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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棋盘(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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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姜秋叶耳旁有些嗡鸣,又似乎静得很,王府门口高高悬起的灯笼光影轻轻晃动着,带动着身前小厮的人影。

“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

那小厮眼中也是慌张,“王爷被圣上下入诏狱了!”

她此次终于听清,身子竟支撑不住,脚一软,往一旁歪倒,明月见状急忙将她扶住,立刻问道那小厮:“究竟发生了何事?王爷为何被圣上下入诏狱?”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道:“今日清晨,圣上遭到刺客刺杀,那刺客失败,被抓住,没怎么过刑,便招供说是王爷指使。可这怎么可能呢?圣上自然不信,认为是有人试图诬陷,让人再查那刺客。”

“结果后来,在刺客的招供下,他们果然在一处民宅中找到了一封给刺客的密信,那密信上让那刺客假扮太监,入宫行刺。”

“区区一封密信,怎能证明是祁王指使?”姜秋叶心乱如麻问道。

“光凭那密信自然无法证明,可关键是,那密信上竟然有祁王印信。如今证据确凿,圣上大怒之下便将王爷下入狱中。我出了王府后,一直寻不到王爷,也是刚才才知晓,竟发生了此等大事。王妃,如今该怎么办啊?”

小厮六神无主,如今祁王府虽未被圣上查封,却怕是早晚的事。此行刺乃是造反,若最终定了罪,定会株连,别说王妃自身难保,连他们这群下人怕都要流放,甚至砍头。

“那、那天去呢?他不是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吗?”

“听说天去大人也被捕了,小的只能打探到王爷的这点儿消息,天去大人如今具体如何,便不知晓。”

姜秋叶抬手撑住门廊,虽然她知,或许早有这样一天,可此事竟如此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她眯着眼睛,仔细思索。季辞不可能造反,这一点她比谁都要明白。

究竟是谁?是谁想要害他?

此时,她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圣上自导自演的可能,可如今骊国蠢蠢欲动,季辞对圣上还有大用,怎会在开战前就对他下手?

再加上祁王印信,外面之人怎会拿到?难道这府中,除了她,还有别的细作?

她转头,扫视一眼站在王府门口,等着她下令,神色慌张的众人。

如今深夜,圣上还未来得及下旨抄家,也未封锁王府,或许还有转机。

只是转机是何,她如今仍不知道,但她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明月,帮我收拾一番,我要入宫,面见圣上!”她站直身子,重新打起精神。

此番,她不仅要自救,还要想办法,救出季辞!

明月一愣,道:“可是王妃,如今宫门早已下了啊,还如何入宫?”

姜秋叶顿在原地,懊恼锤头。

是啊,她如今突然成了反贼家属,定然难以见到皇帝的面,再加上宫门确实已经下钥。

骤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人,或许可帮她入宫。

“立即收拾东西,与我去一趟魏王府!”

夜凉如水,苍穹的圆月却异常明亮。圆月自古象征着吉兆,可姜秋叶却信不得这吉兆。她记得,将军府灭门那晚,便是百年难遇的大吉。

坐着王府的马车,沿着小路来到了魏王府门前,明月掌灯,带着姜秋叶下了马车,在王府门前敲响,等待许久。

明月不断敲门,大喊着祁王妃的到来,姜秋叶心逐渐沉了下去,环视着四周,直到一炷香的时间,那老管家才姗姗来迟,将魏王府门打开。在阐明一番来意后,老管家言魏王今日入了宫,并未回来。

姜秋叶转头看着已经空荡下来的街道,她其实可以自己一人潜入皇宫,可皇宫守卫森严,在此事上,她不能去赌。

若皇帝发现她的身份,怕是对季辞如今的处境雪上加霜,要给他再来一条包庇细作的通敌之罪。

“走,去找梁王。”姜秋叶直径又上了马车,让马夫带着他们往梁王府而去。

马车轮压过石板路,咯吱咯吱行驶在夜中。

她没有抱太大希望,既然魏王被皇帝召入宫中,怕是梁王也是如此。

可令她意外的是,梁王竟在自己王府中。

姜秋叶被梁王府小厮引入,落座于前堂。没等多久,季康便穿着简单的外衫来了堂中,看起来刚睡醒的模样,随之而来的还有段氏。

段氏为姜秋叶上茶,季康悄悄转眼给了她一个眼神,便让其退了下去。

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季康不急不缓地抬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这才看向姜秋叶,笑道:“皇婶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要事?”

姜秋叶看出季康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也懒得与他寒暄,道:“今日圣上被人刺杀这么大的事,梁王怎会不知?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与你说吧。我想入宫,面见圣上。”

季康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斜眼瞅着她,道:“我的好皇婶,此事事关重大,所有人对祁王都唯恐避之不及,你这是想让我搅入这趟浑水之中?这么做,对我有何好处?”

她心知此事难办,可必须尝试过一切方式。

“梁王殿下,我知你为难,只要你助我入宫便好,剩下的我再想办法。我定然不会透露你助我一事。”

他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死死盯着她没有说话,片刻后,见她眉眼间似乎没了耐心,忽然出口问道:“叶儿妹妹,你就这么喜欢我皇叔?为了他东奔西走,你可知,此刻面见父皇,他或许反而因此暴怒。”

姜秋叶道:“我知道,可我也知,此事万万不可拖。等圣旨下来,便什么都晚了。”

她见季康依旧无动于衷,低眸思索一番后,重新抬眸,眼中晃过一丝水光,声音软了下来,“季康,你知我心性,我自私自利。此番一行,我也是为了自己。若是圣旨下来,祁王罪行株连我,那时我便来不及了。难道王爷,便眼睁睁看着,对叶儿见死不救吗?”

季康滞住,他是不愿救他的好皇叔,可是姜秋叶此番模样,却戳中他命门。

他嗤笑一声,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空茶杯被用力拍直桌上,随后起身,“那便走吧,叶儿妹妹。”

姜秋叶见状,眼中弥漫的泪水瞬间收回,她低下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坐上季康的马车,此次没有带上明月,只她一人,与季康一同往晋和宫而去。

车厢内空间狭小,可姜秋叶满脑子都是入宫后如何才能见到皇帝,没注意到对面季康盯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入宫门时被侍卫拦住审了一番,可看在梁王脸面,还是顺利通过。

随着身后的朱雀大门缓缓关闭,姜秋叶松开了袖下拧在一起的手。

“今夜,多谢梁王,在这里将我放下便好,若让人知晓是你带我进来,对你怕是不好。王爷今日恩情,来日叶儿定报!”

季康没有过多反应,只是轻道:“父皇知你入宫,怕是很容易便猜到我了。”

他让马车继续走了一段路后,才悠悠停下。

没看姜秋叶,只是盯着车外弄弄月色道:“皇婶,我先提醒一句,父皇或许不会见你,我便送你到此处。”

姜秋叶颔首,最后看了他一眼,不再停留,便下了马车,一人往太极殿而去。

……

太极殿依旧灯火通明,皇帝坐于主位,揉着泛疼的额头,翻阅着桌上一堆弹劾季辞的奏章。

“祁王在狱中,可有交待什么?”

内侍监李公公听皇帝终于问话后,转了转眼睛,立即上前,道:“回陛下,祁王只说了一句话。他说……陛下慧眼如炬,只求陛下此次放过祁王妃与王府一众人等。”

皇帝听闻后一愣,扔下手中的奏章,盯着不远处发呆。

片刻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竟真只有这一句?甚至都不辩解?”

“是,陛下。”

正在这时,殿外值守的小太监脚步慌乱往主坐而来,他在李公公耳边低语几句,李公公便立刻上前,向皇帝禀告,“陛下,祁王妃跪在殿外,求见陛下。”

“祁王妃?”

皇帝抬眼,讽刺一笑,这两个人,一个要他放过祁王妃,一个为了祁王不知如何深更半夜竟入了宫。

“朕不见!她想跪便让她跪着!”

吼完后他开始剧烈咳嗽,竟一直停不下来,许久后才平息,扶着因久日咳嗽所疼痛的胸脯和嗓子。

李公公见状转身,朝着外面小太监传达皇命。

姜秋叶听闻皇帝不见她,却也是在她意料之中。她此番若能见到必然最好,可若见不到,也需得表现出她与祁王一腔赤诚,才可寻到生机。

跪一晚上而已,对她来说不算甚。

翌日清晨,皇帝以昨日受到惊吓为由,身体不适,免了一日早朝。夜露寒重,她身下素白的衣裙渐渐湿了些许,可他仍没有见姜秋叶。

她膝盖疼痛到麻木,最主要还是彻夜未眠,昨日的毒才刚被压下,身体中的疲倦之感,让她撑得有些困难。

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膝盖,而后发现淑妃往远处而来,瞟了她一眼,带着食盒入了太极殿。

这一整晚,她都未见到魏王的影子,此时见到淑妃,便猜到,魏王是被她关在了自己殿中,以防他被自己拖下水。

随着太阳上升,天气也渐热起来,光直射在姜秋叶脸上,让她有些难受和刺眼。

此刻更像是置身冰火两重天之中。

直到过了晌午,淑妃才慢悠悠出了太极殿,站定在姜秋叶面前。

她感到了一片阴影,抬头一看蹙着眉的淑妃,身子似是不受控制地轻轻一歪。

淑妃立刻让身旁的女官将她扶住,温柔道:“祁王妃,你便是跪死在这儿,陛下也不会见你。”

“……我知道。”姜秋叶舔了舔干燥的唇。

可她除了如此,毫无他法。

淑妃道:“你既然知晓,何苦还在这里受罪?我听陛下说了,祁王已经向陛下求了恩典,知你无辜,不会降罪于你。”

姜秋叶没有发话,只是呆呆看着她,手悄悄攥成拳。

淑妃再度叹气,让女官将她扶起,见她似要拒绝,便道:“你先起来,随我回永和宫,我会帮你。”

姜秋叶感到吃惊,“……娘娘。”

女官用力将她扶起,长久跪地,她起身后便踉跄了一番,有人搀扶,也不至于倒地。

“娘娘为何要帮我?”

等她稳住身子后,淑妃才朝着她笑了笑,道:“魏王在永和宫中闹了一晚上,折腾得厉害,我实在受不了他。我有办法,让你见到陛下。”

被女官扶着走入永和宫时,魏王已经被淑妃的人送回了魏王府,只听宫女说他吵着要见皇婶,最后还是被带走。

她缓缓落座一张榻上,揉了揉膝盖,看着女官将茶点送上。

淑妃眼中带着歉意道:“魏王这孩子,年纪如此大了,还是小孩家心性,单纯得很,让祁王妃见笑。”

姜秋叶想象到他被强行拖走的模样,不由惹得自己一笑,“娘娘哪里话,魏王如此心性,实属难得。”

“本宫不让他见你,你莫要多想,实在是他不争气,做事又冲动,担心他搅浑进来,没帮上忙不说,还惹得自己一身腥。”

姜秋叶自然知晓,并不怪罪淑妃的行为,只是心中着急难安,“我晓得。娘娘,不知娘娘要如何帮我面见陛下?”

淑妃看着一眼身旁的女官,让她们退开,等寝宫里安静下来后,才道:“陛下这些时日被顽疾缠身,喉咙肿痛,难以进食,他深受其恼。我曾听闻祁王妃做得一手好药膳,若是王妃能为陛下准备一道晚膳,我将其送入太极宫中。若他能顺利进食,我定然与他说道,让你见他一面。”

姜秋叶似乎没想到,淑妃的方法竟是如此,她狐疑道:“娘娘,此番可会让您陷入不义之中?您不怕,陛下反暴怒吗?”

淑妃摇了摇头,笑道:“其实陛下很好说话,特别是这些年陛下对我宠爱有加,他或许怪罪两句,却不会说甚。况且,若你的药膳让陛下身体好转,又怎会怪罪?再加上,陛下已经说过,祁王之罪,不会降罪于王妃与府中一干众人。“

姜秋叶心头一喜,心中的焦虑减轻不少,她立刻起身,朝着淑妃行了一个大礼。

她琢磨了一下午,是夜,准备了一道炖雪梨。外面通传一声,她将其交给淑妃,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跟上她的身影。

夜晚在太极宫掌灯的人很多,殿内也是灯火通明。她站在殿门等着,一动不动,盯着室内。

太极宫很大,并看不到皇帝与淑妃的身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姜秋叶心中有些急切,可能做的却也只是抱着希望等待。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淑妃终于从殿中走出,朝着她一笑,道:“进去吧。”

“臣妇多谢娘娘相助。”她心中大喜,朝着她行过礼,便往殿中而去。

她并非第一次来太极殿,可却是第一次在夜晚前来。虽说点了成百上千根蜡烛,宫人也熙熙攘攘站了不少,可整个大殿太过空旷,带着一股诡异又孤独的气息。

到了皇帝下方,她低着头,并看不清皇帝表情,摸不准他此刻想法,只能被内侍领着行跪拜之礼。

“平身。”皇帝平淡开口后,便止不住地咳嗽,许久之后才揉着嗓子处,看着叩谢过的姜秋叶,“祁王妃今夜这药膳做得不错,很对朕胃口。”

姜秋叶起身后,仍旧低着头,恭敬道:“回陛下,听淑妃娘娘提及最近陛下咽喉不适。臣妇便在这碗梨汤中加入了川贝,南北杏,玉竹等药材,不仅滋润喉咙,也能清热消肿。”

她悄悄抬眼一看目光逐渐软下来的皇帝,酝酿一番,眼中弥散出了淡淡泪光与红丝,带着淡淡微笑,“祁王平日里,也是要靠着臣妇的药膳,才能好好吃下一顿饭。对他来说,实在生活不易。”

皇帝顿了一会儿,问道:“如今他下入诏狱,怕是吃不到你的药膳,怎么,你怪朕?”

姜秋叶作出惶恐状,立刻道:“怎么会怪陛下,无论是祁王,还是臣妇,都不会怪陛下。”

她用了“不会”一词,而非“不敢”。皇帝想到祁王从狱中带给自己的那一句话,垂下眼。

她见他表情发生转变,立刻跪下匍匐地上,重重磕头,大声道:“陛下,臣妇有罪!”

皇帝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何罪之有?”

她抬起头,睡下眼,似乎难以启齿,鼓足勇气后才道:“陛下,臣妇曾有反心。”

“什么?”皇帝愣住,不明白这个女人竟然能如此大胆,当着天子的面说自己有反心。

姜秋叶道:“陛下,臣妇一生不顺,从小偏僻乡野长大,未读过圣贤书。臣妇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当初也是因贪慕荣华富贵,才嫁给了祁王。可在与祁王的这段婚姻之中,他心存良善,将天下万民与陛下深放心中,一心为大晋讨回当年之耻。臣妇无德,是祁王教会臣妇世间良道。”

她说着,哽咽一番,“陛下,臣妇不敢隐瞒陛下,臣妇有罪!其罪当诛!臣妇曾因虚荣,试图怂恿祁王造反,可他却将臣妇狠狠教训了一通,甚至因此有过很长一段时日冷淡臣妇。陛下,天下人皆可能有反心,臣妇也好,市井小民也罢,皆被尘世繁华所迷惑心智。可臣妇知晓,祁王绝对不是这其中一人!”

皇帝瞪着眼睛,手指微颤,仔细观察着这个跪在地上的祁王妃。这个女人,简直胆大包天,在天子面前说出这一番砍头之语。

他忍不住又是一阵急咳,平缓下来后,重新看回她的脸上

虽是大胆,可是她面上人畜无害,美到极至,却眼神坚定,似乎抛下一切,说尽一切肺腑之言,将诚心撕开。

“他为何......绝不是这其中一人?只是因为你亲近于他,便信任于他?”

姜秋叶摇了摇头,“陛下,这么多年,祁王心性如何,陛下作为兄长,定然知晓。祁王,为天下万民代罪,更为启元皇后代罪!”

皇帝没有应答,只是听到启元皇后之名,两手一紧,眯起了双眼。

她抓住手中的大袖,强迫自己看回眼神漆黑的皇帝,道:“陛下,祁王曾对臣妇说过,启元皇后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当初听信了那巫术士之言。她后悔自己的糊涂,更后悔自己的偏心。在她离去那晚,她以死要求祁王,在她遗体前立下誓言,此生尽心竭力辅佐陛下,绝不觊觎天子之位,如违此誓,凌迟受死!”

看着皇帝似乎陷入沉默与回忆之中,动之以情,她做了,现在便要晓之以理。

“陛下,如今骊国对我大晋虎视眈眈,前些时日的边境袭扰,便是试探。这一点,不必臣妇多说,陛下定然知晓。此次试探,虽有怀化大将军亲自带兵镇压,可仅仅只是骊国野心的开端。”

“骊国国主燕悻,得位之行,名不正言不顺,当年屠城,不得民心,如今执政依旧不稳,且至今建国不过十多余年。而我大晋自停战这些年来,得力于新政施行,蒸蒸日上,武力昌盛,如今乃是北伐最好的时机。若求和十数年,骊国定然发展壮大,到时他们南下势在必行,而大晋却错失如此良机,乃是得不偿失。”

她直视着前方,眼神更加坚定,道:“而祁王殿下,将帅之才。当初五千兵马大败骊国三万铁骑,威震骊国小儿,那一战便使得他们胆战心惊,数年不敢攻伐。若是此刻关键时机,祁王被杀,骊国定然会无视求和,大举南下。陛下,若想从骊国野心中保下大晋!祁王,杀不得!”

“陛下,祁王,乃真心遵您为兄长,他恪守诺言,曾因臣妇一己之私大怒。如今臣妇饱读圣贤,知晓天子大道,与祁王殿下水中蒹葭,天上鸳鸯。臣妇愿为祁王代过一切罪责,曾经有反心的人,是臣妇!而非祁王啊,陛下!”

皇帝不发一言,只是看着叩首趴在下方的姜秋叶,如此卑微,阴冷道:“为祁王代过一切罪责?你可知祁王如今之罪,可判下凌迟?”

姜秋叶抬头,双眼通红,两行眼泪留下,如此美人,怎能不让人心软?

“陛下,即便凌迟,臣妇也愿。求陛下,赐臣妇死罪!”

说完,她又再次重重磕下一头,原本瓷白的额头红了一片。

皇帝叹息,“祁王如今所犯之罪,乃谋逆,证据确凿。那刺客密信之上带有,祁王印信。”

姜秋叶心头一紧,难道她说了这么多,皇帝还是不放过季辞吗?

只听他又道:“简兮身患病症,如今一人在诏狱,怕是吃不好。朕允你,每日可送一份药膳,交给内侍监,替你送入狱中。朕会派三司,继续细查这谋逆案。”

皇帝声音低沉,想到启元皇后,想到自己儿时最宠爱的幼弟简兮,终是不忍。

姜秋叶心中大喜过望,再次叩首,“臣妇替祁王,叩谢陛下隆恩!”

“嗯,朕总算知晓,为何祁王非你不可了。”

他见过无数女人,有妩媚者,有单纯者,有聪慧者,亦有胆大妄为者。可像祁王妃这般,集齐所有,他首次见。而这个跪在地上的小妇人,在死亡威胁之下,还依旧能逻辑清晰,字字句句,说到人心坎之上。

皇帝终于勾唇一笑,“这些时日,你便待在淑妃的永和宫中,每日为朕也备一份药膳,你看可好?”

“是陛下!臣妇紧尊圣命!”

她不知为何皇帝要让她待在宫中,她实在不信是因为自己所制药膳。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总归为季辞寻到了一线生机,如今三司共同查案,她并不能伸手掺合。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

京郊诏狱之中,火光昏暗,一条漆黑而冗长的甬道之后是一间密闭囚室。李公公带着食盒走过,忽感身上些许阴冷,手中拂尘微微一颤。

狱卒将门打开后,便是一袭囚服的季辞,手腕和脚腕还带着刑具。好在在皇帝的旨意下,还没有受过刑,身上算干净。

听到声音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向自己颔首简单行礼的李公公,“老奴参见祁王殿下。”

季辞扯了扯嘴角,道:“李公公不必如此客气,想必本王很快便不是祁王了。”

李公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手上的食盒放上桌,往前一推,道:“王爷近些时日,想来在狱中食不下咽。这狱卒小吏啊,平日里都是些些插科打诨的,定然慢待了王爷。”

他听闻后只是面无表情一瞥食盒,道:“本王既是阶下囚,怎能与他人区别对待,李公公请回吧。”

李公公见状笑了笑,直接上前将食盒打开,用热水保温的汤碗被抬出,道:“王爷确定不要吗?”

季辞在看到那碗中食物时便愣住,是他最爱的一道乌鸡汤,他那小妻子的手艺,他一眼便能看出来,猛地抬头看向李公公不解,“王妃?”

李公公不能多嘴,只是简单道:“这是陛下亲允王妃,每日向诏狱中,为王爷送一份亲手所制药膳。王妃昨夜求见了陛下,一席话深得陛下心意,便亲自下令,让三司重审王爷谋逆案。这些可都是祁王妃为王爷求来的。”

季辞震惊地抬手将碗拿近,他知晓自己妻子本性,自私自利,一旦大难临头,便极有可能飞走不见人影。他实在没想到,她竟依旧为他急忙奔走,还求来了皇帝重查案件的旨意。

李公公见他不再推拒,便福身行礼,直接退出囚室。

囚室大门再次被铁锁牢牢锁住,除了高窗外的月光,屋内漆黑阴冷。他将那乌鸡汤抬起,慢慢一饮而尽,还是曾经熟悉的味道。

那美食流入腹中,瞬间温暖了他的全身,还有冰冷的心。唯独她能给他带来的餍足之感再次袭来,让他不由闭眼轻轻叹气。

再也难以抑制他对她的思念,心中野火燎原。

他放下手中空碗,抬头从那极小的窗外看出去,只可惜,他如今见不到她。

知晓他的处境,她是否会害怕,会着急,会思念?

也不知她身体的蛊毒如何,既然能进宫,或许是已经通过了何种方法拿到了这个月的解药。

如此他便能安心些许,这个傻子,他怎能不爱?

……

接下来的时日,姜秋叶每日待在永和宫中,在晚膳时分,分别做两份药膳,一份交予淑妃,一份交予内侍监。

盯着季辞的人太多,她心绪不宁,又与王府一干众人难以联系,只能靠着淑妃打探三司对季辞案件的进展。

听闻如今已是第三番会审,而新的证据却一直未出现。此次案件的关键在于那枚祁王印信,皇帝下旨,彻查祁王府所有人。

而姜秋叶也在试图回忆季辞身边之人,寻找可疑之处。

如今能靠近书房的人,除了自己,便是天去,符叔,还有偶尔去书房伺候自己的明月。

天去据说从小便被启元皇后安排在季辞身边,一同长大,虽然先晋灭国,两人分开数年,但后来回到季辞身边,他也确实忠心耿耿办事。

符叔她所了解不多,看他年纪,与季辞对此人的信任程度,定然多年在王府恪守职责。

而剩下一人,便是明月。

明月么?

她最初是在梧桐院照顾自己,因成习惯,在成为郡王妃后,便跟随她来到主院中伺候。

姜秋叶站在永和宫前,看着天逐渐阴沉,心中游过一丝不详之感。她直觉,此次对季辞的出手,只是一个开始,有人在背后下了一盘棋。

可是对方的下一步为何,目的为何,她始终思索不出。

十日后,盛京城下了一场暴雨,淑妃因着回永和宫路上沾了水,吹了风,回到寝宫后便染了风寒倒下。

原本姜秋叶每日都跟随淑妃一同入养心殿,送每日为皇帝所做的治疗咽喉肿痛的药膳。如今淑妃病倒,便改由姜秋叶独自送去。

听闻前些天皇后探病侍疾,却不知为何惹了皇帝暴怒,大骂她一通,还砸了东西,将她赶出养心殿。

姜秋叶踏过地上的水渍,上了月台,本以为将药膳交给内侍便好,没想到皇帝却亲自唤了她进入。

他的病症似乎比往日严重了些许,近些日子都未上朝,躺在龙床之上低声喃喃自语,整日竟只能吃得下她亲做的这一顿药膳。

姜秋叶上前,先朝着皇帝跪拜,获得许可后才起身靠近。李公公上前,将皇帝从床榻上扶起,又垫了几个枕在他身后。

皇帝一手揉着脖颈,一边清了清嗓子,才接过姜秋叶手中的汤碗。李公公拿出银针上前,入汤检验一番后,皇帝才缓缓将其饮下。

片刻后,姜秋叶收回空碗,听着皇帝含着痰的嘶哑嗓音传入耳中,“如今,没想到朕也到了这大限之日,也只能吃得下祁王妃亲手制的了。”

李公公听闻后大惊,立即跪下,声音颤抖道:“陛下!陛下乃万岁啊,莫要胡说啊,这岂不是折煞了奴婢!”

姜秋叶面色也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李公公,又看了看长时间食欲不振,而导致两眼凹陷发青的皇帝,她明明记得,那日进宫见他时,还是精神抖擞的模样,却未想到真叫病来如山倒。

她也立刻起身跟着跪下,道:“陛下只是咽喉之症,必能治愈。”

皇帝低头,轻轻摇了摇,让李公公退下,殿中只留下姜秋叶一人。

他闭眼片刻,姜秋叶也不敢起身,而后他忽然道:“这些时日什么都难以入腹,虽非厌食之症,却也差不多体会到了简兮这些年的苦。仅仅半月而已,而他却是近十年。也难怪他轻易便沉沦于你,别说简兮,如今连朕也离不开你亲手制的药膳了。”

姜秋叶看着明明正直壮年,却似已垂暮的皇帝,虽不是明君,不是好兄长,这些年却也是为晋国殚精竭虑,她心有波澜,“陛下,王爷自认识臣妇的这些时日里,他很努力,努力着想要治愈自己的身体,好好生活。陛下乃天下之主,天下是否动荡皆系于陛下,所以陛下也应当努力,莫要说出大限之语。”

皇帝看着她笑了笑,抬手让她起来,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落座于榻边一张圆椅之上。

殿外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听着那雨声,皇帝忽而一笑,“年幼之时,简兮便是贪玩。母后时常于春季,拿了父皇许可,带朕与简兮出宫郊游。朕喜风筝,简兮喜下河凫水。还记得有一次,已经到了乾阳城郊,却是天公不作美下起大雨。朕与母后决定摆驾回宫,没想到他这顽皮小儿,竟自己一人偷跑,淋着大雨入河中捉鱼,回来后便染了风寒。”

姜秋叶一怔,回忆着季辞那番冰冷木头的模样,没想到幼时竟是这般模样,不由跟着失声一笑。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御前失仪,立刻收回那笑,低头道:“臣妇失态了,陛下恕罪。”

“这有何?无谓,本就是一家人。”

皇帝看向远方,神情有些呆滞,道:“朕这一生,从太子到这个位置,一直都是明枪暗箭,信任之人皆数背叛。你想啊,连朕的母后都能背叛朕,朕究竟如何才能对简兮真正放下心防。”

姜秋叶垂眸,“王爷定然了解陛下的难处。”

“朕登皇位,脚下踩的是万千白骨,而后便猜忌了简兮半辈子。朕自己的身体,朕知道,如今病入膏肓时,才忽然间回忆起儿时往事。回忆起父皇,简兮,还有母后。他可是朕儿时,最为宠爱的幼弟。每每入梦,只求回溯。可惜,天不遂人愿。朕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也不知他可还愿原谅朕......”

“陛下!”姜秋叶打断他的话,“陛下,王爷从未怪过陛下。所以这些年来,无论陛下做什么,王爷都一心为陛下,恪守自己的誓言。”

她说完这话后,又立刻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跪下行礼道:“陛下,臣妇虽不是医师,医术不及太医令。可既然陛下能顺利服用臣妇药膳,臣妇请求陛下,允许臣妇每日为陛下备下一日三餐,直到陛下痊愈。”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突如其来的想法。

按照以往正常的她,既然皇帝如此猜忌季辞,不如死了最好。可现如今,她好像更想......守护住他们自儿时的那份兄弟情义。

毕竟她的简兮哥哥,自先晋灭国起,便失去了父皇,失去母后,失去希冀,失去一切。如今,他好像剩下的不多了。

她眼中渐渐泛起了水光,皇帝看着她坚定的神情,颔首应下,“朕允了。”

从那日起,姜秋叶便在皇帝的旨意下,与太医院一同制定治疗药方。淑妃的风寒一直不见好,她便每日三餐准时送药膳至养心殿。

每日到养心殿伺候时,皇帝都会不由自主地说起儿时与季辞的趣事。

没想到皇帝的病症却是愈发严重起来,短短数日,他喉咙处变得肿大,到了如今竟说不出话。太医们束手无策,好在他还能喝下姜秋叶的药膳汤羹。

而皇帝在姜秋叶面前最后一次说话,便是在咒骂季康与季桑两人,不堪大用,根本无法继承大统。一个心狠手辣,太过阴毒。一个单纯天真,太过愚昧。他拒绝了所有皇子的侍疾,就连皇后的面也不愿见。而淑妃也未曾好转,每日躺在永和宫中不能动弹。

看着皇帝每日痛苦万分,抓着嗓子瞪眼,已是许久未能上朝。朝中重臣不安,纷纷上书劝皇帝立梁王季康为储君,却不知为何,他在殿中大怒,竟将那奏折撕毁。

姜秋叶心中也是急切,她还是尝试着改变药方,令她没想到的是,皇帝确实因自己的药方好转些许,能重新发声。

是日,盛京阴雨不断,明明到了春末,却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原本永和宫中开得极为旺盛的桃树,也被这连日的雨水打落了花瓣,浸湿深根。

养心殿内安静异常,小太监们站在殿门口等着伺候,天空的雨滴拍打琉璃瓦顶之上。忽然听闻殿内一声重物倒地的惊响,紧接着李公公连滚带爬地从殿中奔出,竟连带着摔下几个台阶,将衣服剐蹭破开。

他跪在白玉地面上,满脸泪水,大声喊道:“陛下!崩了——”

殿外众人震惊万分,一时间不知做出何反应,直到李公公又大吼了一声:“陛下——驾崩了——”

这时,值守在殿前的禁军才如梦初醒般冲了进去。

皇帝的死讯传入姜秋叶耳中时,她正在往太医院而去的路上,这消息太过突如其来,晴天霹雳,以至于她无法相信。

明明改善药膳之后,皇帝似有好转,能够开口发声。今日清晨她送药膳时,还能自己下地走路。

竟然没过半个时辰,便骤然驾崩。

姜秋叶手上的食盒掉落在地,直接转身往养心殿飞奔而去,不知为何,她眼皮开始猛烈跳了起来。

当她奔至养心殿时,殿门闭锁。各宫妃嫔,以及住在宫中的年幼小皇子们,都跪在殿前大声哭喊着。而有几个没有子嗣的妃子直接哭晕了过去。

历来皇帝驾崩,无子嗣的妃嫔殉葬乃是常规旧制。她们恐怕也想不到,明明皇帝正值盛年,竟会直接因疾而去。

见到淑妃被女官带着,也跪在地上掩面痛哭。姜秋叶想入寝殿看一眼崩逝的皇帝,可见被禁军围住的养心殿,她又停下脚步,便也随着跪到了淑妃身侧。而淑妃似乎情绪有些失控,并未理会自己身旁的她。

不久后,梁王与魏王,一众朝臣也纷纷赶了过来,跪在了前方。

随后李公公理理齐衣冠,在殿前跪下,再次大喊一声“哭踊——”,声声回荡,不绝于耳,众人哭声更甚。

她才终于意识到,皇帝竟然真的死了!

她心中似乎落空,这些时日,她真心希望这个狗皇帝能够痊愈。不知一人在狱中的季辞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将会如何。

他定然会难过,那是他的兄长,他再一次失去自己的亲人。

皇后匆匆赶来,已经迟到,却直接带着大理寺的人冲入寝殿之中。

天空的小雨淋湿了姜秋叶的发髻与肩头,不知为何,她看到皇后的模样时,心中不详之感更甚。

直觉告诉她,她似乎应该在此刻离开皇宫,可是想到自己祁王妃的身份,还有依然在狱中的季辞,硬生生将那份直觉压下,与众女眷跪在一起。

片刻后,皇后走出养心殿,四面环视一圈,视线扫过她,不带一丝感情,朝着禁军命令道:“陛下崩逝,封锁盛京!”

“祁王妃邱子叶!毒杀圣上,证据确凿,把她拿下——”

皇帝下线了也依然没有名字(捂脸)

明天依旧三合一大肥章,男主快要出来了

第93章 棋盘(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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