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头北风呼啸。
藏云昇嘴里含着柳凝给的薄荷叶，喉咙才舒服一些。他心里是高兴的，这半年来与她相处，总让他回想起当初在漳州初见时的样子。
杏花微雨，天真烂漫。
小娘子捧着花瓣轻轻的嗅着，日光落在她的脸上，正同身边的苏姆妈说着话，“族中叔伯嫌我一个小娘子占着这么大的宅子，寻了莫名的由头对我几番敲打，可是要赶了我走？”
“这样日子过下去，终归也不是法子。”
小娘子百般感叹，却无计可施，“姆妈，我今后该如何是好呢？漳州是待不下去，难道真的要灰溜溜离开么？”
“怎么会是灰溜溜的！娘子是要去上京嫁人的呀！”
“可是，姆妈，嫁了人就一定是会好起来么？那未来的夫君便会事事顺你的心么？”小娘子愁容满面，一想到未来那些不确定的事，就很不安。
苏姆妈又道，“老爷和夫人未雨绸缪，自小就给娘子订下一门极好的婚事，”
“姆妈，我好害怕成婚啊！”小娘子听闻婚讯，面颊露出红晕，只高兴片刻，却又多愁善感起来了，她道，“我与那严宴卿素未蒙面，也不知他是个这样的人？性子好不好。”
“怎么这么盯着我看？”
柳凝看过来，一下子就让藏云昇回了神，她那眼神清透坚韧，早已经不是漳州不谙世事的小娘子了。他道，“好看。”
柳凝伸出手掐着他的下颌，掰过来，她的神情意味深长，“夫子都快大难临头了，还有这番风白雪月的心思。”
男人身子蓦地一僵，他有些不解。屋子外头，无声的下起了薄薄的雪，那某个身影逐渐走远。
藏云昇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她在拿他气宋夙朝。
他们之间有了跨越不过的隔阂。
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将军王，可如今却对她无计可施，他大概是很爱她的，否则，以一个男人的角度而言，不会任由她胡作非为，养出娇纵的性子。
柳凝并不理会藏云昇打量的目光，缓缓地对视上去，玩味尽显，她既然与宋夙朝走到这般地步，或许是时候该换个人了。
这身边却是有一个合适之人。
经验告诉她，疯子对疯子，这才是赢下宋夙朝与宋肃北两兄弟的必杀技。
藏云昇虽然如今病弱，病态。但他会是是宋夙朝一生的劲敌，也可压制宋肃北的皇权，她早该想通的，“夫子难道不问一问，我为何会这么说么？”
她靠近过去，附在他的耳畔，低语一句。
“真是糟糕啊！殿下，你的身份不小心暴露了呢。更糟糕的是，不仅仅是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宋夙朝他也知道，他会杀死你的。”
女人的身子柔软无骨，指尖擦过他的耳廓，却也不是难以忍受的。藏云昇的手指轻柔落在她手腕，女人的肌肤极白，很容易就会留下红印子。
这一圈，是宋夙朝的？
还是那宋肃北的？
不管是哪一个男人，都让藏云昇觉得很刺眼。他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如水一般，包裹着他，她趴伏在他的身上，“可我不想你死。”
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动容，一如柳凝原先想的那样。
她知道的从小在担惊受怕里长大的孩子，又没什么人关怀他，最是可怜了。她曾经就是这么过来的，只要身边，出现一个人对她在意，她便很容易对那个人死心塌地。
重生了一回，她真的方方面面都想了，恨不得把一副心肠劈成两份来，去讨好宋夙朝，好让自己和祈鹤儿有个安定的家。
怎么从来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呢？
在她感觉到不安，耻辱，无计可施的时候。
与宋家俩兄弟而言，她就像是他们养的一只小狗吧？想玩弄就玩弄，想舍弃就舍弃，从来就没有当作一回事。
那么现在，她需要一只乖又听话的小狗。
藏云昇他从那女人垂着的乌睫，一直落到朱唇上去，便嚼碎薄荷叶，吞咽腹中。他从未有这么一刻想要说话，略支着身子，向她靠近一些，“是么？”
柳凝仰着头，手已经握住他的，认真至极，“殿下，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您该早点离开上京。”
她知道，她如今的想法很危险。但她已经受够了被人拿捏，依靠男人的宠爱才能站住脚的滋味，狭长的眸子轻轻的笑着。
“殿下别怕，我会帮助你的。”
-
柳凝打从屋子里出来，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哪还有宋夙朝的身影。她暗自嘲讽，他说什么会等她的漂亮话。
人在哪里呢？
男人的话，都是一行的，不可信的。
女侍笑眯眯的送了她出去，“王妃，小心脚下。”
柳凝见着这番嘴脸，哪里还有什么不知情，用得着，就是和颜悦色的。
世人都一样！宋夙朝也不例外。
她很叹一口气，可到底是忍住了。为时还不晚，幸好还没有把真心搭进去。
女侍又说，“以前不觉得王爷和王妃感情多好，今日全见着了。王爷在屋子外头等了好久，奴婢劝了好久，他才舍得走的。”
宋夙朝这番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他性子倔，先前又在她跟前没了脸，正憋着气觉得她和藏云昇有些什么的时候。
柳凝轻笑了下，她只要把他当做别的男人一样，心里头也就什么都看得开了。
“只是王爷看着奴婢的眼神，漆黑漆黑，总让人觉得瘆得慌。倒像是奴婢欠了他什么东西没还似的。”女侍嘀咕一句，“王爷，怕不是盯上我了？”
“不会。”
宋夙朝盯上的是她，还有藏云昇……他怕丢人，更忌惮的是拆穿藏云昇的身份，不好向宋肃北交代。柳凝，“天不早，便送到这儿就好。”
“那王妃改日子一定要再来，我家夫子总惦记着您，掰着手指头数的。”
藏云昇留在上京的日子不多了，她应下，“好。”
“王妃！”
秋月眼睛都亮了，在这乳母上前两步。
柳凝皱了皱眉，这夜间寒气这么重，孩子这般小，受了凉可算是要遭罪。宋祈却像是认得人似的，那忽闪忽闪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正伸出手，就想要柳凝抱抱。
她沉了声，开口问，“哪个做主的，还把祈哥儿领出来的？”
“回王妃的话，奴婢几个原是奉了王爷的命令。”
柳凝冷哼一声，他倒是会想法子，认定了，她见了孩子，什么都会妥协了。
“王妃别生气，王爷全是一片好心来着，他说想趁着今日夜色好，带您和小王孙一道儿去看花灯。”秋月和乳母都低着头，这气氛，怎么越来越差了？
柳凝听完了话，越发的黑脸，“这样的好心，还是省了罢。”
“……”这么不给面儿么？怕不是，王爷又惹王妃不痛快了！再去身边的人，宋夙朝他是直挺挺的站着，嘴皮也僵了，他好半天的不说话。
这两人，没准儿这吵上了。秋月觉得自己真是厉害，那真是一猜一个准儿！
“王爷是个男人，不知道教养孩子的细节，你们这些奴婢的也不劝着？”柳凝拿眼瞪了他一眼，不晓得他到底为何要出这样的瞎主意。
真是瞎闹些什么啊！
偏偏宋夙朝站的板板正正，像极了认真听先生训的学子，他忐忑了一下午，想了许多，那真是知晓自己错了，想要负荆请罪都不为过！见她终于和他说上话，松了一口气。他道，“却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总觉着祈哥儿这么大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没好好的逛过。”
“全是王爷自己想玩儿吧？”柳凝不客气的问道，到底不是亲生骨肉，才会这么随意。
她的祈哥儿鼻子都冻的红红的。
宋夙朝凑过去在她耳畔低语一句，“告诉你一件事，祈哥儿会说话了。”
前一世，宋祈不是她一手养大的，错过了孩子好多重要的时候，开口说话自是不用说了。
柳凝她听完后心里跟着咯噔了一下，她虽还是想念叨几句，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是算了。那宋祈可不等人，呜呜呀呀的一定要让她抱。
“乖宝宝。”柳凝见了眼睛里眼泪都跟着打转，特别突然，好像糟心事都可以一扫而空。
“小王孙都没见着王妃，可想了呢！”秋月嘴甜的说。
“爹……“孩子等不及似的，正憋着嘴，委屈的不行。好像下一句，就要从那小嘴巴里，喊出话来了！
柳凝皱起了眉，什么啊！这孩子第一句开口，居然是叫宋夙朝的！
“小王孙果真聪慧无比呢！”秋月轻声地喊了一句，又去看柳凝的神色，她那脸真是比包青天还难看的很！
柳凝便回忆起前一世的光景，她的祈哥儿困在后宫的方寸之地，不得自由。与她这个做母亲而言，她挺难受的。
那还有什么法子，人都领出来了，只得走这么一趟，也算是全了他们母子一个小心愿。
“我的好祈哥儿，可别装巧卖乖，学的和你爹一个样儿。”柳凝埋怨的低声几句，可到底还把掌心自己的脸上，等焐热了，才去将孩子抱到了怀里，慢慢的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