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雨。

被风吹得飘散的细雨扑向半开着的窗，吹起一点寒意。

房间内却没怎么受到阴暗的天气影响，彼此堆积团簇的花朵偶尔摇头晃脑，仍然是一副没见过寒冷的天真模样。

花是太宰送的。

虽然不知道是他哪根敏感的神经被刺激到，人没露面，却源源不断地每日都往你病房里送来各式鲜花，好像穷尽了整个春日，只为了给你在病房里凑出一副花团锦簇的光景。

织田作之助照例来看望你，把雨伞放到没鲜花埋没的伞架上，没打招呼，先越过病床先替你将窗关了起来，自然而然地坐到那张床边的椅子上。

“带来了吗？”你问。

“啊。”

而后织田作之助从沾染湿润气息的外套里抽出一沓干燥还带点体温的稿纸，大约是这样一路夹带在怀里的，你双手接过来时，彼此对视的眼睛掺着奇怪的郑重。

这份受到重视的文字并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只是织田作之助小说的结尾罢了。

应该说、只是练习之作。

关于为什么你能看到这些作品，完全是巧合。

住院生活相当枯燥，只有织田定期来探望你，每次走之前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某次你随口一提，说住院很无聊想要看他的小说打发时间。

织田沉思片刻，答应了你。

甚至在下次来的时候就给你带来了一份手稿。

那是一篇很特别的故事的开头。

你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两三遍，与你之前所预想的轻松的内容相差甚远。

其实故事内容并不复杂，描述了一个孤身一人流浪的孩子，笨拙地探索冰冷世界的同时，与许多人相遇又分开，最后只有在一个雨夜和他互相分享阴暗小巷潮湿纸箱以此抱团取暖的瘸腿小狗还跟在他身后。

结尾暂且停留在小狗一深一浅的脚印上。

故事本身已经有点惹人叹息，然而织田的文字，那种字里行间的好似游离在人世之外的孤独感，始终无法走近灯火温暖的浅浅失落与最后一点对缥缈希望的幻想……

你看完之后，心头笼罩着绵长的忧郁与怅然若失，坐在病床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了？”等不到回应的织田主动问你。

“……总感觉，会是个很悲伤的故事呢。”你感叹道。

织田眨眨眼，说他写的是一个很温情的治愈故事。

“你看，”他如此解释道，“最后主人公不是也得到小狗的陪伴了吗？”

那正是主人公开篇看到公园里围着鲜艳围巾的并排依靠在一起大小雪人，所想到的最奢侈愿望——要是他也能找到在寒冬里可以相互依偎的人就好了。

啊这。

这样解释也不是不行，毕竟作者拥有自己文字的最终解释权嘛。

但你还有一点隐约的不安，遂向织田寻求答案：“所以他们之后会一直在一起对吧？”

“当然了。”织田肯定道。

织田看你实在对这篇小说念念不忘，于是也就顺着这个开头往下写续篇带给你看，期间抓心挠肺的情节你都是坚信着会有美好结局硬着头皮看完的，然而今日你翻开手稿，看到最后一个字，陷入了更加漫长的沉默。

努力摸爬滚打终于勉强长成少年的孩子，在一个冬夜，和小狗一起陷入了不再会被打扰的静谧长眠。

……

这也算“一直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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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骗犯织田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过分行为，但也读出了你现在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平和，斟酌着提议他把这篇的结尾重新写一写。

这倒不用，毕竟除了你的情感遭受到欺骗以外，这篇流浪儿视角的小说确实足以令人动容。

于是你摇摇头，说你只是不喜欢太悲伤的结局罢了。

“说起来，”织田问你，“那个少年呢？”

织田问的是太宰治随心所欲丢给你的小狗——芥川龙之介。

说起这个你就头疼，好半天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开口就是一句无可奈何的嘱咐：“你回去的时候记得让孩子们暂时不要给我送花了。”

你病房里有恶犬，看上去安安静静很有礼貌，但却会无条件咬烂除了太宰送来以外的所有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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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对于太宰抱有接近于狂热的憧憬，甚至于到不论什么命令都会严格盲从的地步，即便太宰治叫他来做你的看护也一样。

于是这位本该有很多事情要忙的港口黑手党成员，每日都定点到你的病房来，给你削苹果，还是兔子形状的那种。

你觉得芥川本人是安静腼腆又礼貌的。

毕竟他进门前会敲门说“失礼了”，削好的苹果也要摆了盘说着“请用”放到你床边，如果有人拜访，他就会先一步离开把空间留给你，因为存在感太强忍不住频繁看他的时候，也只会淡淡地问是否有什么需要交代他去做的。

你逐渐忘记住院以前的记忆，对礼貌的芥川君放下戒备与生疏，在他又一次问你有什么吩咐的时候，天真的你想了想说：

“那请帮我整理照顾一下花吧。”

你犯了一个很彻底的错误。

如果你能早点看破芥川的礼貌就和他身上那件黑色外套一样具有迷惑性，你是绝不会让他碰那些别人送来的心意的，绝不会！

最初，你只是感觉少了几枝花，还以为是本来就放不久，因为枯萎而被芥川君处理掉了。

然后你好像突然就看得到那些鲜花飞逝的寿命了，最先阵亡的是那些不名贵也不起眼的花束，大概是辖区里的居民们送的，后来有一天中原先生的花也消失不见了。

感觉不妙的你询问芥川，但问起来就是已经枯萎被处理了。

接着某一天，你摆在床边的小瓶里，咲乐因为不愿意摘花而用手工代替的纸花也不见踪影，只有真嗣给你的画免遭毒手，还安稳地摆在台面上。而原本拥挤的台面上，所剩的花只剩下那束太宰亲自带给你的百合，开得纯洁灿烂，馥郁芬芳，不曾被可能丢弃的阴影所笼罩。

你平静地找来芥川。

“别担心，”芥川如此说，“在下已经帮您把所有不需要的花朵处理干净了。”

“请问一下，芥川君界定需不需要的标准是什么呢？”你问。

芥川那张平淡的脸露出一种莫名的理直气壮：“不是太宰先生送来的，一概不需要。”

“所以你也把那些折纸花朵丢掉了，是吗？”

“您不必在意，”芥川微微咳嗽一声，和你报备他的计划，“太宰先生已经听说您需要新鲜的花朵，接下来会给这边送更多的花，不出两天就会比之前更多的。”

你要撤回芥川君很有礼貌的评价。

“芥川君，你有家人吗？”

“你随手丢掉的东西，是我非常重要的家人给我的礼物，”你皱起眉头，直截了当地说，“我非常讨厌、这样随心所欲践踏他人心意的行为。”

不知为何，这个无论如何都尽量站得笔直的少年，听了你的话后踉跄了一下缓缓地走了出去，像被自己的利爪而割伤的野兽。

然后好几天没有再出现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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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问起他时，你还能想起他那个知道自己犯了错误的凝重神色，还小小地疑心是否自己说的话太过严重了一些。

说到底，芥川龙之介并非是出自什么必要的理由才来看护你的。

不过是太宰的随口一提，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对待一条偶然捡到的小狗，毫不在意地摇动手里的铃铛，以此来获得驱使与掌控的乐趣。

但你始终做不到这样没心没肺，你没办法这样对待芥川。

况且。

这样好似被驯服的姿态，只会遵从他人的命令而活下去，将他人的指引视作唯一的方向，实际上只是迷茫得四处冲撞，意识到自己搞砸后只会慌张逃跑的模样。

你隐隐约约地、不可避免地有些许共情。

所以当你和织田的会面结束之时，他问你下一次是否需要给你带什么东西来时。

你真诚地说：

“太宰。我需要太宰。”

本章太宰没出场，却处处有太宰。

下章安排正义和芥川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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