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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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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徐青野发来的消息时,裴回刚回到宜泉。

院子里的柿子树掉光了叶子,红彤彤熟透的柿子挂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像一盏盏小灯笼。

这树是爷爷以前亲手种下的,爷爷还在的时候,树上的柿子并不能留到这个时候,甚至在柿子还没有熟的时候,裴回就会爬到树上,摘下一颗颗泛青的柿子,撒盐兑水浸泡,两三天后,青色的柿子脱去了涩味,变得脆甜可口。

除了拿青柿子做脆柿子之外,爷爷也会拿自然熟透的柿子晒干做柿饼,还会盛了一篮子一篮子送给街坊邻居,总之,在冬日来临之前,树上的柿子都会被摘光。

但现在,爷爷的宅子空置着,除了他偶尔会回来,几乎无人探访,树上的柿子无人问津,除了有些鸟雀驻足之外,便一直留到了冬日。

十月份他回来的时候,柿子已经熟了,藏在青翠的树叶之间,不过一个多月,树下已经掉满了落叶。

其实,裴回一直很抗拒回来宜泉,他每一次回来,都是为了爷爷,而不愿意回来,也是因为爷爷。

在这里,有太多他和爷爷以前的回忆,每一次回来,他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一点一滴,而他越怀念以前,就越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留不住爷爷。

裴回将树下的落叶扫干净,又把整个宅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这才在树下擦拭干净的椅子上坐下,点开徐青野发来的消息。

徐青野发来的是一段视频,视频里是校运会那天坐公交车回学校的他和温以宁,温以宁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车窗外晚霞如织,而她雪肤花貌,睡颜恬静。

应该是公交车上刚好有南郡大学认得他们两个的人撞见了他们,这才拍了下来。

裴回看完视频,徐青野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是我第几次看到你和以宁学妹在一起了?”徐青野语气调侃,“论坛上传得轰轰烈烈的,不会是真的吧?”

说到这,徐青野突然想起了什么:“噢噢噢噢,那论坛的帖子不会也真是你删的吧?!”

裴回想了想,轻描淡写地承认了:“我删的。”

“!!!卧槽!”徐青野虽然有怀疑过是裴回的手笔,但也只是怀疑而已,不想竟然真的是他。

想到论坛上那些关于裴回和温以宁关系的猜测,又想起校运会那天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情景,还有上次吃饭时候裴回殷勤地为温以宁挑鱼刺……

一幕幕他未曾多想的画面不断浮现出来,徐青野顿时有些不太好,“所以!你和以宁学妹什么时候开始的?!”

石桌脚旁一队蚂蚁驮着过冬的食物井然有序地行进着,突然,领头的蚂蚁碰到了障碍,触角乱动,顿时晕头转向,找不到方向了。

裴回移开脚:“没开始。”

徐青野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就说,你怎么追得到我们南郡大学的校花!”

“……”裴回的视线从蚁队上移开,语气凉凉,“你是不是闲?”

“能有你闲?”徐青野没听出裴回声音里的不对劲,“我不管,明天舞台剧排练!”

裴回淡声:“我这几天都不在学校。”

徐青野奇怪:“那你在哪儿?”

裴回:“宜泉。”

徐青野:“!!!”

“不是,你怎么又回宜泉了?”徐青野,“你不是刚回去过吗?”

徐青野说着,又自言自语地嘟囔:“最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吧?”

裴回没有回答他,因为门外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确定唤了他一句:“小回?”

裴回和徐青野挂断电话,这才走到门边,打开虚掩着的门,门外站着一位容色矍铄的老人,是爷爷生前工作的窑厂的主人、宜泉青瓷的传承人——陶宜令。

裴回容色谦卑,恭敬称道:“陶爷爷。”

爷爷生前一直在陶爷爷的窑厂工作,后来,爷爷猝然离世,他孤立无依,也多亏了陶爷爷的帮忙,才让他得以把爷爷的葬礼办好。

“我看门开着,就猜到是你回来了?”陶宜令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到的。”

裴回说着就要请陶宜令进屋,陶宜令说还有事,拒绝了。

裴回问:“您的身体还好吗?”

陶宜令颔首:“都好,倒是你,听说去上大学了,还习惯吗?”

裴回:“嗯。”

陶宜令看了眼时间,他得去窑厂一趟,不能和裴回多聊。

陶宜令说道:“难得回来一趟,晚上就到爷爷家吃晚饭,我让你陶奶奶做你爱吃的!”

裴回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

陶宜令笑了笑:“怎么,你爷爷走了,就不愿意来我那里吃饭了?”

裴回不愿陶宜令误会,解释道:“不是,我是怕打扰您和陶奶奶……”

陶宜令听了裴回这话,立时便笑了:“我们两个老人家,几个孩子也不在身边,难得你回来,我们多一个人说话,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扰?”

裴回听到陶宜令这样说,也不好再推辞,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那谢谢陶爷爷。”

陶宜令摆摆手:“谢什么,记得早点过来。”

裴回温顺答应:“好。”

话罢,陶宜令不再久留,和裴回道别,便背着手离开了。

爷爷虽然名义上是陶爷爷窑厂的工人,但两个人比起上下级关系,倒更像是朋友,时不时地就会约着一起喝顿小酒,而每一次,爷爷都会带上他一起去。

爷爷和陶爷爷身体都不算很好,不能多喝,但又好那口,所以,陶奶奶总是会在一旁看着算着,三杯酒下肚,陶奶奶立刻会拿走酒瓶,让他们不能再喝。

如今是冬日,日头落下的早,所以,陶宜令家吃晚饭的时间也会比夏日时候早一些。

裴回估摸着时间,走到陶宜令家的时候,刚好碰到陶奶奶送几个年轻人出来。

陶奶奶一见到裴回,立刻眉眼便是一弯,她上前几步抱住他:“小回,好久不见!”

裴回也回抱她:“陶奶奶,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好好好,我很好!”陶奶奶放开他,“我听你陶爷爷说你晚上会过来还不信,这一次总算他没有诓我。”

一旁站着的几个年轻人似惊又疑地看了看裴回,又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待说话,陶奶奶像是突然想起了被她忘在一旁的他们,回身笑对他们说道:“那你们路上小心点。”

几个年轻人连忙异口同声地应了:“那师母再见。”

陶奶奶应了声,抓着裴回的手臂,一起往家里走。

身后小声说话的声音随风飘过来。

“他就是裴师傅的孙子?”

“好久没见他了,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

“所以,裴师傅的儿子真的跳楼死了啊?”

“听说裴师傅那个儿子欠了一屁股债,裴师傅卖房卖地,好不容易才把债给还清了……”

“他叫裴……裴什么来着?”

“裴回。”

“对,裴回!看上去应该还在读书吧?他家都没钱了,读书的钱哪来的?”

“听说是自己挣。”

“倒也可怜……”

“行了,别说了,别被听见了……”

裴回并不意外那几个人中有人认得自己,因为他也认出了其中曾经见过的两个人,他们都是陶宜令的学生。

陶奶奶耳背,并没有听到那几个年轻人聊的话,裴回虽然听到了,但他仿若未闻,神色如常地走进屋子。

陶奶奶晚饭都已经做好了,本来想留陶宜令那几个学生一起吃晚饭,但他们刚好有事,急着要走,陶奶奶便也作罢。

裴回帮着陶奶奶从厨房端出饭菜,刚摆放好碗筷,陶宜令就从外面回来了。

陶宜令也有段时间没有见裴回了,不禁又犯了酒瘾,陶奶奶拗不过他,只好拿出杯子出来,但告诫他只能喝两杯。

陶宜令自然一口答应。

裴回于是便陪陶宜令喝了两杯。

陶宜令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当年青涩顽皮的模样好像还在眼前,可少年成熟了,也沉稳了,没有了以前调皮嬉笑的样子,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真好……”陶宜令忍不住说道。

当年,裴俭离世,他见过少年颓废的样子,他还担心少年会从此一蹶不振,但幸好,少年很好地长大了——

尽管长大的过程很痛苦。

裴回手一顿,随即如常。

陶宜令说道:“以后要经常回来。”

裴回没有回答,他回答不出来。

但陶宜令也并非一定要他一个回答,所以,虽然裴回一言不发,但陶宜令也并未不快,很快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裴回离开的时候,陶宜令坚持要送他出来,裴回于是也趁此机会提出他此行的目的:“陶爷爷,我这两天能借您的青瓷坊用用吗?”

陶宜令除了有一所窑厂之外,还在临街开设了一间青瓷坊。和窑厂用以生产大批瓷器不同,陶宜令开设的这间青瓷坊只是供一些对青瓷烧制感兴趣的顾客亲手尝试的场所,一直都是对外开放的。

但今天裴回路过这间青瓷坊的时候,作坊关门了,挂着停业整改的牌子。

陶宜令笑问:“怎么,想烧制东西?”

他最近关了作坊,打算重新装修一番,不过,如果裴回要用,倒也不打紧。

裴回点头。

“那尽管去用!”陶宜令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想起了裴俭,他是他窑厂里最好的烧瓷工匠,“你爷爷的技艺至今在宜泉没人能及得上,还记得你小时候就经常和你爷爷一起来窑厂玩,你爷爷教你的那些技术,都学会了吗?”

裴回摇了摇头:“我不是个好学生。”

小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又怕苦怕累,正是爱玩的年纪,偏偏拉坯修坯又累又需要极度的专注,所以,他总是耐不住寂寞,时常趁着爷爷不注意,就偷溜出去玩,爷爷身上的技术,便只学了皮毛。

陶宜泉是见过裴回烧出来的东西的,他只道裴回是谦虚:“作坊你也熟悉,要用的时候自己去就行了,我也会和师傅们交代一声。”

裴回:“谢谢陶爷爷。”

回到裴宅,时间已经不早,天上挂着一弯弦月,冷冷清清的。

裴回并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打开了爷爷以前的房间,房间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青瓷,是爷爷一生各个时期的作品,青瓷温润,如镜清透。

自爷爷离开,爷爷的这间房间裴回就没有动过,一切陈设都还是爷爷在时的样子——

也到处都充满了他和爷爷生活的回忆。

在爷爷刚离开的那一段时间,宜泉下了很久的雨,又潮又热。

而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只听着外面的雨,看潮湿的雨生出潮湿的霉,他也在这间屋子里长霉,心里一点点地生出阴暗与破坏欲。

他想砸了这屋子里全部的青瓷,想看这些青瓷碎掉,也想让自己和这些青瓷一起碎掉。

但是,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因为。

温以宁出现了。

那天,她站在雨里,站在他们第一次在宜泉遇见的河边,浑身湿漉漉的,眼睫挂着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可怜得像一只被抛弃的兔子。

可是,明明被抛弃的人是他。

他在乎的,在乎他的,都一个个地离他而去,他一个人也没有留住。

他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这里。

他本以为,他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可看见她,他才发现,他依然在乎。

而他,也被在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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