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心里明白，余晖不知道可以请假的可能性很小。在疼得受不了的情况下谁都会选择请假的，除非他不想。

可是，这怎么可能？

好吧，她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菇菇每隔十几秒就要看一眼手表，最后还是决定过去问他一下好让自己死心，别再这样折磨自己。

她吸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视死如归地站起来，慢吞吞地往余晖那边挪。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或许可以去医务室那边请个假……”

顾菇菇闭了闭眼，还是说出来了。

“不用。”余晖皱了皱眉，捂着肚子的手臂往内收了收，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顾菇菇下意识还想劝一下，但她也知道她和余晖的关系不适合这些，于是欲言又止地又坐了回去。

反正她已经告诉他可以请假了。

上一场比赛结束，顾菇菇要负责带她检录的这些人去起点。过去的路上，她略略有些不自在，因为觉得自己像一个导游，后面跟着排成一排的选手，手中不应该拿着名单而应该拿着一个喇叭。

其实把他们带到起点，她再把名单副本送到终点就可以回检录处了，但鬼使神差地，她选择了留下来等这一场比赛结束。

直到站上跑道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余晖都没有向他人说过一句自己不舒服。

顾菇菇就站在终点，看其他人如离弦之箭破开空气，看跑道上只他一人强撑着一步步慢慢跑过来，看他跑到终点时半跪着蜷缩在地上就像无力的箭簇半截插入泥土。

她叹口气，走到余晖面前蹲下来，犹豫着低声问他：“你还好吗？还站得起来吗？需要我找人帮忙吗？”

余晖半睁开眼，盯着身前她投射下的阴影，勉力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不需要。”

他刚想站直身子，胃中传来的剧痛又让他下意识捂住肚子弯下了腰，痛苦地抽气。他不再与顾菇菇多说，缓了缓就跌跌撞撞地朝医务室走去。

顾菇菇有些担心，也不明白余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看他不搭理她，还是选择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医务室。

顾菇菇本来以为去了医务室吃了药他的情况就会好一点，但她没想到的是医务室根本就没有胃药。余晖的情况医务室老师也帮不上忙，只能劝他请假回家，让家人带他去医院。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说他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好。

医务室老师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给余晖倒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盯着他旁边的顾菇菇看了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顾菇菇没有多想，只以为她是有事出去正好给他们两个留出交谈的空间，抓住机会开口道：“其实我的书包里有胃药，你也不会接受吧？……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他咽下一口杯中的温水，淡淡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接受呢？”

顾菇菇愣了愣：“可是你明明需要帮助啊。”

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你是害怕和我有什么牵扯吗？我真的没有别的企图，只是你现在需要帮助，我或许能帮到你才这样的。我没有别的意思的。”

余晖漠然说道：“不是。”

顾菇菇还想开口，余晖抬眸看了看她，冷冷打断了她：“我为什么非得接受帮助？为什么非要你的帮助？你不觉得自己很自以为是吗？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需要帮助，又一定要接受帮助？不请假我也能跑下来，没人扶我也能走过来，没有药我也能挺过去。我不需要帮助。就算真的需要，你又能帮到我什么？你以为自己顺手施予些小恩小惠就能让我的境遇彻底改变，重获新生吗？你认为自己能拯救我吗？”

总是这么些论调，他想。

顾菇菇忍不住后退半步。

她这才发觉自己是站着的，站稳后攥了攥裤管空余的部分：“但是，如果请个假的话，情况会好一些吧；有人来掺着你走的话，走过来会轻松一点吧；吃一颗胃药，现在会好受一点吧。可你既不接受我的帮助，也不和老师请假，也不自己找同学求助。”

“为什么不开口呢？”

余晖看她没有被骂走，还想说些更难听的，但望见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纯然的疑惑和天真的发问，还是心软了一瞬。他想，不过是个烂好人而已，没必要和她生气。

说到底……他最恨的还是无力的自己而已。

“无可奉告。”他扔下这么句话，再也没有朝顾菇菇投注一寸视线，只低着头小口喝着水。

顾菇菇见状也不再开口，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医务室，只觉得脑袋发晕。

今天碰到的余晖和之前顾菇菇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他不再圆钝，不再隐晦地顾及她，而变得尖利锋锐，他的话也像凛冽的风刮在她身上，让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自己是否太过自以为是，也不由得联想到白羽，这一切会不会都只是她自己愚蠢的妄想。

顾菇菇本想回班级找白羽他们几个玩的，现在却是怎么也不敢了。她回到检录处，坐在座位上出神。

她真的有帮到白羽吗？所谓的陪伴、回应，是不是都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朋友……也会是她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吗？她认识的白羽…会是她自以为是的判断下被塑造的角色吗？

她觉得都是自己想太多才导致现在这样，越想越难过。

心绪杂乱间时间悄悄流逝，顾菇菇连白羽和叶旅来了检录处都一点没察觉到。

叶旅走到她身边，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回魂了。”

顾菇菇轻轻耸了耸肩，猛得看向他，带着点惊吓过后的埋怨：“你怎么来了？”

叶旅屈起手指敲了敲椅背，像是敲在她脑袋上：“来检录啊。1500。”

顾菇菇瞪大眼睛，第一反应是白羽也要参加1500。那么，白羽也在这里？

她飞速转头往门口瞟了一眼，果然看到白羽就靠在门边的墙上用着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他们这边。

被两张同样富有攻击性的美貌晃了晃神，顾菇菇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负责的正是1500米的比赛。

可她还沉浸在“自己无能为力，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忙”的情绪中，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但这又是分配好给她的工作……

“怎么了？”或许是她望向白羽的时间太长，叶旅察觉到些许不对，用手掌轻压了下她的头，将她的头轻轻扭转过来，那双看谁都深情的眼睛此刻带着些担忧注视着她，加上那颗小巧的泪痣点缀，真真是想让人直陷进他的眼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菇菇抿抿唇偷偷问道：“白羽好点了吗？”

虽然不懂那件事触动他的点在哪里，但白羽状态不佳是事实。

叶旅无奈笑笑：“你说呢？”

也对，心结哪那么容易解开呢？即使他们都不知道他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顾菇菇的眼神闪烁几下，心情也更低沉，于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们来得也太早了，现在离开始检录还有好久呢。”

说完她就不大自然地去门口附近拿了名单，全程看着地面走路。她在害怕……她在害怕什么呢？

叶旅看出她的难过，刻意玩笑道：“来冷宫探望你啊。怕你想不开。”

顾菇菇笑了下，但笑意转瞬即逝，很快又回到了闷闷不乐的表情，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她拿着名单给他们排好座位之后，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了。白羽叹口气，站起来示意顾菇菇和他一起到外面：“要谈谈吗？”

顾菇菇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到了外面。

白羽在稍远的小河边的长椅旁站定，回头看着顾菇菇走到他身边，难得地有了些忐忑。

“坐一下吧。”白羽示意顾菇菇先坐下，他自己还站在旁边。

他其实还没做好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准备。在他飞速思考措辞的时候，顾菇菇却先开口。

“对不起……我好像从来没帮到过你什么。我自以为是地和你做朋友，其实根本没有改变你的境遇。我什么都没帮到你，还以为自己帮你了沾沾自喜。对不起……”话尾隐隐带了点哭腔。

白羽的瞳孔收缩了一瞬，随后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柔和，像是收起了满身的郁气和刺。他轻轻叹气，见顾菇菇低着头不愿看他，索性蹲下去抬头看她。

顾菇菇情绪已经到了最低点，看到白羽蹲下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哭。

白羽呢，他一看见一滴泪珠从顾菇菇脸庞上滑落，脑中刚想好的解释就全清空了，一时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地伸手想捧住她的脸替她擦拭眼旁的泪珠，最后还是空空地点在她脸旁：“别……别哭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别哭好不好，我不值得的。”

看顾菇菇不说话，只用着她那双水润晶莹的眼睛看着他，他用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把声音放得更轻软：“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你想问什么我都说。”

顾菇菇眼神移开，许久后带着些决绝问道：“你……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们对不对？明明这样的局面你并不在意，也能轻易打破，为什么还表现得需要我们呢？”

白羽皱皱眉，毫不犹豫否认道：“不，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低声补充道：“你是继我母亲之后，第一个愿意和我并肩的人。没有你，我走不出来。”

顾菇菇眨眨眼，眼神不似之前一般难过。她微微歪了歪头，似是疑惑，似是在等白羽说下去。

所以，是因为她恰好在白羽绝望的时候出现了？顾菇菇想，怪不得自己作为一个路人甲也能结识主角。

白羽仍然蹲着，手里攥着顾菇菇的袖口，自下而上注视着顾菇菇，像忠诚的骑士般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坚定继续开口：“我真的很高兴能遇见你。”

“你也知道，学校里的人，好些的当我是空气，差些的当我是谈资，我曾经期待当自己发光的时候，就会有人愿意忽视我的身世和这些非议和我做朋友。”

“但是没有。从来都没有。”

“我就像一座刻意被隔绝出的孤岛，终于有一天等到了这片海域之外的旅客。”

“可是，这样“被隔绝”的状态明明是可以轻易打破的。只要你迈出一步……”顾菇菇皱了皱眉，仍是不解白羽为什么会有这个不算是问题的问题。

白羽的眼眸沉了沉：“因为是我自己不愿意。”

…什么？

“这里是我的心结，是我为自己缔造的‘茧’，所以仅凭我自己，是没法迈出这一步的。这里的任何人也无法帮助我走出去。”

“其实我之前就发现了。你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白羽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有一种独特的生命力。就像是，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黑白的，只有你是彩色的。你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但又有着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的光彩。”

“你是我苦苦祈求的馅饼，是我妄想发生的奇迹。只能是你。”

写了5w字，才勉强解决一条线。白羽这条线还有一小部分，不过伏笔快结束了。下一章有揭露一点白羽心理。剩下基本都是糖。“馅饼”这个比喻被朋友嘲笑好多遍了……她们觉得这个比喻太土了。“馅饼”是说顾菇菇对于白羽来说就像一直想要天上掉下的馅饼正好砸他头上了。

顾菇菇和圣母最大的区别是她有自知之明（笑哭），还有我暂时让她遇到的都是不错的人的原因。一个会分析观察别人的人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圣母，她有自己的考虑的。

顺便申明下：我写这篇文绝对没有带着什么只有善良的人才配被爱这样的想法，不是想要宣扬无条件对人好的价值观，也不是为了说教大家要去成为这样的人。我这样写是因为顾菇菇她就是这个性格，至少现阶段是这样的。余晖的话也部分反应了我的想法。

在这个社会大家活得都很累了，很难去顾及别人，我确实想去激发一些人类原始而美好的品质。但顾菇菇这样是不太行的，我前面暗示过的，她天生就不用担心物质世界，她是生活在玻璃温室里几乎拥有一切的人，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人心永远有黑暗面，但大家都不希望她接触到。所以她从不假设陌生人是坏人。她其实知道自己这样是多管闲事，但她不能允许自己袖手旁观。她有自己的秩序。

帮余晖也是因为余晖是好人，也是她认识的人。如果换个不怎么熟的人她也会帮，但不会像这样积极，也不会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