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马不满被晾在门外，已经不耐烦地打起响鼻，楚瑜忙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马背，推开院门牵着它向后院的马厩走去，待给小黑马上好草料，楚瑜才回到正房大厅。

走进屋内，一家人都在，看情况是在等他吃晚饭。

看着楚瑜满身狼狈，楚瑜的父亲郑盛和黑着脸开口就问：“你一整天都跑哪儿去了？王婶说你有事出去一趟，大牛下午到处去寻你都没看到人。”

楚瑜知道，这是他心情不舒畅，又要找自己当出气筒。楚瑜默默地走到幼弟祈诚身边，接过幼童手里的一摞碗筷。

“为父问你话呢？你哑巴啦！”看楚瑜拿他的话当耳旁风，郑盛和提高了声音质问。

“孩子才回来，你就不能吃完饭再说？”眼见丈夫又要脾气发作，楚瑜的母亲薛明.慧边上菜边打圆场。

“你们就惯着她吧！哪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一天到晚不知料理家务，整日里穿着男装进进出出？”郑盛和犹自愤愤。

薛明.慧本不愈多事，看丈夫还在做官家老爷的美梦，便出言讽刺道：“官宦人家，哼！冀州陷落，你们郑家老少从上到下跑了个干干净净，怎么不见到城外知会你郑三老爷一声？你郑家倒是几代为官，紧要关头却是撂下一众亲朋。真是好生厚道的官宦人家？”

提到这个，郑盛和满脸沮丧，身子都似矮了半截，求饶般开口：“你又提这个做甚？当时全城危急，大家都是各自逃命，谁又能顾上谁！”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薛明.慧越发生气：“全城危急，就不能使唤个仆从来告知一声。我父亲好心让林伯去寻你家老太爷协商，结果你们全府上下早已人去楼空。不顾亲家，连儿子孙子也不管了，真是好个官宦人家。”

说到家中如此做法，郑盛和也自觉理亏，便又将话题拉回到楚瑜身上：“你又胡搅蛮缠，我和你说楚瑜的事情，你却偏要扯这些有的没的。”

提到楚瑜，薛明.慧更加理直气壮，护犊子似的道：“楚瑜又怎么了？自从出了冀州，她一个姑娘家，上要照应年迈的外祖父母，下要看顾年幼的兄弟，还要帮着我收拾家务，忙里忙外，片刻不得闲，还要受你这不明来由的窝囊气！”

眼看这两口子在吃饭的当口竟是不管不顾的闹了起来，楚瑜外祖父薛成由管家林七搀扶着从厅堂左侧走到八仙桌坐下后，气息不匀地说：“你们俩都别吵了。”

“明.慧，你别抓着旧事不放。当时情况紧急，亲家公家大业大，一时考虑不周全也是有的。再说了，彼时冀州城内外一片混乱，亲家公许是遣了家仆过来，家仆害怕提前跑了也是有可能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能老是揪着不放，以后也不准再提！”

训完了女儿，薛成连连咳嗽，楚瑜忙给他倒了一盏温水递过去，薛成喝两口水接着往下说：“阿和，咱们已然沦落至此，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咱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还有我这个不中用的药罐子，你以后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可有想过如何维持一家人的营生。”

郑盛和距离四十不惑也没几年了。早年间作为知府老爷家中公子，出门在外前呼后拥，后来郑老太爷从任上退下来，虽是不如从前风光，但凭着书香门第出生，家中几代人为官，郑家上下在冀州还是留有几分薄面的。

以往在冀州，府中大事由郑老太爷做主，家中庶务经济由郑大老爷郑盛钧操持，郑二老爷郑盛荣也凭着举人功名在府学任教谕，郑四老爷郑盛辉更是在朔州辖内合川县任县丞。兄弟四人，其他三人或主内、或主外，只有郑三老爷郑盛和，酸秀才一枚，屡试不中，多年来寄情于杯中之物，不事生产，依靠家中产业和妻子的嫁妆过活。

从来没操心过家中开支的郑三老爷，被老丈人邹然一问，竟是不知从何说起，支吾半天也说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见他如此，薛成只能叹气：“你确是该想一想了！咱们初来乍到，短时间内别人能帮你助你，但也不能长久依靠同情施舍过日子。”

“上山后这一个多月，我让老七和满娘（王氏）白天多与寨中人干活聊天，就是为了尽快了解其中情况。”

“带咱们一家上山的魏大夫，其实是这石头寨的三当家，他的夫人温氏总管全寨庶务。”

“石头寨寨众近四千人，不都是依靠打劫过活的土匪，也有一般普通的寨民，他们靠租赁寨中的田地过活，到了年底交上两成租子，剩下的粮食也紧够一家人嚼用了！”

“老七今天刚打听到，冀州全境沦陷，相邻的豫州和宜州也已大军压境，估计开春后就会被北狄人全部收入囊中。”

“咱们这一家人，就算走出太行山，也难保不会遇上行军南下的北狄人。”

“开春后是走是留，你要赶快拿个主意。”

薛成说完这番话，呼吸又显急促，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管家林七连忙给他顺了顺胸口才算好些。

楚瑜外祖母唐氏和林七老伴儿王氏将蒸好的杂粮馒头从后院厨房抬近屋，林七和王氏的孙儿林大牛见状忙小跑过去接到自己手里。

薛成终于缓过了气，就宣布开饭：“好了，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大家都上桌吃饭。”

边说边拉着林七，顺便招呼王氏、大牛都上桌：“老七你坐我旁边，满娘（王氏）你挨着玉娘（唐氏）坐，大牛挨着楚瑜，到了这里，咱们家本也没多少人，以后也不用分什么主仆内外了。”

林七原是与薛成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后来出于各种原因给薛成做了管家，知道薛成并不是那等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也不想推三阻四让薛成多费口舌，便顺势坐下，王氏和林大牛见状也坐了下来。

待众人都上了桌，薛成端着温水开口宣布：“咱们这一桌九人，从冀州死里逃生，到了这八百里太行山，不论之前如何，从今往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说罢一口饮尽盏中温水，众人见状也纷纷效仿。

接着薛成又起身为林七倒上茶水，林七本想起身接茶，却被薛成一把按住肩膀。

斟好茶，薛成再次端起茶盏，郑重地看向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老兄弟：“老七，这些年薛家上下全靠你操持内外，为兄无以为报，今日就只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言毕又一饮而尽。

林七见状，也跟着饮尽茶水。

放下茶盏后，林七忙搀扶着薛成坐下：“大哥，我能好好活着，还能娶妻生子，全耐你当年周转斡旋，救我于虎口狼窝，我们兄弟，要谢也该是我谢你！”

“老七，咱们兄弟两人能够走到今天，全靠相互扶持。为兄如今的身体是一天差似一天，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大哥......”林七想说什么，却被薛成抬手打断。

“老七，你我皆是武夫莽汉出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优柔寡断。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最多能再支撑个三年两载。”闻言唐氏、薛明.慧都满脸悲色，楚瑜不眨眼地盯着外祖父苍老的面庞，郑盛和也微微叹气，早慧的祈诚更是当即流下眼泪。

“老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怕死，可我怕死后这一家子就没了活路！”薛成眼中含泪，真是英雄迟暮，哀莫大焉！

看着大哥眼中含悲，林七立即起身道：“大哥，我保证，只要林七还在，就一定护得这一家老小周全。”

王氏和大牛见状，也跟着连连点头。

“好！好！好！大哥相信你。你的恩情，大哥来生再报。”

说着薛成招呼楚瑜来到跟前：“楚瑜，今后你遇事要多问你七爷爷，你和大牛自小一起长大，又一起练武，以后他就是你大哥，你要像待亲兄弟一样待他。知道吗？”

楚瑜连连点头，薛成像是终于放心了般，高兴地说：“好了！那咱们就不多废话了，吃饭！吃饭！”

经过这一番打岔，除了薛成用饭如常，薛明.慧满脸愁容，郑盛和满腹心事，楚瑜更是食不下咽，其余几人也心不在焉。

不消一会儿，众人吃完晚饭，楚瑜帮着王氏和母亲收拾碗筷，唐氏搀着薛成回房，林七叫林大牛送祈诚回屋睡觉。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楚瑜洗漱回房，看见幼弟祈诚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便给他掖掖被子，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合衣躺下，听着屋外的风雪声，楚瑜难得的失眠了。

继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