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陶潜一行人带着商队在太行山脉走走停停，大半个月才走出大山，进入冀州地界。

冀州是块风水宝地，临近太行山脉的东南地带多耕地良田，靠近西羌和北狄的西北边地水草丰茂。

大顺承平末年，北狄南侵，山河玉碎，时任靖北王的建康皇帝周绍临危受命启用第一代勇毅侯莫寰，御敌于国门之外，挽大厦之将倾。

建康皇帝登基为帝后，与第一代勇毅侯莫寰君臣相合，励精图治三十余载，打通八百里太行山道，在西北门户之地冀州开设通商要道，缔造了享誉大顺朝内外的木兰围场，使大顺得享几十年太平。

建康皇帝晚年立原配发妻庄肃皇后嫡幼子晋安王周崇为储君，是为孝康皇帝。孝康皇帝在位期间，政治清明，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但其御下过于宽和，党派之争愈演愈烈，晚年诸子夺嫡，致使朝政混乱，腐败滋生。

孝康二十五年，西北战乱又起，第二代勇毅侯莫琛及其六子率领莫家军抗击外敌，后被监军安仕扬与莫家军副帅冯坚举报里通外敌、意图谋反，十万莫家军将士击退北狄大军后，被安、冯二人帅军包围于冀州边境金鸡岭下的寒山涧，莫家父子及其亲信将领被就地斩杀，莫氏一族满门被诛。

考康二十六年冬，颍川王周璟谋反，孝康皇帝周崇暴病而亡，继后安氏所出三皇子周珩继位，即当今圣上宣和皇帝。宣和帝登基后，十余万莫家军将士皆被副帅冯坚拆分打散，或分派于其他州军，或就地解甲归田，替大顺镇守西北边境的虎狼之师就此烟消云散。

而商贸繁荣的西北商道、利润丰厚的木兰围场则被安仕扬收入囊中。十几年过去，谨小慎微的继后安氏成了宫闱里说一不二的安太后，国舅安秀实更是稳坐宰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堂之上乾纲独断。安氏一族煊赫十余载，终是迎来了内忧外患、王朝动荡。

时隔半年，楚瑜重回故土，冀州还是那个冀州，却已不是她记忆中的家乡。

从前的冀州，是水田栽秧、旱地种麦、草场牧马放羊，有城北“归去来”客栈的烧鹅烈酒、城南“一色春”女儿楼的胭脂水粉以及城东“天地客”茶楼的陈瞎子说书，还有城中“玉绣阁”的各色衣衫、城西“十里香”的美味点心，一切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喧嚣热闹。如今的冀州，犹如被凛冬凌虐过的庄稼地，就算霜雪消融也多了一丝刻在骨子里的寂寥落寞。

陶潜找到冀州城南五十里外的祝家庄地头蛇祝长寿，这厮还有个诨号“祝大头”，以往石头寨往来冀州“做生意”，经常找这祝大头打听消息，所谓“蛇有蛇窝，鼠有鼠道”，这祝大头虽是个乡间盲流，却从不欺压乡邻，只靠着一帮弟兄以及各自搜罗的各方消息，赚取往来冀州的商队或镖行的钱财。

祝大头带着陶潜一行人来到距离祝家庄不远的云来客舍，这客舍靠近曲水河，占地面积颇广，打眼瞧着约有近十亩地宽。客舍掌柜的也姓祝，叫作祝长生，是祝大头的本家堂兄，大约五十来岁的模样，瞧着满脸和气。

祝大头带着众人一进客舍大门，这祝掌柜就热情的上前招呼着，同时大声呼喊着跑堂的小厮来旺赶紧出来接待来客。商队人数有百余人之多，客舍前边却是只有祝掌柜和两个小厮支应，一时间手忙脚乱，忙活了好半天才将商队的人、车、马、商货等安顿下来。

众人用饭的功夫，沈家商队管事沈就拉着陶潜、祝大头和祝掌柜在靠窗的桌子坐下。

待小厮来旺帮着添置好茶水去别处帮忙后，这沈管事才张口相问：“祝掌柜，我看这客舍很是豪阔，怎滴才你们几人在前边支应？”

听此一问，祝掌柜重重叹上一口气：“沈管事有所不知，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在这云来客舍干了大半辈子，往年到了这时节，客舍从来都是不够住，从没有像如今这般，十进的院子就开了一进都住不满客，你们商队算是我们今年的第一批客人了。”

听到这里，沈就问及缘由：“这是怎么说的？难道北狄人禁止经商？”

祝掌柜摇摇头，刚想张口就听到小厮来财大喊：“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不好了！”

来财进得屋内，祝掌柜呵斥到：“有话快说，大呼小叫作甚！”

来财喘过两口气，狠狠一跺脚：“掌柜的，那些狗东西又来了，他们定是听说咱们这里有客人来，怕是要来寻麻烦！”

祝掌柜双手一拍，重重吸上一口气仍是压不下心中愤恨：“跟我出去看看，这些不知餍足的狗日的！”说罢重重一甩袖子，招呼都没来得及给沈就打就出去了，祝大头、沈就和陶潜也立马跟上前去瞧情况。

几人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七个兵丁模样的北狄人耀武扬威地走进大堂，热闹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

那走在最前面的北狄兵头在屋内扫视一圈，便从邻近的餐桌上拿上一块驴肉吃了起来，边吃边问：“老头儿，你这儿怎滴突然多了这么些人？都从哪儿来的？到冀州来作甚？”

祝掌柜弯着腰抱着拳恭敬回答道：“回大人，他们都是从南边来的行商之人，咱们冀州木兰围场一年一度的商贸会就要到了，往年这南来北往的商队都会聚集冀州、买进卖出，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绸缎毛皮，还有西羌的舞姬和美酒，那可是热闹得很。”

这大头兵却不是很好打发，吃完一块肉，又端起一盘子点心不怀好意地问到：“既是商人，何故随身携带刀剑，怕不是南边来的探子吧！”

眼看着一口大锅就要扣在众人头上，祝掌柜额头大汗直冒，急忙解释到：“大人有所不知，这南边到冀州，必得途径八百里太行山，那太行山中不仅山深林密、野兽奇多，最叫人害怕的是其中匪寨林立，匪众怕是有好几万人，这些南来北往的商队要是毫无自保之力，根本就走不出那群匪聚集之地。”

吃完一盘子点心，那大头兵总算腾出手来，漫步经心的看着祝掌柜以及沈就、陶潜一行人等：“我们北狄朝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大王子说了，冀州以前是什么样，今后照旧，以往有木兰围场商贸会，今年还是得有，既然都是行商之人，那兄弟几个也就不多做打扰，不过我这几位兄弟跟我出来一趟不易......”这北狄兵头边说边把玩着手中弯刀。

祝掌柜心领神会，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递上前去，那人接过荷包拿在手里颠了几颠后带着一众兵卒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祝掌柜小心翼翼将这些不速之客送出客舍，待其走远后才往地上重重吐上一口吐沫返回大堂，见到沈就几人，忙招呼着大家坐回饭桌。

沈就给大家续上茶水后才开口打听：“祝老兄，刚才那些都是北狄人？”

祝掌柜喝上一口茶水说到：“怎滴不是？这些北狄狗，比官府的衙差还贪婪狠毒。沈老弟，给你说实话吧，要不是大东家执意要接着开张，老兄我早就不想干了！自咱们冀州被北狄人占了，我们这客舍就没消停过，今日来一波，明日来几个，赚的钱都够不上打发这些狗东西伸手要好处。”

沈就闻言担心起来：“那咱们商队所带的货物岂不是要便宜了北狄人？”

生怕这到手的生意又飞走了，祝掌柜忙安慰道：“老弟也不用过于忧心，听闻那北狄大王子赫连昌还算是个讲理之人，听说他给北狄军中定好了规矩：一是不许打扰百姓耕种，二是不许干预商户买卖，三是不能强占百姓家财，四是禁止淫人妻女。自他上个月接手冀州事务，这些北狄兵卒已是收敛许多，我们这客舍生意难做，主要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们商队买卖完货物，尽快南下就是！”

“那北狄人不禁止大顺商队去木兰围场参加商贸会？”这才是沈就心中最关切的问题。

“本来那北狄王是不允许咱们大顺的商队进冀州的，后来那北狄大王子赫连昌建言说，冀州经济之命脉就在于南来北往的商队，冀州经济之特色就在于每年一度的木兰围场商贸会，商贸会最核心的价值所在就是不论北狄人、西羌人还是南顺人，都能买进卖出、赚取钱财。所以只要商队按规矩缴纳税钱，冀州以及木兰围场的商贸会都不会禁止咱们大顺商队进出！”

沈就疑惑道：“那这么说来有了这北狄大王子，咱冀州百姓的日子也算好过了？”

祝掌柜摇摇头：“老弟呀，这北狄大王子再不错那也是北狄人，终究是非我族类！再说了，北狄朝廷中又不是这大王子一人说了算，听说他还有好几个兄弟呢？说不得哪天换个人来，咱们冀州的天就又变了。这北狄大王子没来之前，咱冀州城内外多少人家破人亡啊！你们说，咱们大顺的朝廷啥时候才能收回冀州呀！”话到此处，桌上顿时陷入沉默。

好半晌，祝大头才开口打破桌上沉闷：“沈管事、陶兄弟，距离木兰围场商贸会开场还有月余时间，你们可在我堂兄这里多住一段时日，平日里可抽空到冀州城中转转，等等其他商队，到时候再一同北上，也可多些保障。”

沈就闻言致谢道：“多谢祝兄弟替我们费心了，只此等事为兄不敢擅专，待我请示过家中大公子，到时候再麻烦祝兄弟和陶兄弟帮忙牵线搭桥！”

却说石头寨一行人在山中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大半个月，全身都泛着酸臭，这云来客舍第二进院子有个大澡堂子，邢继、曲鸣等人跟着商队护卫都去澡堂子泡热水澡去了。

楚瑜找借口推辞了邢继几人欲坦诚相见的兄弟情谊，和五当家陶潜打好招呼，骑着小黑马往冀州城赶去。

冀州城内外都有北狄兵驻守，为以防万一楚瑜将弓箭、长刀放在了城外几公里远的一棵大树上，顺便将小黑马野放于近处的一片树林。

后来遇到一辆正要进城的驴车，楚瑜给上十几文钱搭上了便车，所幸有石头寨早就办好的假户籍，目前她的名字叫郑羽，晋州人士，到冀州来寻亲，或许是看她老实稚嫩，查验户籍的兵卒并未过多为难。

进城后天色慢慢暗下来，北狄人规定的宵禁时间比以往提前了半个时辰，楚瑜找到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给上几文钱让小二打来两大桶热水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待她将头发洗净晾干已是戌时，楚瑜拿出路边摊上买的麦饼对付了晚饭，吃饱肚子便合衣躺下，想到五当家给的任务以及外祖父的嘱托，楚瑜准备明日先去城中探探虚实再作下一步打算。

继续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