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叶儿——”季辞微微一顿,立刻上前一脚踢向刺客胸口,刺客向后一倒,那利剑被随之拔出。正在此时,收到信号的数十王府护卫姗姗来迟。刺客环视一圈,放弃了刺杀,直接翻墙逃离。
“给我追!”季辞抱住倒下的姜秋叶在怀中,朝着四周侍卫发号施令。侍卫们听闻后只留下两人,剩下往此刻方向而去。
姜秋叶感到自己身体逐渐发冷,呼吸越发艰难,血液不断流失,躺在季辞的怀中,却依旧冰冷异常。
原来,这便是死亡之感吗?
季辞不带任何停留,将她横抱起来,带她上了马,让另外两人,一人照顾天去,一人入宫喊太医令,之后,便直接往医馆方向快速纵马而去。
这场春雨异常剧烈,姜秋叶缩在他的怀中,无丝毫力量,脸上的脂粉早已被雨水冲刷,露出真实的面貌竟更加苍白,唇色尽失。马匹颠簸,感受到他忍不住发颤的身体,仰头看向她,发现他的双眼有些发红。
轻轻用力喊了一声:“简兮哥哥、你、你没事儿吧?”
季辞专注骑马的同时,低头望了她一眼,声音也随之颤抖:“叶儿,莫要担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她自己也流下两行泪水,与雨水混杂,分不清到底流了多少泪。刚才那一剑直逼她的心脏,这么多年与死亡相伴,终是第一次体会到死亡降临于自身。
曾经她亲手杀死的那些人,有人在临死前面色惊恐,有人带着狡猾拼命求饶,有人愤怒难耐试图反杀,也有人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情绪便已倒地不起。
她无法与人共情,只觉人终有一死。不解这世间情之一字,父母舐犊,夫妻恩爱,她皆不理解。
只知道他人喜欢何种面貌与性格之人,便将自己伪装成那副面孔。没有人在见到她的面具时会不喜她,就连这不近女色的季辞也逃不掉,得到一个人爱实在太过简单,虽然她不知为何。时间久了,有时她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样一副面貌。
所以她本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好像不知。
只知道真实的自己似乎没有感情,杀人如麻,心理变态,肮脏至极,令人作呕。除了同样的变态,不会有人喜欢这副面貌。
如今面对死亡之时,她却没有那些人一样的复杂情绪,只觉得世界异常寂静,心里很平静,杂乱的耳边终于安静下来,似乎只剩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之人,以及他沉重的呼吸,还有那淡淡的佛手柑。
疾风与暴雨拍打过脸颊,她眼神却没有挪动,死死盯着他好看的下颌。
最起码,她体验过了被如此美好之人宠溺的感觉,也不亏。若是能死在他的怀中,或许此生无憾。
就是有些......不舍与怀念。
“简、简兮、哥哥。”
“我在。”季辞低头一瞥越发苍白的她,两人的身上满是直流的鲜血,“怎的了?叶儿不怕。”
她不怕,她其实从未惧怕过死亡,她只是想再喊一喊他而已。
“季、辞。”
“我在。”
“夫、君。”
“叶儿别怕,为夫一直在。”
真好啊......
姜秋叶意识逐渐涣散,很快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鲜血从心口源源不断涌出,沾红了她腰间那枚芙蓉玉坠,竟连这雨都无法将其冲刷净。
只剩下冰凉的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天色昏暗,没有一丝光线,只偶尔那几声惊雷,闪了世界,惊了路边脆弱的野花。
……
朝堂之争越发激烈,随着唐太傅主导的主战派逐步赢得了大部分朝臣的支持。最后皇帝封霍甬为怀化大将军,带兵五万,击退在边境袭扰的骊军。
很明显,皇帝本改变了最初的立场,更加支持主和派,无奈支持主战人数居多。一时的退让或许会让骊军更加猖獗,皇帝最终同意出兵,却将此战役之事交给霍家,可见对外戚之信任。
朝事议完,各方人各怀鬼胎。
皇帝看向唐太傅,问道:“这祁王已三日未上朝,听闻乃是回府路上遇刺,祁王妃为其挡剑。祁王妃如今状况如何?”
唐太傅上前福身道:“回禀陛下,祁王妃至今仍在昏迷当中。太医令已为其诊治,那剑偏离心脏半寸,实在险峻。虽未中心脏,却伤及肺腑,太医令说只要一周内能醒来便无生命危险。”
皇帝叹息道:“想他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祁王乃我大晋顶梁重臣,王妃竟能为祁王不顾性命,是以值得嘉奖。派人将宫中上好药材送去,看是否能用上些许。”
“是,老臣代祁王叩谢陛下圣恩。”唐太傅朝皇帝行一大礼后,便宣布了散朝。
下了月台,季康将唐太傅喊住:“太傅。”
“老臣参见梁王殿下。”唐太傅听闻后转身朝他拱手。
季康立刻将他托起,他眯了眯眼睛打听道:“太傅不必多礼。小王就是想打听打听祁王妃的消息,如今已三日未醒,还剩下四日,这三日伤势有好转吗?”
朝堂之上,皇帝问得浅显,祁王妃身为他的皇婶,自然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多问,便只能来找唐太傅打听。
唐太傅却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王妃伤势过重,老臣也是听太医令说,近日来并未好转,反而更加恶化。王妃良善,但愿佛祖护佑,能渡过此劫。”
“多谢太傅相告,祁王妃乃小王皇婶,平日也多有照顾。若是有何需要小王之处,代转告皇叔,小王必定相助。”
“多谢梁王殿下,老臣告退。”
季康颔首,眉眼间挥之不去阴鸷。
祁王妃良善?怎么可能?佛祖会庇佑她那般恶毒之人吗?他不知。
可是她究竟为何会突然以身体挡剑,救了祁王。难不成真的对皇叔动了真心?
他垂眸从怀中拿出那根小玉芙蓉簪,轻轻抚摸把玩着,心中万分不解。
她那样的人,也会动真心吗?若是如此,那可就不好。
……
唐太傅出了宫后,便坐上马车往祁王府赶去。
在书房中会见季辞,将早朝之事告知一番,叹息道:“虽然圣上如今退了步,愿发兵惩治袭扰边疆的骊军,可是派谁不好,竟然派了霍甬。如今皇后外戚一党越发坐大,现在朝中逐渐有反霍家势力之人投靠淑妃,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助力一把,与皇后形成抗衡。”
季辞摇摇头,将手中看完的奏章放下,道:“淑妃虽无母家,却有一远房伯父在朝官居五品,若助力淑妃,那岂不是再在朝中建立另一外戚党派?到时便不只是党争,更是梁王与魏王的皇位之争。魏王心性幼稚单纯,喜好玩乐,实在不是身为储君的良选。”
“那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这霍家在朝堂越做越大么?” 唐太傅眼中带着急切。
季辞却是平静,“现如今最大的隐患为骊国,他们袭扰边境的根源在于试探,想要再次发起战争。如今之际,无论是外戚也好,阉党也罢,重中之重皆在于抗骊。若骊国最后再次成功攻破盛京,何来党派?何来皇位?所以此事急不得,万不能因党争而消耗自身战力,导致骊国坐收渔翁之利。”
“明白,还是简兮提点的好。”唐太傅笑着点点头。
他望向对面异常憔悴的季辞,似是多日不曾休息,想到白日里朝堂之上皇帝的关注,便道:“今日圣上询问了王妃近况,奖了许多宫中上好药材,王妃吉人自有天相,简兮不必太过忧虑。”
“多谢老师,也替学生谢过圣上。到时我定将药材给太医令,看能用上何。”
“对了,那日刺客有抓住吗?”
季辞摇了摇头,“那刺客跑得挺快,并事先计划好了撤退路线。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我仇家众多,实在难以找出是谁的刺客。”
“嗯。”唐太傅看出他兴致缺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有些尴尬,挠了挠下巴,“简兮,这几日你有好好用膳吗?你看起来......”
季辞一愣,想起这整整三日,他一共就用了两顿膳,实在没有食欲,有时便吃点她曾制的龙须糖。
“老师放心,近日就是没怎么休息,用膳......用得好的。”
送走唐太傅后,季辞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累了。他没有去往寝室,而是回到书房坐下,将唐太傅送来的几份卷宗处理完。
一直以来,他心里都清楚自己小妻子心底对自己并无多少男女之爱,就算那日在马车上,她对着自己那番告白,虽是震动,他心中也是不信居多。
在他看来,她一向聪慧,能言巧辩,或许是为了挽留住他的庇护,挽留住祁王妃这份尊荣,才对他说出爱自己之言。
可是当她推开自己,以身挡剑时,他心中是狠狠颤动与懊恼。
或许她真的爱自己。
他在那瞬间后悔了,后悔不该与她在那最后时刻争执,后悔那连续多日未回家与她相伴,心中不安与害怕占据全身。他不想她死,不想她离自己而去。即便她做出了不可饶恕的行为,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能力惩治她,也想要她好好活着。
自知晓她真的为了所谓吃醋一词,而杀了簌簌时,他震惊,崩裂,矛盾。他虽在战场上杀过敌人,审讯过犯人,双手沾满鲜血。可奉圣贤为圭臬的他无法接受因某些可笑的原因,便杀害无辜之人。
可是,她差点死了,离心脏仅半寸的剑,甚至至今都未脱离危险。
若她真的死了,他又该如何?又该怎样自处?生命里再无一丝光线,继续如以前那般,拖着病体苟延残喘么?
此刻,他只希望她能醒来,只要他能醒来,他愿抛弃往日圣贤,再一次降低底线,也愿意以自己寿命相抵。
她只是长歪了而已,她的心性,他可以调回来,只要她能活着。
当他将最后一份卷宗处理完毕,放下捏了捏眉间,准备回寝室小憩时,书房门被急促地敲响推开,是明月。
她两眼通红,气喘吁吁道:“王爷!王妃不好了!从王爷离开寝室后便开始发了热,我们去喊了隔壁的太医令前来,可是现在呼吸越发微弱,连太医令也没了办法。”
季辞骤然间无法呼吸,他立刻站起朝门外箭步而去,大怒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不早来告知!”
第71章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