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排练结束。

裴回干脆利落地跳下舞台。

裴回先是拿出手机，指尖滑动，眉眼低垂。他一边看手机消息，一边将剧本装进背包。

顾嘉站在舞台上，手里还撑着道具伞，目光落在台下裴回的背影上，微微出神。剧团的工作人员走过来，经提醒，顾嘉方回过神来，连忙将伞交还给她。

顾嘉走下舞台，犹豫了片刻，朝裴回走过去。才迈开脚步，眼前一个人影就先一步走到了裴回身边。

徐青野搭着裴回的肩膀：“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呗！顺便也和大家熟悉一下！”

“我今天晚上有事。”裴回毫不犹豫地拎开他的手，“下次。”

话落，裴回背起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挺拔背影走进夕阳余晖里，排练室的门打开又重新合上。

“学长，你怎么会想到找裴回的？”姚窈走到徐青野的身边，问他。

“嗯？”徐青野含笑看向姚窈，“你不觉得你剧本里写的男主角和他很像吗？”

像……吗？

姚窈很想说，比起裴回，他才是最适合男主角的那个人，因为从一开始，这个角色就是因他而生的。

但她最终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而是问：“但他怎么会答应出演？”

徐青野脸上露出些许的诧异：“我没有和你们说过吗，我和他很熟的。”

姚窈摇头。

徐青野笑了笑：“我们以前是一个高中的，我还当过他同桌呢！”

姚窈知道徐青野是原阳一中毕业的，因为他们那届报考南郡大学的少，所以，徐青野曾一度为没有老同学在南郡大学而郁闷不已。

直到几个月前，徐青野一脸兴奋地告诉她说自己遇到了以前高中的同班同学。

所以，那时候徐青野说遇到的原阳一中的老同学就是裴回？

姚窈问他：“你不怕他吗？”

“怕？”徐青野疑惑。

看了眼小学妹的表情，又想起裴回流传在南郡大学的那些“传说”，徐青野无奈地笑了。

“别看他表面冷淡，其实他人很好的，你们不用怕他。”徐青野说道。

虽然，他并不清楚裴回为什么会传出那些那么不靠谱的传闻，但是，从他和裴回重逢以来，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裴回依然是曾经那个他认识的裴回。

徐青野是在大二期末的那个月遇上裴回的。

当时，他因为给自己助教的教授去了一趟东校区，在路过经管院附近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着背包沉默地站在教学楼的廊柱边，目光注视着不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身姿颀长，背影清瘦，还透着几分的落寞与孤寂。

徐青野一开始不敢认，直到走得近了，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心里那一点不敢相信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生出几分的庆幸。

“裴回……”

裴回也不知道是想什么想那么入神，像是一点没察觉到他的接近，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显而易见地吓了一跳。

他却喜不自禁：“裴回，原来你在南郡——”

徐青野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裴回捂住了嘴拖到了教学楼的另一侧。

他不明所以，等到裴回放开了他，忍不住又折返回几步朝裴回刚才注视着的方向看过去：“你鬼鬼祟祟干什么？你在躲谁吗？”

不远处花木扶疏，湖中荷花若隐若现，但什么人也没有。

重新回过头来，裴回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徐青野连忙追上去：“诶诶诶，你怎么走了？”

“你在南郡大学干嘛不告诉我们？”

“你现在哪个学院？经管院吗？”

“你换手机号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你知不知道，明祈联系不上你，发了好大脾气……”

裴回脚步突然顿住。

他侧过脸来，眉眼还是曾经的眉眼，但却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一双漆黑的瞳仁沉沉的，如同一潭死水。

裴回：“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裴回的语气和他的脸色一样平静，徐青野下意识地想问一句为什么，但是，对上他的那双眼睛，他突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哪里会不明白裴回为什么躲着他们，他只是，一看到他，只顾着高兴，一时之间，忘了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件事了。

姚窈：“他以前也这样吗？”

“不。”徐青野脸上的笑消失了，“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裴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而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更为他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没有人说得清楚那些传闻的真假，但是，姚窈却从徐青野的口中听出了不一样的裴回。

姚窈被徐青野勾起了好奇心：“那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徐青野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好半晌，就在姚窈以为徐青野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徐青野突然俯身靠近她，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句：“小学妹，你换洗发水了？”

姚窈是他中文系的直系学妹，比他也就小一届，一年前他刚在学生会任职，招新时候第一个来报名的就是姚窈。

当时小姑娘红着脸，像一颗熟透的草莓，明明故作镇定，但执笔写字却透出她的慌张无措，整个人可爱的不可思议。

所以，从那时候起，徐青野就记住了她。

后来，在看到自己公寓对门住着的人是她时，他第一次为上天奇妙的命运安排感到不可思议。

而更巧的是，这一次舞台剧的剧本，他偏偏也挑中了姚窈写的剧本。

徐青野的面庞近在咫尺，姚窈心跳蓦地漏跳一拍。

徐青野眼见着面前的女孩白净的脸颊慢慢变得绯红，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惊奇：“小学妹，你脸红了？”

姚窈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更红，人也连忙后退两步。

徐青野不明所以：“我只是问个洗发水而已，你怎么就脸红了？”

“我……”姚窈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我是太热了！”

丢下这句话，姚窈也忘了自己刚才要问什么，直接转过身落荒而逃。

徐青野一脸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一回身，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顾嘉。

“顾嘉？”徐青野立刻就把姚窈的一段小插曲抛在脑后，“晚上剧团聚餐，你也一起来吧？”

顾嘉微微一笑：“好啊。”

*

蔡素羽说的话一直在温以宁的脑海里打转，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裴回。

以前的裴回是优秀的、明朗的、和煦的，像冬日的阳光，也像夏日的微风。

是无人能超越，一直霸榜的年级第一。

也是偶尔会逃晚自习去打游戏的网瘾少年。

是犯了错就乖乖认错让人发不起脾气的老师眼里的好学生。

也是和同学们都打成一片偶尔会故技重施让老师没了脾气的调皮少年。

温以宁见过裴回无数的样子，唯独想象不出来蔡素羽口中的他。

因此，明明是自己期待了很久的一场讲座，温以宁却听得频频走神。

甚至连蔡素羽都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讲座结束后忍不住问她：“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盛老师吗？怎么今天她的讲座，你似乎并不专心？”

温以宁和蔡素羽顺着人流往外走，她刚想说话，目光却刚好看到从隔壁楼里走出来的裴回。

裴回背着单肩包，单手揣兜，侧脸映着夕阳余晖，额角的创口贴让人忍不住在意。

温以宁一顿。

蔡素羽见她突然停下，不由得回头：“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

温以宁：“素羽，我突然有点事，今天就先走了！”

匆忙扔下这一句话，温以宁就三两步走进人流之中，蔡素羽甚至来不及阻拦，温以宁的身影就逐渐淹没不见。

正是下课的时间，各个教学楼里的学生都涌了出来，温以宁目光紧紧盯着裴回的后脑勺，不断穿过人群往前。

随着交叉路口出现，学生分散而行，有的回学生公寓楼，有的前往食堂，通往北门路上的学生渐渐少了一些。

温以宁紧紧跟着裴回，走出校门，右转。

公交车站前停住一辆公交车，车门打开，人流一涌而下。

也将温以宁和裴回阻隔。

有人不小心撞到温以宁的肩膀，道了声抱歉。

温以宁也回了句没事，再抬起头来时，却不见了一直跟着的裴回。

温以宁愣住，踩着碎步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茫然四顾，依然没有看到裴回的身影——

她把裴回跟丢了。

温以宁茫然无措地站在路边，金黄的银杏叶落了一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以宁终于死心，她失落地垂下眼眸，然后从包里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不多时，一辆白色的迈巴赫停在温以宁面前。

宋礼从驾驶座上走下来，为温以宁打开后座的车门。

温以宁坐上车。

白色的迈巴赫接到人后便掉头驶离。

夕阳余晖下，树影里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

裴回单肩松松垮垮地背着黑色的背包，霞光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他眉眼冷淡疏离，目光盯着已经驶远的白色迈巴赫。

风吹过，金黄银杏叶飘落，迈巴赫变成一星白点，消失不见。

裴回这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