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十二年。

正月初十过后，仿佛严寒忽然远离，春天一下子降临了。

今年是春闱之年，朝廷非常重视，雍和帝除了惯例关注春耕播种之事之外，便是把精力放在了关注学子身上。

年前处理了一拨人，虽然又快速从候选队列当中挑选出了合适的新手补上，但后面还必须有更多替补者，否则连锁反应之下，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咏月宫里，赵溪怀孕三个月以来，状态非常好，而且她自己就是大夫，比一般懵懂无知的女性怀孕后茫然不知要好很多。当然她心情这般好，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女医院开展以来，现在运作的非常顺畅。

女医院除了给宫里宫人看病之外，现在已经往外发展病人，有一些府邸家的女眷生了病后，特意来女医院请女大夫去看诊。

“陛下，我可以见见我的朋友么？”

“可以，让高嬷嬷派人去通传就可以。”

赵溪穿着中衣，拥着被衾，嘀咕道：“我不想在咏月宫见秋月，我可以在女医院那里见她吗？”

雍和帝也是一身中衣，头发完全放下来了，他转身上了床，也准备就寝。

“你说的是那个外地学子的夫人？”

“对呀，她叫张秋月，我的朋友。”

雍和帝困惑道：“我记得你跟宁馨似乎关系不错？”

赵溪闷闷道：“我有好久都没见宁馨郡主了。”

雍和帝：“你想见任何人都可以，但不能丢开高嬷嬷、颜侍卫他们。”

颜侍卫名叫颜馨，是雍和帝调派来保护赵溪的女暗卫，出了咏月宫，颜馨就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而高嬷嬷、邱大监是为她处理事务的人，她想做任何事情，他们都会为她安排的妥妥当当。

第二天，乃是正月二十，春风吹春雨绵绵，但午后，太阳出来了。

赵溪呆在女医院这里，其实还是不如以前自由，因为怀孕的关系，而且肚子里是两个孩子，很多药材不敢过手，她就只能看书和钻研病例，跟太医院的太医院交流沟通，还有她师父也在。

天阳跟随着高嬷嬷七人，从皇宫东华门进入，穿过高高的围墙，就来到了很多人的女医院。

“诶？秋月？”赵溪正在屋子里踱步，适当运动一下，放松一下眼睛和全身精神。扭头就看到了天阳后，那种喜悦藏都藏不住。

从去年十月份进宫，马上二月份了，她等于被关了三个月，言行举止都被管控着，她也被迫要成为一个有仪态的嫔妃而不得不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天阳福身一礼，就被她抓着手臂给提了起来。

“看你的样子，还是不错的吧？”

“嘿嘿，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

赵溪眨了眨眼眸，把眼眶的湿润眨去。

高嬷嬷、邱大监他们在屋外，他们可以看到赵溪，也就是赵溪不能脱离他们的视线，但不会干涉赵溪做任何事情。

“不哭不哭哦，回头要是陛下认为我欺负你，那就不好。”这一刻天阳倒是十分庆幸雍和帝是一个正常人，而不是某些狂妄自大的男人。

赵溪吸了吸鼻子，嘀咕道：“不会的，陛下不是不讲理的人。”

天阳满脸揶揄的笑容，赵溪脸色红了红，呢喃道：“确实陛下对我很好的。”

“你现在就别东想西想，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最重要。”天阳看着赵溪的肚子可能比雍和帝看他的孩子都更温柔似水。

没办法，这两个孩子是改变大雍朝历史进程的中流砥柱般的人物，他们将会在历史上青史留名，而且不输给秦皇汉武。

赵溪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轻声道：“我知道，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无论怎么样，她要先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她不会胡作非为的。

——天曦：“老皇帝确实老房子着火，对赵溪喜爱的不行。”

——天阳哼了哼道：“何以见得？”

——天曦：“他比赵溪大那么多，先前其实不太注重保养，但现在可不是了，也不熬夜披奏折了，把一些不重要的事务全权交给六部，而且不进后宫……”

——天阳：“那后宫娘娘们不得把赵溪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天曦：“别着急嘛，娘娘们还在等机会，人人皆知赵溪有孕在身，她们现在不敢触霉头，要等赵溪生了后再秋后算账。”

——天阳忍俊不禁道：“她们还怪善良的啊？”

——天曦：“咳咳，倒也不是，主要是雍和帝对后宫女人管得特别严，但凡谁敢对孕妇对孩子下手，那他会掘地三尺，娘娘们动不了，他可以把整个皇宫的人手都换一遍，娘娘们还是挺怕他的。”

——天曦：“卧草，老皇帝面前的奏折，正是有人弹劾佟开年。”

——天阳：“终于来了。”

靴子落地！

连着三天，雍和帝都看到了弹劾佟开年的奏折。

起初就是以乔涵容为借口抨击佟开年在科举上走后门。

后面又是以一些短时间内还无法证实的江州传言攻击佟开年，比如什么水库决堤，淹没了好几个村镇，但被佟开年压下来了，没有往上报……

还有佟开年借着上山下乡巡视江州，以公谋私，受贿、强抢民女……

雍和帝心中很无语，他自然知道佟开年是老大的人，也知道弹劾佟开年的御史是老三的人，但年前他们闹了一波，还不放手，打算继续死磕么？

“高培云，你说老大和老三又唱什么把戏？”雍和帝十分不解，按照常规来说，老三该潜伏下来，把年前那一拨黑历史洗干净，恰好又是春闱之年，他该悄悄收拢一些新科学子，蛰伏个两三年后，再强势归来……

高培云是雍和帝的贴身大总管，也是整个皇宫最高级别的大总管，除了管着雍和帝的日常事务之外，便是雍和帝暗卫的最后联络人。

“回禀陛下，这事儿很奇怪，以先前对江州的调查，这位佟知府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先前大皇子跑去江州城，雍和帝就着令龙御卫全面调查过江州，尤其是知府佟开年，那履历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就是老三刻意针对佟开年？”

“老奴以为三殿下大概是恼羞成怒，一是扳回一城，二是看上了江州，想要拉佟知府下马，再安排他自己的人手……”

雍和帝虽然打算静观其变，但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所以，正月二十五日大朝会这天，当有御史在朝会上公然弹劾佟开年时，他先前让高培云通传的学政张牧云及几位礼部、翰林院大人早已候在外面，而后被传进大殿，陈述去年江州乡试的相关事宜。

“回禀陛下，去年江州乡试，江州知府佟开年并未插手乡试之事，出题、监考、阅卷、排名次都与佟开年无关，最后臣等排名次时，佟开年只是浏览了一遍。”

“回禀陛下，去年大皇子殿下在江州遇刺身受重伤，恰好便是在乡试那段时间，佟开年和江州同知等人全副心思都在大皇子殿下的安全上面，并未插手乡试任何事宜。”

“乔涵容与佟开年的千金订婚之事，便是在乡试前已经说定，为此佟开年还特意避嫌。”

“唐御史，御史职责不是让你胡编乱造，也不是让你公然诽谤造谣一名好官……”

整个朝堂乱糟糟一团，大皇子派系的官员自然竭力力争，中间派或者保皇派观望之后，也都同意让佟开年入京申辩、调查。

雍和帝心中有种明悟，老三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佟开年派出江州，他想干什么？他也想知道，所以雍和帝便下令让佟开年入京述职，顺便申辩……

但五天后，又是大朝会，二月初一，整个朝会哗然，因为江州最新消息，江州知府佟开年在正月初十开始巡视江州整个地域，像去年那般上山下乡考察百姓生活，然后修桥铺路，给当地百姓传授致富经……

“陛下，整个江州现在有点乱套，佟知府失踪了，消失在桐麻山里……”

朝堂上的大臣们还没有太大的感觉，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府失踪而已，他们没想得太多。

雍和帝其实也没有想得太多，但他觉得这中间有什么问题，所以马上派了钦差大臣。

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京城暗地里好像要炸了一样，明明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的季节，少年少女们郊游踏青，别提该多快活……但没有，各种赏花宴都没有了。

“有点奇怪……”

“总感觉暗地里火药要炸了的感觉。”

“我家那口子是京郊八营的士兵，他说最近安分点，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不知道，就是很奇怪的感觉。”

贡院附近，诸多参考学子租住之地。

林元嘉还时不时地关注一下外面的消息，郝敬、周子远和肖鸿朗他们全副心思都在备考上面。

当然他们也知道有人因为乔涵容而攻歼佟知府这件事情，但他们谁都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静观其发展。

“元嘉，真的跟我没关系么？”

“跟你没关系，你也知道佟大人是大皇子派系的官员，多半是二皇子、三皇子借机想要拉佟大人下马，他们大概率盯上了富饶的江州。”

一月最后几天，乔涵容都愁得吃不下饭了。

但入了二月份，被告知他那岳父大人上山下乡巡查乡镇，然后于桐麻山失踪这件事情。

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州人，乔涵容熟记江州的地图，他大概画了桐麻山及其周边的地理位置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好像事情有些不对劲……

乔涵容的父母也都不是无知之辈，他母亲也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

“完了，容容，你这岳父大人在下一盘大棋！”

“三皇子派系的官员要把佟大人调回京城，大概率不是什么，而是……”

乔老爷呆若木鸡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咱们江州有三个土地主张家、吴家、李家三家，他们背后的靠山多半是宗正齐王……”

乔涵容眼睛发生了瞳孔地震，好半晌哆嗦道：“爹，你的意思是佟大人在清理江州？齐王…齐王跟三皇子一条船上的人？”

“齐王多半下注三皇子，这三个土地主大概率在桐麻山藏了什么……”

“完了，儿子，这次佟大人大概率是舍得一身剐……”

乔家三口人呆呆的，最后乔老爷看向妻子：“夫人，你去乔家探探情况？”

乔涵容迟疑了一下，皱眉道：“爹娘，所以……其实佟大人佟夫人让佟小姐提前上京，实际上是为了避难？”

乔夫人叹口气道：“现在看来多半是的，以给佟小姐备嫁为由，提前让佟小姐及佟家的女眷、孩子入京避险。”

乔涵容思来想去，还是跟母亲一起到了佟家探探情况。

但佟初兰与嫂子、兄长等人，并不知道江州的事情，也就佟初兰知道爹妈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为佟家的未来博取一线生机。

“夫人，我们不知道江州发生了什么事情……”佟大奶奶十分茫然和恐惧，因为她的丈夫还在江州来着。

她现在心里也有很多困惑不解，因为年前因为妹妹的婚事的原因，公婆除了留下了她的丈夫之外，其余弟弟妹妹包括她这个长嫂都被派遣入京了，连带着她几岁大小的孩子都进京了。

乔夫人看佟大奶奶抱着两个孩子十分困惑不解的样子，又把目光看向外面院子里的佟小姐，她低着头在想什么，对于未婚夫的问话一问三不知的样子。

但乔夫人跟这个未来儿媳妇打交道不少次数，她这个儿媳妇是一个十分单纯的女孩子，即便是她有几分聪明才智，但她无法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掩藏，她现在的表情就是欲盖弥彰。

其实连乔涵容都看出来了，他心中十分困惑来着。

“初兰，现在佟大人和夫人很危险，你知道么？”

佟初兰低着头，她沮丧道：“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反正爹妈说了，让她不管不问，即便是爹妈失败了，这次也不会牵累孩子，而且他们说不得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那么即便是他们死了，他们兄弟姐妹一众人会被照顾得很好，甚至皇帝为了彰显仁德，一定会额外关照他们。

她其实心中直打鼓，但早上她跑去找了天阳，她告诉她不会有事的，她爹妈虽然以身涉险，但绝对能让他们一家彻底从漩涡里跳出来，以后不会再被人捏软柿子了。

偷偷抬眸看了看关心的未婚夫，佟初兰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她闷闷道：“我爹娘说……不会有事的。”

乔涵容心中松了口气，同时又添了更多疑惑。

“所以，现在佟大人的失踪就是佟大人计划之内的事情，对么？”

佟初兰表情苦巴巴的，她眼珠子转啊转，郁闷道：“好像是的，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乔涵容好笑道：“那谁知道？”

佟初兰脱口而出道：“秋月知道……”

然后她低着头，整个人恹恹的了。

乔涵容：“……”

玛德制杖，搞来搞去，原来他跑了远路，对吧？

佟初兰丧丧道：“你们都很聪明，就我很笨。”

乔涵容忽然不生气了，他更觉得好笑来着。

佟初兰忿忿道：“你别套我的话。”

乔涵容揶揄道：“我们是未婚夫妻，以后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佟初兰皱了皱眉，郁闷道：“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不是。”

她快速抬眸看了看神仙似的未婚夫，然后依旧不得劲，她真觉得她配不上他。

从佟家出来，马车上，乔涵容与母亲小声交涉了几句，乔夫人那个震惊非常，而后好半晌才冷静下来。

“我就说嘛，秋月就端着她那一张娇花照月的脸麻痹世人，连我都被麻痹过去了。”

“那我不管，我直接问元嘉，他们为什么跟佟大人合作？”

乔夫人脑子里快速转了好几圈，皱眉道：“那肯定是为了张家吧？那三个土地主不会让江州再出现能超越他们的富豪。”

乔涵容叹为观止道：“那证明张秋月看得好透彻。”

他们乔家都躲着藏着，不敢跟三家争锋，必要的时候，还会搞点内部不和，就为了麻痹外人。

而在乔家母子讨论这会，江州的桐麻山所在的那片山脉正在发生激烈的械斗，而且死了不少人了。

佟开年带着一班子侍卫和当地县令、县城失踪了半个月，他们被关在了山里，凭借着先前提前做的准备，又有三寸不烂之舌，他们说服了几个小管事，暂时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佟夫人瞅着时间，在整个江州大张旗鼓的找人进山找佟知府等人。

几乎七八天没有任何进展，她便让她儿子明里暗里去了隔壁州郡找驻军龙麟军周将军帮忙。

这时间拖延下来，便是来到了二月份。

这会子，周将军带着千多兵丁进入桐麻山。

恰好老天爷又在下雨，雨势如注，给士兵们带来了特别大的障碍。

但问题不大，正好周将军觉得能更好的锻炼他的士兵。

搜寻了大半天后，总算是找到了被困在矿洞里的佟开年及当地县令和县丞等人。以及石宽及几个小管事等人，就是他们被策反后，护着佟知府等人，否则早就被金矿的打手们给打死了。

周将军在看到金矿的那一刻，他脑子就木了。

他知道他摊上大事儿了，又联想了前因后果，他在看到佟知府的那一刻，恨恨瞪了佟知府好几眼。

佟大人弱弱讨好一笑：“感谢周将军……”

“爹？你没事吧？太好了。”一身是泥是水的儿子穿着雨衣从后面冲了出来！

其余人等不知内情，也就周将军一脸黑沉，旁人看来不觉得有问题，大家都在讨论这处金矿以及胆大包天的三家人，他们怎么敢呢？