知道，当年在漳州遇到的人，便是宋夙朝。
“宋夙朝，我不讨厌你了，能讨厌一个人只是因为还在乎。我柳凝做过坤宁宫的皇后，也做过大将军的王妃，两世纠缠，与我而言已经厌了。”
大片大片的荷叶从她身边穿过，它们是最好的听众，是不会说话的。
真好！
她再也无需依靠任何人，能堂堂正正活在这世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